皇商管訓 第二十二章
第十章
「那酒里有毒!」那婦人高聲的叫著,尖銳的嗓音像一把尖刀,捅破了屋子里其樂融融的氣氛,也讓本來懸著一顆心的吳知府心松了松,確定事情還是按照他吩咐的方向走。
夏公公臉上的笑意倏地斂去,直直拉下臉,冷聲命令道︰「把人拉進來,我倒是要瞧瞧,是誰敢在這樣的時候造謠!」
吳知府在心底冷笑,心想著到底是不是造謠,等等就會分明了。
夏公公和兌州知州互看了一眼,在那名婦人被拉上來後,夏公公讓了位置,由兌州知州坐到上位進行審問。
「你胡亂造謠,若是平白的誣賴了人,這罪名你是擔不起的,你可知曉?」
婦人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官,連忙縮著頭,不斷說著自己沒造謠,然後想起了某人的吩咐,她連忙抬起頭,急促的辯解道︰「大人!大人!我不是造謠!我是親眼看見了,朱家酒坊還有高家二房這是準備草菅人命,他們釀酒的水,全都是摻了禁藥的,那藥……我知道,是阿芙蓉!」
一句阿芙蓉,讓所有人全都騷動了起來,就算是夏公公也忍不住皺了眉頭,眼神不自主的往高辰旭的方向看去。
這扯到了禁藥,事情就沒有那麼好解決了。
前些年,這京城里才鬧出了不少店家為了吸引來客,居然在茶水里摻了阿芙蓉,最後飲得幾個大戶人家的子佷,全都成了癮,讓皇上大怒,就此下令這阿芙蓉為禁藥。
從此之後,就連藥鋪也不敢有人賣這東西,眾人是聞阿芙蓉色變。
而有幾年沒听過這東西的消息,突然從一個鄉野婦人口中說來,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胡鬧!阿芙蓉已經禁了多久,就是京城里都不見得有,你一個鄉下婦人又怎麼得見?」
婦人縮了縮身子,小聲的又道︰「小熬人以前曾經種過幾株,那東西價格好,所以才識得,後來朝廷禁了之後,小熬人也是許久沒見過了。」
兌州知州和夏公公把事情給問了清楚,兩個人一同看向了高辰旭,所有人的視線也全都放在他的身上。
若是那樣的好酒,居然是摻了阿芙蓉,那就真的是罪大惡極了,因為誰都知道那可是會上癮的,到了最後,若是一日不用藥,那簡直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不知道誰突然吼了一句,「驗酒!驗酒就知道了!」
夏公公點點頭,冷聲道︰「這次選的是貢酒,不可隨意輕忽,本公公手里有驗毒的東西,馬上就能得知到底是不是造謠。」
婦人點點頭,揪緊了衣裳,斬釘截鐵的說道︰「小熬人說的都是真的!那釀酒的水有問題!」
眾人見她說得有理有據,加上一臉篤定的樣子,看著高辰旭一行人的視線漸漸懷疑了起來,也開始出現了碎語——
「難怪,還說這酒是新釀卻喝出了陳釀的味道,說不得就是因為加了阿芙蓉的關系。」
「也是,高家二房那酒坊,是這一、兩個月才建的吧,之前還是從朱家買的酒,這也幸好那酒坊的酒大多都還沒成還沒往外頭賣,否則不知道得禍害多少人呢!」
邊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好像都已經確定了那酒里就是摻了毒一樣。
這種明晃晃的惡意審判,讓朱隻兒難掩緊張的緊揪住斑辰旭的衣裳,眼里滿是驚惶,但表面仍強撐著鎮定。「別擔心,我相信你,絕對沒事的。」
高辰恭沒想到這一會兒竟然是峰回路轉,他在回過神後,忍不住惡劣的諷刺道︰「瞧瞧,這想翻身想瘋了?居然還敢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在酒里下那讓人成癮的藥,我們高家祖宗的臉都要讓你丟盡了!」
高賜福和朱富貴本來就一直站在邊上沒說話,听了他這惡劣的話後,全都對高辰恭怒目相視。
「辰恭,別以為現在得意了,說話就能這樣得理不饒人,這世界上可是風水輪流轉的。」高賜福意有所指的道。
「二叔,在風水輪流轉之前,佷兒好心提醒您,也要有這個命活下來才行。」
高辰旭站了出來,臉色平淡的道︰「既然幾位大人都說要驗酒,我自然是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我這個人就是喜歡玩大的,既然那人說我的酒里有毒,我為了表明清白,這酒我全喝了,證明就是有毒,我也不是有心的。」
吳知府沒想到高辰旭居然還有這樣的魄力,雖然有點蠻蠢,卻也不失為一個扭轉人心的辦法,忍不住對他高看了一眼,同時在心里暗忖,看來這高家二房的確比較有腦子。
夏公公點了點頭,先讓人斟了一酒盞的酒,留作等會兒驗毒所用,又讓人拿了一個酒盞給高辰旭,他才剛要伸手接過,忽然那酒盞就被人搶了過去。
朱隻兒搶走了酒盞,面無表情的站在他的身邊,默不作聲的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她古板的小臉上有著難得的執拗神情。「我陪你喝。」
高辰旭心中感動,也接了另一個新的酒盞,倒了滿滿的一大杯,然後看著她,柔聲問道︰「你就不怕這酒里真的有毒?說不定我真的喪盡天良到這種地步呢,你確定要陪著我一起喝?那成癮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你……」
「別唆!你要婆婆媽媽到什麼時候!」她回望著他,忽然覺得似乎從和他並肩而立開始,那種緊張感就消失無蹤了,她甚至還有了能夠輕笑的閑適,「反正就算你下了真毒藥,那我也認了,這酒是我釀的,就算怎麼樣我也逃不過,如果真是你下的藥,那你要記得你這一輩子欠我欠得太多了,下輩子……記得還我。」
他一個大男人,听她這麼說,難得也紅了眼眶,看著她淺淺的微笑。「好!如果是我欠你的,我下輩子還你,下下輩子也還你。」
她點頭,端著酒盞,頭一仰,開始喝起那杯她所釀造的最滿意的酒。
高辰旭也不落後她,仰頭就是干杯。
屋子里外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的動作,不管男女,全都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朱富貴和高賜福的臉色黑沉沉的,手握著拳,攢得緊緊的,高母則像是傻了一樣看著那一對年輕人就這樣並肩站在一起,將一酒盞的陳釀全都一飲而盡。
一壇子的酒水扣掉剛剛已經喝的,他們也只各喝了兩盞就已經喝盡,酒盞落地的時候,他們相視而笑,覺得彼此的心再也沒有像這一刻這麼貼近過。
朱隻兒靠著他,覺得心無比安定,然後等著夏公公驗毒的結果。
夏公公手里拿著的是一根類似銀針的東西,放在酒水里,好半晌,在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的時候抽了起來,上面一點變化也沒有。
夏公公微微一笑。「高少爺,此酒無毒。」
跪在地上的婦人一听,錯愕的驚喊,「不可能!那藥粉明明是我親自下的……」
她下意識的喊出口的時候,吳知府臉色一變,官袍下的手瞬間流了不少冷汗,他暗恨著這婦人的愚蠢,一邊又慶幸著不是自己親自出面,而是轉了兩手才放到那婦人手中的禁藥,不會讓她指認到他身上,而那個他親自交代的小廝,界已讓他處理了,自然也不會在這里讓她指認出來。
兌州知州一听這話,大喝道︰「好個惡毒婦人,明明是自己下毒,卻還惡意指證他人,拖下去!」
婦人哀號求饒道︰「大人大人!我也是冤枉的!都是有人拿了銀兩讓我做的!都是……」
夏公公看著被堵了嘴的婦人,微笑著看著一直安靜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那男人因為一直沒有出聲,大家又被這接二連三的好戲給吸引了,直到現在才注意到男人的存在。
「胡教頭,那婦人說的有人指使,你可有頭緒了?」夏公公也不過就是順口一問,其實心中早有了答案。
胡教頭沉默的點點頭,然後轉頭從府衙的偏間里拉了一個人出來,丟在那個還在喊冤的婦人身旁。
婦人轉頭看了對方一眼,馬上高聲大喊,「就是他!就是這個人給我藥的!也是他跟我說要在這里指認那酒有毒啊!大人英明,我是無辜的!」
被扔進來的年輕人一身小廝打扮,整個人看起來暈暈乎乎的,在婦人的尖叫聲中,他忽然放聲大喊,「我招!我全都招了!都是知府大人吩咐我做的!還有小姐!小姐也拿了一包藥讓我摻了進去,說是既然都已經做了,就是多摻一包毒藥又有什麼要緊!大人!小的也是無辜的啊!」
他一喊完,整個人也愣住了,看著屋里一群人,又望到吳知府那難看的臉色,他臉色一白,也知道大事不好。
夏公公冷笑的看著他們。「很好,兩個下毒的不是說自己是冤枉的,就是說自己是無辜的,那可真是好得很!胡教頭,讓人把這些個黑心腸的全都帶下去,奉知州,接下來我可就無權插手了。」
剛剛被咬出來的人可不只有這些而已,奉知州也是頭疼,原來就是奉著夏公公之命走這一趙,也听他暗示了可能會有些事,卻萬萬沒想到這一咬就是一個知府下毒殺人的案子。
對了!居然連知府的女兒也跟著湊上一腳,現在這事兒鬧得……唉!
奉知州冷著臉,看著已經刷白了一張老臉的吳知府,沒好氣的喊著自己的親兵,「來人啊!把吳學之給押下去,還有其女也一起入牢,並查抄知府府衙!」
倏地一堆官兵侍衛沖入屋子里,所有人瞬間全都安靜下來,看著吳知府被拉了出去,奉知州對夏公公一拱手,也跟出去處理這件事。
當高辰恭傻愣愣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高賜福哼哼兩聲,冷言道︰「所以我說了,這風水啊,是會輪流轉的,瞧瞧現在……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高辰恭愣愣的看著他,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像游魂一樣走了出去,讓高賜福看了都忍不住搖頭。
不過一會兒,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屋子里,頓時只剩下高辰旭一行人還有一直留在上頭的夏公公。
夏公公看著人都走光了,幾個快步走了下來,對著高辰旭就是一個拱手。「高少爺,老奴這回辦的事可不差吧?」
所有人都愣著神,不明白剛剛那個高高在上的夏公公怎麼突然自稱為老奴的時候,只見高辰旭也拱了手,微笑著打起招呼,「公公好說,公公這樣的做派我都差點信以為真了,這樣還能算差,那我這差點露餡的,豈不是更見不得人了。」
夏公公可是九王爺身邊的大管事,如果不是之前在京城認識這位王爺,和他結下忘年之交,也請不動夏公公來幫忙坐鎮這場子。
夏公公擺了擺手,爽朗的笑著。「哈哈!斑公子謙虛了,老奴可沒您說的這麼好,這事兒也了了,老奴就不多留了,這兩日還會在兌州府衙停留幾日,主子要的東西,還有高公子想送的信,都能送到那兒,讓老奴給捎回去。」
「麻煩公公了。」高辰旭極會做人的又多補了一句,「公公這次辛苦了,回去的時候,也給公公多燒幾壇子好酒,公公可別嫌棄就是。」
「哪兒的話!要是這酒全都跟今兒個這新釀一樣,我歡喜都來不及了,哪里還會嫌棄。」
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又奉承了幾句,最後夏公公滿意的離開了。
朱富貴和高賜福瞪了高辰旭一眼,高賜福帶著笑意,不怎麼認真的罵道︰「兔崽子!之前交代得不清不楚的,回來可要給我好好說道!」
「行!我知道了。」送走了最後一撥人,高辰旭才終于能夠回頭看著一直悄然無聲的朱隻兒。
她像是面無表情,也像是還沒回過神,就這樣傻傻的站在那兒,茫然的模樣讓人心疼。
「隻隻,生我氣了?」高辰旭有些擔心的問著。
他其實也想過要提早提點她的,就像是他昨日提醒了岳父還有父親一樣,只是莫名的他就拖延到了今日,最後懷著那一點不能說的心思,選擇將全部的後手都隱瞞著她。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卑鄙、很無恥,但是他就是想知道,這個讓他逼著不得不重新定下他們婚事的姑娘,在最後那樣的時刻,會怎麼做。
而當她搶過酒盞,和他一起干了手中的那杯酒時,他覺得值了,就是當場死在她身邊,他也值了。
就算一輩子都听不見這姑娘說愛,他也願意和她牽手一生。
朱隻兒看著他許久,這才終于回過神來,並且反應過來他問了什麼,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剛剛想哭了?我看你眼眶紅了。」
「啊?」高辰旭下意識的去擦眼,卻在抬起手的瞬間,看著她露出有些狡獪的笑容,他瞬間松了口氣,然後又不確定的問︰「是真的不氣我嗎?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忽然忘了……」
「忘了?噢……我那時候釀著這酒的時候唱了什麼來著?」她突然提了問題。
「喝一口女兒紅……你詐我!」他念了一句就反應了過來,然後看著她伸出手抓住他的大手,眼眶有點微紅。
她低聲喃道︰「我剛剛說的是真的,就是那酒里真的有毒,我也陪著你一起,若是死了,就是你欠我的這一輩子,要讓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來還我。」
她的反應很慢,常常沒辦法一下子思考太多的問題,但是就在剛剛那時候,她卻什麼都沒有思考,就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接過那酒盞的時候其實已經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但是她沒有退,沒有後悔,只是忽然想到了梅艷芳唱的那首「女兒紅」里的兩句歌詞——
那一個人肯到老廝守,我陪他干了這杯酒。
雖然她還不知道他是不是能陪著她到老廝守,但是她光是想象她下半輩子活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里,就讓她再也沒有任何的疑問。
這是愛情嗎?她不知道。
她只听著自己的心去做,按照自己的心去說,如果那樣的直覺是愛情的話,那就是愛了吧。
高辰旭沉默無言,只是緊緊回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嗓音發緊的道︰「不只這一輩子,下一輩子,我還一輩子欠你一輩子,生生世世都追著你走。」
「嗯。」
兩個人相視而笑,然後彼此的臉慢慢貼近,直到女兒紅的酒香纏繞在彼此的唇齒之間,唇齒相踫之間,溫柔的交換著口中的香甜還有帶著酒氣的微澀。
許多話再也不必多說,那纏繞的酒香,已經說足了再也沒說過的那三個字。
唇齒交纏間,那淡淡的女兒紅,是他們遲來的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