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將的罪妻 第二十一章
紅葉家人在朝陽鎮開了家醫所,平日看診的主要是她哥哥,偶爾她父親也會過去看看。原本她大哥意志消沉,認為在這小鎮上看診,這輩子恐怕不會有什麼出息。實在怪不了她哥一開始會有這種想法,過去在京城,家里出了兩代太醫,大哥看診的對象都是些富商名流,一般老百姓要給他看診,還不見得排得到隊呢!從達官貴人爭相交往的名醫,淪落到偏遠的小鎮當個默默無聞的閭閻醫人,落差之大,自然難以適應。
可是醫術好,自然聲名遠播,如今也有鄰近大城的人大老遠來找她大哥看病。
紅葉休息了幾日之後,也開始到醫所里幫忙。
雖然那日在全家人面前沒開口,可紅葉早就打算這輩子不會嫁人。
她不知道是否因為骨子里,自己仍然相信烈女不事二夫那套,但至少她心里已經容不下任何人,她不願再起任何波瀾,只想平靜地度過下半生。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也許會引來某些男人的興趣,加上人們仍是信任男大夫,于是她在醫所里另闢的小房間里看婦女病。剛開始沒多少病人,因為婦人若有婦女方面的疾病,往往羞于開口,可是借著她大哥將女病人轉給她看診,林家醫所有個女大夫的消息便傳了開來。
當然,她也替那名黃媒婆看過診了。從那天之後,她出入就只能跟著兄長,並且覆上面紗,卻還是阻擋不了登徒子,甚至還有些急于為兒子求良緣的婦人到醫所里來給她看診,卻故意問些毫不相干的問題,真是可怕的媒人嘴!
她或許年紀大了些,可出身宮廷,又是皇後身邊的人,連縣令夫人都特地來給她看病,還真是應了兄長的話,不少對仕途有野心的地方士紳對她興趣更大。
這日,她和兄長受邀到鄰近的大城,替城守和他母親看診,兄妹倆雇了輛牛車上路。
「哥,你有沒有考慮買頭牛來拉車?」看他對租牛車貴了幾個碎銀子糾結了半天,紅葉忍不住好笑問道。
「咱們家也不太用得到,做什麼特地養頭牛?也沒地方養啊。」只是想到以前那點碎銀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真是太奢侈了啊!
這時他們後頭駛來一輛馬車,車子駛過他們時,傳來一聲聲口哨聲,「這不是咱們朝陽鎮大名鼎鼎的女大夫嗎?」
認出了那輛馬車,兄妹倆同時臉色一沉,接著見那馬車夫將車子掉轉過頭,這條路並不寬敞,馬車一打橫停下,便把整條路給堵住了,紅葉的哥哥不得不停下牛車。
「童少爺。」他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若在以前,這種身分的富家公子,還得反過來向他打招呼。
童良光,地方望族童家獨子,上至應州刺史、長史,下至各縣縣令都是童老爺門生,童良光的舅舅還是應州的駐軍統領。童家一脈單傳,到了這一代只出了個不學無術的小魔頭,說他是朝陽鎮的小霸王也不為過。
也因此這小魔頭對紅葉產生興趣時,紅葉的哥哥就建議她別再去醫所,可紅葉在東園悶了兩年,哪肯听話?
紅葉的家人在應州的日子什麼都好,就是每回與這小魔頭狹路相逢,總得忍氣吞聲。照理說紅葉的哥哥治好了他的花柳病,這小魔頭該感恩才是,但他顯然惱羞成怒,每回遇到他們就刻意刁難。
遇上這小魔頭,真的只能自認倒霉。這年頭俠義之士不是老早從軍去,便是隱遁山林,別說路上沒有人拔刀相助,就是告上官府,也從沒人告得贏童良光。
童家少爺的馬車一出現,路上行人果然一個個能閃就閃。
「女大夫這是去哪啊?爺可以送你一程。」童良光不理會紅葉的哥哥,一雙賊眼不住地打量紅葉玲瓏有致的身段。臉雖然遮著面紗,可這身段肯定是不錯的!他忍不住舌忝了舌忝嘴唇。
「不用了。」紅葉本就不擅與人應對,對這種登徒子更是理都不想理。
「別跟爺客氣,上來吧。」童良光說著便要去拉她的手。
紅葉向後退了一步,她哥哥立刻橫手擋住,「童公子,請你自重。」
童良光調戲女子時,可從沒遇過有人敢阻攔,立刻便惱羞成怒了,朝著身後兩名護衛道︰「你們愣著干什麼?把這礙事的帶走,別來妨礙本少爺!」
兩名護衛正要上前,後頸卻冷不防遭到痛擊,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下一瞬間,紅葉被一只鐵臂抱進熟悉且思思念念的懷抱之中。
她不用轉頭看他的臉,光是他的臂膀,他的氣息,在分別將近三個月的此刻,教她想念得泫然欲泣,胸口窒悶地疼痛著。
他來了?是她在做夢嗎?原來她不敢讓自己想起他,因為害怕發現原來自己終究期待他會追著她而來,證明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妄想以退為進,以不爭而爭的虛偽女子。
她很怕去想他,怕想了就陷入無法自拔的心碎泥沼中。可自他闖進她生命中那一刻,她的心已經不再受她控制,她只是感情的傀儡,要自己不去想他,只不過是讓自己變得麻木而已……
「你……你是誰?竟敢壞本少爺好事?」
東方逐風不理會亂吠野狗,只專心細細檢視他的女人有沒有少掉一根寒毛。
他刻意避開去看她的眼,因此紅葉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思。
她不告而別,他一定很生氣吧?
「你好大的膽子!」童良光還在跳腳。
東方逐風檢查完畢,這才轉頭看向童良光。他到朝陽鎮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他知道這家伙老是找紅葉兄妹麻煩,尤其愛在言語上輕薄紅葉——這種事只有他能做,這弱雞是找死來著?
今日若非紅葉兄妹倆的車子被擋下,他也許要好一陣子才會露面。
既然露面了,那就該把他想做想了好久,卻礙于行蹤暫時不想暴露而隱忍的事給做了吧!他緩緩走向童良光,就像豹子走向豬仔。
「你……你想做什麼?你知不知道我爺爺是誰?」童良光拔尖了嗓門道,「你要是敢對我動手,我保證你走不出應州,你會知道什麼叫有眼無珠!」
啐!這弱雞的爺爺是誰,關他屁事?他爺爺是海上霸主,他都沒拿出來說嘴了。
「你對「有眼無珠」這四個字看來有很深的誤解,爺今日心情好,就來教教你。」東方逐風話都沒說完,一拳已經揮了出去。
那日,朝陽鎮小霸王當街被揍得滿地找牙,所有百姓議論紛紛,都想著,又來一個不怕死的勇士!
可惜勇士總是死得早啊!
他們不知道,這回來的,可是貨真價實的屠魔勇士。
「大舅子,別擔心,我會把她送回去,人先借我一會兒。」東方逐風練完拳頭,一把抱起紅葉,對著仍是一臉震驚的紅葉兄長道。
紅葉的哥哥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
在京城時,他就見過東方逐風,他知道童良光這回別說不能橫著走,沒趴著讓人抬著走就不錯了。
但讓他訝異的是,王爺剛喊他什麼?
你曾經替她想過,她想要什麼樣的日子嗎?
離開無極城時,皇後這麼問他。
東方逐風知道,所有心疼紅葉的人,都怪他把紅葉孤立起來,讓她只依附著他過日子。
因為那是他唯一能撫平內心焦慮與失落的方法,讓她只屬于他,從身到心,甚至是性命……他很清楚她這輩子,不可能名正言順地屬于他,他身邊有一個位置,但那位置永遠不能是她!
皇後不只解開了他的心結,也解開了南宮家的,他終于能夠毫無顧忌地讓紅葉待在他身邊,蘭蘇容卻在他前往應州前這麼問他。
他是從沒想過。紅葉在與他相識後,彷佛只為了他而活。
那樣不好嗎?她眼里的愁思讓他掛念,如果這就是她憂愁的原因,他願意去尋找解決的答案,真的!
于是他到了應州之後,就在暗處偷偷觀察著紅葉,如今她眼里仍有愁思,可也多了恬淡安適的自在。
他抱著紅葉來到行館,清幽的行館里只有他們兩人,轉紅的楓樹夾道而立,灰白的天,玄黑的牆,楓紅成了唯一顏色。
「五爺……」紅葉掩去一絲苦笑,因為她發現,只要是東方逐風帶著她,不管要到哪兒,她一點都不在乎!她一路上就這麼枕在他肩上,恍恍惚惚,彷佛回到了某個過去,在詭譎幽暗的宮闈之中,她被重重高牆壓抑得無法呼吸。
然後在黑暗中,他出現了,兩人貼得那麼近,她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只是聞著他的氣味,听著他的嗓音,她卻像終于喘了一大口氣,得到救贖。
她總在等著他,過去,現在,原來從未改變。
她曾經站在重重宮牆內,仰望著天空,想象著,有一天……若有一天,她死于深宮中無止境的吃人游戲里,她能不能夠因此得到一雙翅膀,飛出宮牆,飛到他身邊?
往日夢境里,她沒有翅膀,但狂風席卷了她,她飛啊飛,飄呀飄,終于落在他肩上,她滿足地笑了,夢境卻總在這時散去,清醒後的她徒留窒息般的心碎與絕望的愁悵。
這是夢嗎?沒關系,如今她已經不怕了,或許還是會難過,但已經不需要害怕了。
「五爺?」她夢囈般地喊他。
「噓。」東方逐風抵住她的唇,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離開她那時,他絕對沒想過,日思夜想的這一刻,竟得跨過千山萬水地找回來。
他輕柔地吻上她的唇,彷佛想一寸一寸地回味他倆的溫存,然後他捧著她的臉,額頭抵著她的,彷佛只是呼吸著她的呼吸便能得到滿足。
「跟我回京城……不,若是你想待在這兒也行,但我要你在我身邊,以我妻子之名。」
紅葉睜著水靈大眼,不知所措。
這夢境美得有點假啊!
「我害死了很多人,尤其是你的部下。」
「他們的死算不到你頭上……是我的錯,是我公私不分,對不起。」這是他欠她的一句道歉。
「為什麼?」她不明白……
「你為我賣命,他們也為我賣命,本來就是在冒險。那是戰爭,不是死,就是活。」
「但是……我殺過人……」這樣的她,怎麼能夠成為他的妻子?
東方逐風失笑,「爺殺的會比你少嗎?跟我比?不自量力。」
「……」比殺人很得意嗎?紅葉無語,但她也想起,這男人是善良的,不懂恨的他卻得一再殺人,很痛苦吧?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有些心疼地安撫著。
「不必急著答應我,我可以慢慢來,從頭把你追到手。」東方逐風溫柔的宣誓,卻滿滿志在必得的氣魄。
紅葉隱去嘴角的笑,果然是五爺會說的話。
其實那一刻,她已經允了他……
她終于真正地飛到了他的身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