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女榮華歸 第三章 應州的傳聞
夜幕低垂,四道黑影陸續翻牆進入張家莊子,穿越竹林,在趙平瀾簫聲落下的那一刻,四個黑衣人整齊劃一的在他面前跪下。
趙平瀾上前虛扶他們起身,看著中間的人道︰「部先生今日怎麼也來了?」
「先生說沒親眼見到主子不放心,卻不想想為了將他弄進這兒,還得勞師動眾。」李炎赫抱怨道。
「我還不至于連翻個牆都不行,誰教你給我弄了兩個小跟班?」
雖然先生得了「先生」的稱呼,可卻年僅三十,與趙平瀾同年。先生自幼有神童之名,原注定像一般讀書人走科舉當官,不過十年前先帝親征南蠻之時,隨軍的陳將軍——當今皇後的哥哥錯判軍情,致使先帝被敵軍困在最近南蠻的城,也是先生的家鄉,後來張德一將軍親率一支奇軍救出先帝,但是城經此一戰,百姓死了一半,而逃過一劫的先生斷了一只手,從此與當官無緣。
南蠻戰後,趙平瀾隨著父親成國公帶領的補給隊來到城,因此結識先生。成國公惜才,有意請先生負責趙家正要成立的族學,不過先生婉拒了,他在城受困時與陳將軍發生沖突,不想為成國公府帶來麻煩,趙平瀾便提議先生為他私下置產做買賣,先生從此就跟著趙平瀾,後來成國公為趙平瀾弄了一隊暗衛,趙平瀾就讓先生負責暗衛。
蘇彥和蘇賺很委屈的看了先生一眼,他們可不是「小跟班」。
不理會他們哀怨的目光,先生仔仔細細將趙平瀾從頭到腳看一遍。「主子看起來很不錯,這兒果然是調養身子的好地方。」
「這里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安穩。」
「我不必給主子送銀子嗎?」
「暫時不必,好了,我們進屋說吧。」趙平瀾轉身走向屋子,李炎赫緊跟在後,先生則是悠閑的一邊打量四周的環境,不時還點頭表示滿意,蘇彥和蘇隱很有默契的落在最後,分別在左右兩側尋了各自的藏匿處,以便留意四周的風吹草動。
「主子,我們最近听到一個傳聞……」李炎赫迫不及待報告得到的消息,可是話到了一半又打住了。
「如今榮寵後宮的齊家姑娘是齊芸,是嗎?」趙平瀾接口道。
李炎赫驚住了,先生終究較沉穩,只是訝異的挑起眉。
「上個月我去了一趟應州城,听見幾個來自京城的商賈提起此事。」
先生立刻明白了。「有人暗中操縱,想藉此從齊家四房的反應得到證實。」
趙平瀾同意的點點頭。
「上回我來這兒,主子為何不提?」李炎赫不解。
先生白了李炎赫一眼。遭到枕邊人背叛,如何開得了口?
李炎赫連忙察看趙平瀾——面無表情,好像沒有受到影響,不由得松了口氣。
「太子?」
「主子想想,皇上真有意隱瞞齊妃真實身分,皇子們如何察覺?但後宮皆在皇後眼皮子底下,皇後不會毫無所覺,若是皇後知道,又豈會瞞著太子?還有一點,皇上失德,士子勢必群起攻之,可是一旦皇權穩固,天下牢牢抓在皇上手上,即便士子吵翻天了,單憑此事也難以動搖皇上的威信,皇上明白這個道理,意圖利用此事的人想必也明白這個道理。若是太子,挑在如今皇上龍椅還未坐穩時發難,固然莽撞,但是背後有個皇後娘娘,想藉此從皇上手上奪權就不難了。」
「皇上在位不過五年,太子何必如此著急?且陳家自從陳將軍那件事,至今還未恢復元氣,皇後娘娘如今應該急于抓權,幫助陳家重新在朝堂站起來。」
「我以為皇後娘娘與此事無關,倒是太子,我有些琢磨不透,太子笨了點,可是性子不急。」
是啊,凡事有皇後娘娘提點謀劃,不懂擔心,又如何知道著急?
「先生是不是認為太子有不可不為的原因?」
「這是唯一的解釋,若是如此,只要盯著太子,太子遲早會露了餡。」
「太子身邊高手如雲,想盯著太子不容易。」
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太子身邊高手如雲,可是太子住在東宮。」
「我們在宮里剩下的眼線方便動用嗎?」
「可以,不過,都是不起眼的角色,想查清楚此事得多費點勁。」
「我們可是輸不起,還是謹慎一些。」沉吟半晌,趙平瀾接著指示道︰「派人盯著幾位皇子,不用盯得太緊了,免得打草驚蛇,只要將他們一舉一動記下。」他想向皇上討回公道,就必須與皇子合作,皇子是最能名正言順取代皇上的人。
先生顯然明白他的打算,點頭應允。「齊家四房那兒還要盯著嗎?」
「不必再浪費心思在齊家四房,派人盯著齊家長房。齊妃是不是齊芸,最清楚的莫過于齊家長房,只要有人糾纏此事不放,他們遲早會露出蛛絲馬跡。」
如今他還真希望齊芸就是齊妃,這可是一把刺向皇上的利刃。不過,他得好好使用這把利刃,這關系著趙家能否沉冤得雪,究竟交給誰使用這把利刃,必須細細盤算琢磨。
雖然身上還背負著沉重的家仇,有許多事等著他謀劃,可是,趙平瀾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如此平靜。
出身富貴,又是嫡長子,爵位的繼承人,他從小眾星拱月,偶爾去莊子住,也跟著一群人,他習慣了熱鬧,直到進了刑事房。雖然刑事房像一個不見天日的無底洞,連吸口氣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兒相當熱鬧,常常有太監宮女關進來,審問鞭打的聲音不斷,當然,他也因此得知許多私密,尤其刑事房的太監全當他是死人,從來不介意在他面前說著一件又一件秘辛。在刑事房的日子,他的耳朵很忙,他的思緒也很忙,一直到落難至此,他有生以來才第一次靜下來。
過去,他不曾注意生活在身邊的一張張面孔,他們對他的意義只在于他們身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即使娶了人人羨慕的京城第一美人,他也未曾靜下心來欣賞那張絕艷的容顏因何而喜因何而怒,直至今日,他才看見身邊的一張張面孔是如此生動,這無關美與丑,而是一種生命的活力。
趙平瀾看著正在廊下對奕的張水薇和張柏斌,不知不覺目光就只剩下張水薇。
「妞妞,不可以悔棋。」張伯斌不客氣的拍掉張水薇那只蠢蠢欲動的手。
手一縮,張水薇很委屈的揉著手,撇嘴道︰「你也知道我不會下棋,只是悔一步棋,又不是連悔三步棋,何必如此計較?」
「我不是同意伊冬當你的軍師嗎?」
「伊冬也不怎麼樣啊。」
伊冬抗議的瞪著雙眼。比起小姐,她至少下得有模有樣好嗎!
「伊冬的本領足以當你的軍師。」
張水薇瞬間蔫了,伊冬咯咯咯笑了,這種時候三少爺的「有話直說」最可愛了。
張柏斌很苦惱的搖了搖頭。「你這丫頭真奇怪,明明很聰明,為何一點下棋的天分都沒有?」
「……我不是沒有下棋的天分,是提不起勁在這上頭下苦功。」張水薇一直堅信勤能補拙,即使再沒有天分,付出了必然會有所得。
「你何必否認自個兒沒有下棋的天分?手指有長短,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長處和短處,若是樣樣精適,豈不成了妖怪?這不是你說的嗎?你還說了,上蒼是公平的,給了更多,做得更多,凡事聰明絕頂是苦不是樂,不過,你竟然連伊冬都比不上,這倒是挺令人費解。」
三少爺前面說得多好啊,何必在後面補上那麼一句呢?伊冬真想直接拿起棋筒扔過去。
張水薇更是嚴重懷疑三哥哥今日居心叵測。「今日硬拉著我下棋,是為了取笑我嗎?」
「我是想提醒你天氣漸漸冷了。」
張水薇覺得好笑。「這種事還用得著你提醒我嗎?」
「最近你老是往城里跑,日子過得可真是快活,我擔心你忘了注意天氣漸冷,放任自個兒如此折騰,出了事如何是好?」
「我去城里又不是為了玩樂。」她一直記掛著應州城那個案子,即使沒有進城驗尸或幫人看病,相隔兩三日也一定要走一趟衙門。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為了玩樂,你這個丫頭總是關心別人多于自己,連個死人在你眼中都成了寶。」若非習醫讓她重新振作起來,他實在不喜歡她當大夫,姑娘家沒有姑娘家的樣子,看了教人心疼。
「死人本來就是個寶。」死人可以幫她了解人的身體。
張柏斌忍不住皺眉瞪人。「你不要成日將死人掛在嘴邊,你還要嫁人。」
「我不會再嫁人了。」以前她一心一意只想守著元韋洲過日子,結果呢?她不再有恨,但也怕了,況且見到師傅一個人過得很快活,她覺得這樣也好。
「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個好男人嫁了,就當那人死了。」張柏斌認真的說。
「你們自個兒先娶妻生子吧。」因為她,大哥哥和二哥哥被退親,三哥哥的親事當然就此延宕不議,她一直覺得愧對他們,如今他們在這兒穩定下來了,他們的親事說什麼也不能再拖延了。
「我們過幾年再成親也不遲。」除了皇子,大梁的男子都是過了二十才議親,從議親到成親,往往要兩年,若是遇上守孝,再慢個三載,總之,男人嘛,年過半百還納妾的都有,晚上幾年娶妻生子也無妨。
「城里的媒婆可是很關心你們的親事,這次爹他們回來,就會有人上門了。」
「她們想說親,得先說你。」張柏斌堅持道。
伊冬知道張水薇的心思,連忙出聲轉移焦點。「小姐和三少爺不是要下棋嗎?」
「伊冬,你陪三哥哥下棋,我在一旁看著。」張水薇不管張柏斌是否同意,起身退到一旁的台階坐下,沒想到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趙平瀾的目光。
兩人一時都怔住了,明知道應該若無其事轉移視線,可是卻收不回來,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喂,你會下棋嗎?」張柏斌也發現趙平瀾了。
趙平瀾回過神來,迅速調整好思緒,若無其事舉步走過來。「三少爺若不嫌棄我的棋藝不精,我倒是可以陪三少爺來一盤。」
「你的棋藝再不精,難道會比不上那個丫頭嗎?」張柏斌很不給面子的斜睨了張水薇一眼,張水薇尷尬的紅了臉。
三哥哥的嘴巴就不能自我約束一下嗎?趙遠這個人一看就是一個專稍棋藝的人,三哥哥可不要輸得太慘了。
「但願不會讓三少爺失望。」趙平瀾坐上張水薇先前的位子。
「你執黑棋,還是白棋?」黑棋先下,也較為有利。
「白棋。」
張柏斌訝異的挑起眉,張水薇倒是不奇怪,雖然他眼中透著與身來的高傲,臉上總是戴著冷淡的面具,可是抹不去言談之間的那股溫潤……骨子里,他是個溫潤的謙謙君子,如同那雪白雲子。
張水薇拋下腦中的思緒,專注的看他們兩人下棋,可是不久她就發現了,她真的是門外漢,看不出來他們如何對招,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她觀棋的心情……好吧,她老實承認,她不是在看兩人對奕,她是在看趙遠,想著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明明落難至此,為何還是如此從容高貴?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好像,一聲號令,就可以調動千軍萬馬……怎麼又不知不覺留意起他?無論他如何,都是一個遲早會離開的人。
天氣漸冷,張水薇也知道自個兒不方便再往城里跑,可是眼見要進入「冬眠」的日子,她還是特地走了一趟衙門,想知道應州城的案子是否已經找到凶手了。
「張大夫,這個案子如今陷入膠著,據說幾位妓人分別是應州城頗負盛名的幾家青樓的花魁,她們共同侍候過的男人有三個,其中兩個在數月之前就離開應州城前往京城進了國子監,剩下的一位是應州城最大的商賈,姓秦。劉刺史便從他身上著手調查,可是幾位妓人在出事的時候,他正好去了北方做生意,因此排除他涉案的可能性。」何縣丞一見到她就很爽快的說了。
「我不是說了,凶手也有可能是女性。」
「嗯,因此劉刺史也查了商賈的夫人,可他的夫人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就是應州城有哪些妓館都不清楚,甚至連府里的小妾都壓不住,犯下殺害這些妓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凶手殺人是出于動機,不是憑著表現在外的言行舉止而論。」
「張大夫也認識這位秦夫人。」
「秦夫人……」張水薇愣怔了下,記憶中確實有這麼一個人。
「听說這位秦夫人曾經上張家莊子求醫,是張大夫親自為她診治,她為此還在宜縣待了一段日子。」何縣丞補充道。
這會兒張水薇完全想起來了,這位秦夫人因為難產,在生下孩子後引發產後血崩,應州城的大夫皆束手無策,後來听到關于師傅的傳聞,便找上張家的莊子,可是師傅出門不在,她只好代師傅診治。把了脈之後,她建議針藥同下,可是施針並非一次就成,一開始要天天施針。
為此秦夫人在城里賃了一間宅子住下來,她前前後後足足為秦夫人施針三個月,也因此有了相處的機會。確實如何縣丞所言,秦夫人殺害這些青樓女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根本是不可能,秦夫人性子軟弱,凡事委曲求全,老說什麼家和萬事興,這樣的人怎會如此凶殘的殺人?
雖然來此之前,張水薇並未期待案子破了,可是結果如此,還是悶悶不樂。
走出縣衙,趙平瀾輕聲安慰,「為惡之人終究會遭到報應。」
張水薇灰心的搖了搖頭。「這個案子只怕會不了了之。」
趙平瀾明白,死的是妓人,沒有人會為她們鳴鼓申冤,且這幾個妓人都是青樓的花魁,入幕之賓只怕都是權貴富商,萬一劉刺史繼續追查時牽扯到這些人,不但破不了案,還可能危及自個兒的官位。
頓了一下,張水薇忍不住問︰「為惡之人真的會遭到報應嗎?」
「我相信如此。」
「我們回去吧。」她今日沒有心思在城中漫步,腳下的步伐很快,一口氣就走到城門口,而此時距離他們與鴻叔和伊冬的約定還早了一個時辰,她只好在路邊的茶棚坐下,要了一壺茶,這才發現應該跟在身後的趙平瀾不見了。
張水薇頓時慌張的抬頭張望,半晌,她顯然想到什麼似的安靜下來,一邊喝著茶,一邊胡思亂想。
「吃吧。」突然出現的趙平瀾遞了一串糖葫蘆給她。
她知道他不至于不告而別,但是也沒想到他竟跑去買糖葫蘆給她。
「你不是說吃甜的會讓心情變好嗎?」看著她面露疑惑,他不解問道。
「這是師傅說的,甜食會快速滿足腦子里面的一種需求,使人心情愉悅。」
愣怔了下,趙平瀾顯然無法理解,只能道︰「這還真是神奇。」
張水薇忍俊不住的噗嚙一笑,很能理解他的感覺。「師傅這個人本來就很神奇,經常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接著伸手接過糖葫蘆。
「不過,你對她卻堅信不疑。」
「是,師傅對我很好,若不是師傅,我只怕……」張水薇沒有說下去,而是吃著手上的糖葫蘆。
趙平瀾看得出來張家莊子每個人都很保護她,好像她是易碎的玉瓶兒,這也不難理解,她是張家唯一的女兒,又是老麼,父兄疼愛若寶也是理所當然,後來方知並非如此,不過,為何?看她的裝扮,他知道她已是婦人,他猜想她應該是死了丈夫,直到那日無意間听見的談話,他才知道另有隱情,是被休?還是和離?無論如何,想必對她的傷害極深,因此她才會說「不會再嫁人」這種話。
看著眼中流露出淡淡哀傷的她,他感覺自個兒的心在抽疼,她究竟遭遇什麼樣的事?她不過二十歲,卻好像歷盡渰桑,她應該有很深的怨和恨,可是,他不但毫無感覺,甚至覺得她太過善良了。
「謝謝你,我心情變好了。」張水薇對他揚起燦爛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很美,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敲在他的心上,可是回到莊子,他眼前徘徊的依然是帶著淡淡哀傷的她。
夜里,翻來覆去,他輾轉了一夜,隔日一早,他與張伯斌一起練完劍,便急匆匆的跑去置物間找她,此時她通常在置物間整理草藥,可是今日卻不見人影。
雖然急著想見她,可是他也不好闖進姑娘的閨房,只能等她派伊冬來喚他一起進城驗尸或幫人看病,要不,總會在莊子某一處幫忙雜事時見到她。
可是,這一日過去了,他還是沒見到她。
他想,沒關系,明日總會見到,可是一連好幾日,趙平瀾連個聲音都沒听見,就是伊冬也不見人影,不得已只好找上張柏斌。
「這幾日為何不見小姐?」
「有事?」雖然不再時時將趙平瀾當成歹人,兩人甚至不知何時養成每日對上幾招的習慣,張柏斌還是對他充滿防備,沒法子,盡管留了胡子,看不出來那張臉生得多俊,可是,那雙眼楮實在太明亮了,看起來就是很有勾人魂魄的本領。
「小姐不用進城驗尸嗎?」
「你很喜歡她去驗尸嗎?」張柏斌好像被踩到腳似的哇哇叫,想到嬌滴滴的妹妹在死人身上「模來模去」,這一直令他難以接受,可是那個解剖尸體干淨利落的華神醫堅持死人是習醫者的「好師傅」,他不敢反抗她,也只能模模鼻子接受這件事。
「不是,只是吳知縣好像更信任她。」
這倒是事實。張柏斌撇了撇嘴,終于老老實實的道來,「我讓妞妞乖乖待在房里不準亂跑。」
趙平瀾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何要她像孩子似的待在房里?
見他迷惑的神情,張柏斌一頓,不甘心的又吐出話來,「她身子骨不好,過了中秋以後,能夠不出門就不出門,免得染上風寒。」
「她身子骨不好?」
張柏斌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看不出來是嗎?」
是啊,她總是充滿活力,且她自個兒是大夫,豈會不知道如何調養身子?
「三年前妞妞出過意外,差點就中毒身亡。雖然因為華神醫的保命丸解了毒,可是傷了喉嚨,也傷了身子,尤其到了冬日,還得三日泡一次藥澡,以便身子能保持溫暖抵御寒氣,若不小心染上風寒,那可是蝕骨之痛,且日日離不開藥澡,就怕承受不住咬舌自盡。」張柏斌不想跟他說太多了,明明「妞妞怕冷」四個字就能解決,他偏偏不知不覺越說越多。
趙平瀾驚得說不出話,難以想象溫暖柔和的她,身體竟承受如此大的苦楚。
張柏斌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趕緊補充道︰「你莫要同情她,她從來不覺得自個兒可憐,家里人人寵著她,就是爹都要听命于她。」
他不會可憐她,只是心疼她,明明是嬌貴的玉瓶兒,卻堅韌如雜草……她是多麼豁達開朗,又多麼值得尊敬……他能為她做什麼?
「平日總見她東奔西跑,如今只能在房里,想必悶壞了。」
「這你不必擔心,爹就是怕她悶壞了,在房里給她弄了一個小書房,滿坑滿谷的書夠她消磨了。」
「是嗎?」
「我看悶壞的人是你吧。」張柏斌忍不住說道。
趙平瀾不再言語,轉身走回竹林。
「喂,我話還沒說完,怎麼就走了呢?你不知道這樣很失禮嗎?以後有事別求到我面前,我什麼都不告訴你……」慢著,他剛剛都說了什麼?他會不會說太多了?張柏斌懊惱的拍一下嘴巴。華神醫總是說他大嘴巴,能說的不能說的都會自動自發從他口中跑出來,還真是不假!
張水薇裹著斗篷,窩在榻上,一會兒研究手上的棋譜,一會兒看著幾上的棋盤,一會兒又對著窗外的景色發起呆。
三年了,她還是不習慣這種日子——大家將自個兒當成玉瓶兒嬌養,好像不小心踫了那麼一下,她就摔壞了。其實,她一直很用心調養自個兒的身子,只要注意保暖,就不會輕易染上風寒,可是,身邊的人總覺得不放心,非要搞得草木皆兵,別說是進城,就是出房門都好像做錯了。
她不喜歡身邊的人為自個兒擔憂,索性安安分分的待在房里,況且待在房里只要裹上一件斗篷,出了門卻是一件又一件……師傅說像不倒翁,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師傅便畫給她看,看了,她只想嘆氣,若是女圭女圭,那真是可愛,落在她身上……唉!真丑!
敞開的門上傳來敲打聲,趙平瀾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姐,是我。」
張水薇收回視線,抬頭看著隔開前廳與小書房的竹簾。「進來。」
過了一會兒,趙平瀾推開竹簾走了進來,他手里抱著一個未上蓋的木箱子。
張水薇疑惑的挑了挑眉,趙平瀾也不解釋,直接將木箱子遞到她面前,她往木箱子一探,兩眼瞬間一亮。「好可愛哦!這是哪兒弄來的小白貓?」
「我進城尋了好些天了,前日從車馬行那兒得來的。」他根本不知道先生從哪兒弄來這只白色長毛貓,不過,卻是藉著車馬行送到他手上。
「這應該花了很多銀子吧。」張水薇扔掉手上的棋譜,伸手將躺在棉布上頭的白色長毛貓抱了起來。
「小姐給的銀子一個銅板也沒花,這只小白貓是車馬行的伙計撿來的。」自從趙平瀾擔任張水薇的護衛後,張水薇就給了他月錢,跟伊冬一樣,一個月二兩。
「怎麼可能?上哪兒撿到如此漂亮的小白貓?」
趙平瀾早知道想取信于她不容易,已經備好了一套說詞。「我看這只小白貓應該是被遺棄的,前日見到牠的時候,瘦得奄奄一息,這兩日我給牠喂了羊女乃,確定可以養活牠,這才送來給小姐。」
如此一說,張水薇倒也信了,輕柔的模著瘦弱的小白貓。「怎麼突然給我尋貓?」
「我听說小姐入冬就不便出屋,小姐成日待在屋里應該很悶吧。」
頓了一下,張水薇語帶無奈的道︰「三哥哥說的嗎?」
「多日不見小姐,也不知小姐是否身子不適,便問了三少爺。」
「其實,我沒這麼嚴重,不至于出個門就會染上風寒,只是出個門,衣物總是一件又一件往身上穿,弄得好像不倒翁,連路都不會走了,索性待在房里不出門。」她不喜歡他可憐、同情她。
「不倒翁?」
「一個胖得倒不下來的女圭女圭。」
趙平瀾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噗哧笑了。「應該很可愛。」
張水薇懊惱的噘著嘴。「你真要見到我像個不倒翁,肯定會取笑我。」
「不會,絕對不會!」趙平瀾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可是看著眼前的她,他記不得任何一張容顏,只覺得她美得教人痴了。
懷里的小白貓發出喵喵聲,張水薇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到小白貓身上。
「我給你取個什麼名字呢?你看起來這麼弱……瘦?弱弱?嬌嬌?」張水薇連搖了三次頭,顯然她都不滿意。
「我看牠很瘦小,小姐不喜歡‘瘦瘦’,不如‘小小’好了。」
「小小嗎?」張水薇默默念了幾遍,點著頭模模小白貓。「好,小小。」
「牠很愛干淨,我會幫牠洗澡。」
「謝謝。」這份禮物連一個銅板都不用,卻是她收過最珍貴的禮物,他費心為她四處尋貓,這份心意非金銀可以計算。
「小姐喜歡就好。」
「小小,我教你下棋好嗎?」張水薇調皮的用鼻子蹭了蹭小小,小小好像在回應她似的喵了一聲,逗得她咯咯笑了。
趙平瀾早就看到幾案上的棋盤,這會兒終于有機會毛遂自薦了。「小小只怕學不來,不如,我來陪小姐下棋好了。」
「你……算了,連伊冬都躲得遠遠的,你還是別自討苦吃了。」雖然伊冬這幾日因為廚子病了,不得不進廚房掌勺,打理眾人的三餐,可是說到不必陪她下棋,她可是笑得闔不攏嘴。
「我遇過各式各樣的對手,還應付得來,不過,我以為小姐不喜歡下棋。」趙平瀾將木箱擺在地上,逕自在幾案另外一邊的榻上坐下,將棋盤上的棋子收回棋筒。
「我棋藝不精,當然就提不起興致。」
「小姐當下棋是一種樂趣,不去想輸贏,就是下得一手臭棋也無妨。」
因為她老想著輸贏,下棋才變得一點樂趣都沒有嗎?張水薇歪著腦袋想了想,她確實不喜歡下棋輸給人家的感覺,不過,說她在乎輸贏倒也不是,只是輸了顯得她很笨的樣子……過去有些事多多少少還是會左右她。
「我先陪小姐下一盤。」趙平瀾拿了白棋,將黑棋給她。
樂趣是嗎?張水薇躍躍欲試的將小小放回木箱,接受趙平瀾的指點開始下棋。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下棋並非很有壓力的事,而且有個高手每日過來指導她一回,過個幾日,她就越下越有心得。
「我是不是進步了?」張水薇像個期待得到獎賞的孩子般瞅著趙平瀾。
「小姐聰慧,一點就通。」趙平瀾的聲音出奇的溫柔,連他自個兒都沒有察覺。
張水薇害羞得臉兒微紅。「我都不知道你也會說這種沾了蜜的話。」
「這是真心話。」
「……常言說得好,人不可貌相。」趙遠只是好心的夸她一句,她有必要如此開心嗎?
她是不是太過在意他的看法?
「妞妞……丫頭……」張柏斌的聲音總是比人早到好幾步,當他像一陣強風卷了進來,張水薇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何縣丞說……咦?你為何在這兒?」一看見趙平瀾,張柏斌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
「我來陪小姐下棋。」趙平瀾不慌不忙回道。
「為何是你陪妞妞下棋?伊冬呢?」雖然鄉下地方規矩不嚴,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落在外人眼中總是不好,要不,好歹有個丫鬟跟在身邊。
「伊冬最近想到了一種新糕點,正在小廚房努力研究。」
「伊冬是你的丫鬟,又不是廚子。」
「伊冬是我的好姐姐。」伊冬被狠心的繼母賣到青樓,第一日尋死覓活,鬧得驚天動地時被她遇見了,她忍不住出手求爹救下伊冬,從此伊冬就跟著她。當她在勤國公府最艱難的時候,一直是伊冬寸步不離守著她,也幸好元韋洲擔心伊冬死了,她中毒身亡更不好交代,留著伊冬守到父兄趕回京城,要不,伊冬早就被元韋洲弄死了。
張柏斌沒好氣的撇嘴。「伊冬都被你寵壞了。」
「每次伊冬做點心你吃最多了。」
「我……哎呀!被你搞得頭都痛了,差點就忘了正事,何縣丞有急事尋你,這會兒在花廳等你。」
她入冬就不驗尸,不為人看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若非很重要的事,何縣丞絕對不會找上門。張水薇也不廢話,快步回內室添加一件披風,趕去花廳見客。
「丫頭,你瘋了嗎?這種日子你不能出門。」張柏斌真是後悔極了,早知道是來找麻煩的,不管對方是不是官,直接掃出門。
「我會多穿幾件衣服,還會戴上冪籬,不會讓一點點寒氣鑽進骨子里。」張水薇也不喜歡這種日子出門,尤其必須在外面過夜,要帶上的東西就佔了半輛馬車。
「你要去應州!」張柏斌忍不住跳腳。這丫頭總是想得太簡單了,多穿幾件衣服就不會染上風寒嗎?有時候不出門,她還是招了涼。
華神醫說了,不想生病,不只是吃好、睡好,還要適當運動、曬太陽,更重要的是身心不可操勞——這一點,這個丫頭根本做不到。
娘早早過世,爹擔心兒女被欺負,堅持不娶繼室,妞妞六七歲就跟在女乃娘身邊管家,後來嫁進勤國公府,還以為當世子夫人應該好命了,沒想到勤國公府沒有一個省事的,更教她操碎心……總之,這個丫頭已經習慣照顧一家大小,待在房里,也不可能不過問莊子里面的事。
「鴻叔會在馬車里面多鋪上幾層羊毛氈子,還會準備炭火。」
「你為何非去不可?」張柏斌索性扯住張水薇的手臂,不準她再收拾東西。
嘆了口氣,張水薇耐著性子解釋,「這件案子太奇怪了,劉刺史已經將那幾位妓人之死壓下來了,為何秦夫人要跳出來自稱是凶手,還畏罪懸梁自盡?」
「良心過不去嘛。」
「良心真要過不去,就不會殺了那麼多人。」
「已經殺了,事後良心過不去,不行嗎?」
「若是誤殺,事後很可能良心過不去,可是凶手手段凶殘,意圖掩飾幾位妓人真正的死因,事後良心過不去……不合常理。」
張柏斌只覺得頭很痛,但仍堅定立場不松口。「我不管,不準你去。」
張水薇也懶得與他多費口舌,推開他的手,繼續收拾東西。
「秦夫人曾是小姐的病人,小姐于公于私都無法置之不理。」趙平瀾一直跟在張水薇左右,自然明白張水薇對秦夫人異常的關心。
「病人又如何?大夫又不能保證病人能夠好好活一輩子。」
「小姐不希望秦夫人死得不明不白。」
「難道她去,就能查得明明白白嗎?她只是仵作,況且,應州剌史查不出來,刑部總會派人過來調查,這麼小小一個案子會難得倒刑部嗎?」張柏斌滿是嘲諷,刑部那些人不是沒本事,而是怕死不敢展現本事。
沒錯,這個案子若是刑部介入,應該查得出來,問題在于,死者皆為妓人,她們後面關系到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而如今的刑部根本依附在權貴之下,他們怎會輕易踫這個案子?再說了,案子破不了,影響的是劉刺史的考績,與他們無關。
趙平瀾不自覺看了張水薇一眼,坦白道︰「刑部不會派人過來調查,除非秦夫人的娘家姜家有本事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引起江南士子注意,驚動皇上,逼得刑部不得不介入。」張柏斌微微挑起眉,若有所思的看了趙平瀾一眼。這個家伙果然不簡單!
「妞妞,听見了嗎?即使你證實秦夫人是被殺栽贓,你也不可能讓隱藏在後面的人得到懲罰。」張柏斌知道坦白道出劉刺史求助于她只是做個樣子好給姜家一個交代會很傷她的心,可是,他就是不喜歡藏著掖著,在他看來,實話實說才能真正保護他心地善良的妹妹。頓了一下,張水薇抬頭看著張柏斌。「我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做能做的事。」
張柏斌真想拿棍子敲開她的腦袋瓜,她是榆木腦子嗎?「你不顧自個兒的身子,費那麼大的勁去應州城,結果無法破案,你甘心嗎?」
雖然知道三哥哥真正的用意在于保護她,可是他一再潑冷水,真的讓人很生氣。「我能不能助劉刺史破案,還不知道。」
「劉刺史根本不想破案。」張柏斌沒好氣的說。
張水薇惱一瞪。「你又知道了。」
「趙遠,你同意嗎?」張柏斌斜睨著趙平瀾。
「劉刺史確實不想破案。」趙平瀾平靜的道。
張柏斌第一次對趙平瀾真心展露笑顏。這個家伙還真識相!「听見了吧,我們難道會比你看得還不清楚明白嗎?」
「你們也許看得比我還清楚明白,可是,那又如何?我說了,我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做能做的事,結果如何,就交給上蒼。」
「你……」他被妹妹的頑固氣得說不出話來。
「三少爺,小姐想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一頓,趙平瀾無視于張柏斌想殺了他的目光,有感而發的道︰「人生在世,真正要求的是無愧于自己。」
張柏斌頓時消了氣。是啊,妞妞真的撒手不管,她會一直愧疚,覺得對不起自個兒的良心,默默折騰自己,豈不是更虧了身子?
「三少爺放心,我會仔細照顧小姐。」趙平瀾又補了句。
張柏斌不想瞪人都不行,多了這個像伙只會教他更不放心。
「這一次我們在應州城待一晚就回來。」張水薇連忙道。
「若不是擔心累著你了,我還盼著你驗完尸就回來。」
聞言,知道張柏斌已經答應了,張水薇撒嬌的扯了扯他的衣袖。「三哥哥放心,除了停尸館和客棧,我絕不會在應州城四處溜達。」
張柏斌不甘願的撇嘴。「快去快回,若是少了一根頭發,我會宰了某人。」
可惜某人完全不予理會,只當小狗亂吠,他轉身退出去通知鴻叔,請鴻叔先收拾馬車,而淪為小狗的男人氣得瞠目結舌,恨不得追出去狂扁一頓,手上卻突然多了一只小白貓。
「我不在,小小就托給三哥哥照顧了。」
張柏斌瞬間蔫了,他最害怕這種小玩意兒,好像輕輕一捏,牠的小命就會不小心葬送在他手上……他突然有一種感覺,未來兩日他受的折騰會比妹妹還大。
從宜縣趕到應州城,再直奔停尸館驗尸,最後住進客棧,張水薇顯然累壞了,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可是她並未直接進入廂房梳洗睡覺,而是跟著大家一起用膳。
回到廂房,張水薇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冷風迎面撲來,可是,她一點也感覺不到寒意。
「小姐,我讓伙計送熱水進來?」伊冬趕緊靠過去將窗子關起來一些。
張水薇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小姐要不要吃點心?」說完,伊冬懊惱的輕拍嘴巴。笨啊,不是剛剛吃飽嗎?
張水薇還是不發一語的搖搖頭。
伊冬急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某個礙眼的家伙。
「你怎麼還在這兒?這兒不用你了,你可以回房安置了。」伊冬一看到趙平瀾就哀怨,不過去廚房混個幾日,她在小姐身邊的位置就教他佔了,這還不夠,又弄了一個愛撒嬌的小盟友……一想到小小,她更嘔,牠簡直成了張家二小姐!
「可以請你出去嗎?我想跟小姐說幾句話。」趙平瀾的口氣根本不容置疑。
伊冬張開嘴巴又闔上,雖然不清楚自己為何要听命于他,可是在他面前,她就不自覺的變得很小很小,甚至比那只只會撒嬌賣乖的小小還小……出身不同,說話的氣勢就是不一樣。
伊冬蔫蔫的往外移動腳步,不過,她終究記得貼身丫鬟的身分,丟了一句話給趙平瀾。
「我就在門外,小姐有事再喚我。」
之後趙平瀾倒了一杯熱茶給張水薇。「小姐不是說了,你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做能做的事嗎?」
是啊,她真的認為盡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該做的事,這就夠了,可是驗尸之後,她覺得體內有一股火在燒著,她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不能就此停住。
驗尸之前,她並未想過推翻其他仵作驗尸結果,不過,尸體不同時間表現出來的傷痕是不一樣,也許,開始不曾暴露的傷口,經過一段時間就會顯現出來,因此她特意查看尸體頸部,果然有個淡淡瘀痕,若不仔細觀察,很容易被混作尸斑。經過解剖,舌骨附近的肌肉上有少量出血,不過並未出現舌骨斷裂情況,可見凶手施力的程度不至于將她扼死。
更深一步解剖查證,可以推測秦夫人生前僅僅被拿住頸部,而此舉可能是為了讓她吸入迷藥暈過去,也難怪秦夫人死于懸梁,身上卻未見懸梁自盡應該有的掙扎,可惜,自己無法藉著尸體呈現出來的情況證實自己的推論。
秦家上上下下皆言秦夫人前些日子一直很不安,老是說見到鬼,而那些鬼的模樣正符合先前看似被凌虐致死的妓人,因此眾人理所當然認為她乃受不了良心譴責上吊自盡,可是,姜家堅持姜家的女兒不會干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更不可能畏罪自盡,要求重新驗尸。劉刺史不得已請張水薇過來驗尸,因為她曾經幫秦夫人看病,姜家的人必然相信她驗尸的結果。
半晌,張水薇緩緩喝了一口茶,輕吐了一口氣,道︰「劉刺史根本不想破案,不過是想藉著我讓姜家閉上嘴巴。」
「劉刺史是當官的。」趙平瀾淡淡說道。
「我知道他的考慮,可是,他怎能試也不試一下?也許,此事並沒有牽扯到他不能得罪的人。」
「無論此事是否牽扯到他不能得罪的人,他都最好不要繼續追查下去。」
「這是為何?」張水薇不解。
「有時候知道太多了並非好事,尤其關系到那些可以左右朝堂的權貴,劉刺史深諳此理,因此不想知道太多了。」一個人可以掌握他人更多秘密,當然是好事,但是沒有相對的權力和地位保有這些秘密,這些秘密只會將你變成他人的禍患,將你陷入險境。
劉刺史不是出身寒門,沒有只身一人可以豁出去的耿直,也沒有足以為擋在他前面的大家族,劉刺史不得不到此為止。
細細品味,張水薇也明白了。師傅總是提醒她,驗尸只是為了幫助她更了解人的身體,不是為了讓她成為正義之士,判定誰是誰非,可是,一想到秦夫人委曲求全過日子,卻連個活命的機會都沒有,她不由得想起自個兒的遭遇,那股切身之痛如火燒著她的心。「若害死她的人是她的夫君呢?」
趙平瀾顯然很驚訝,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既然已經說出口了,她索性挑明。「將她吊在白綾上的人一定是她的夫君。」
他知道她不會隨意指控,但是真的想不明白。「小姐為何如此斷言?」
「我並非無中生有,秦老爺有個寵妾,出生青樓,秦老爺曾經向她許諾,只要秦夫人病死了,秦老爺就會將她扶正。」張水薇輕聲說道。
「小姐從哪兒听來的?」
「秦夫人曾是我的病人,是她身邊的丫鬟無意間透露出來的。」
「若你所言屬實,那位寵妾殺害秦夫人的可能性更大,不是嗎?」
「若沒有當家當靠山,一個小妾如何殺害主母?秦夫人再不受夫君寵愛,仍主持中饋,還掌握著後院丫鬟婆子的生殺大權,丫鬟婆子大部分都是忠心于她,一個小妾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將她吊在白綾上。還有,秦夫人說見到鬼,必是真的見到了,不過,是人裝出來的,而誰有本事在後院裝神弄鬼?若非當家的,只怕無法導出動靜如此之大,卻不在下人之間引起騷動的戲碼。」
趙平瀾同意她的看法,可是不能附和她。「這都只是小姐的猜測。」
頓了一下,張水薇還是無法克制心里的執念。「這事不是不能查。」
「可以,不過,小姐如何查?」
一盆冷水就這麼潑過來,張水薇瞬間蔫了。是啊,想查,至少也要秦家的人願意配合,而她只怕連秦家的門都進不去。
「小姐生性善良,見不義之事,無法視而不見,可是,若一味只想成就小姐的善良和正義,致使自身落入險境,拖累家人,難道小姐就樂意見到嗎?」
張水薇悶悶不樂走到椅子坐下,放下手上的杯子。
「我還記得小姐說過,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老惦記著不如意的事,日子如何過下去?」
張水薇很委屈的瞥了他一眼。「你真行,拿我的話堵我的口。」
「這是道理,我听了很受用,小姐不正是因為如此送給我嗎?」
張水薇瞪著他半晌,自言自語的嘀咕,「被騙了,還以為不喜歡說話,沒想到竟是個辯才無礙的。」
「多謝小姐夸獎。」他並非吝于言詞之人,但也不是擅長言詞之人,更不懂得如何討人歡心,這都是他人做的事,可是遇見她之後,他不自覺話多了,甚至費心的想讓她開心……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嗎?不是,單單因為她——一個值得教人用心對待的女子。
「道理人人皆懂,可是世人往往看不透,這是因為每個人都有無法割舍的執念,也許是貪,也許單單只是一種念想。」
「小姐聰慧過人,必能看透。」
她真能看透嗎?張水薇不再糾纏此事,喚了一聲伊冬,讓伙計備熱水沐浴,趙平瀾當然不好繼續守在一旁,告退回了自個兒的廂房。
這一夜,兩人都沒有睡,秦夫人的死觸動張水薇對不公不義的無奈,那種無力感讓她想對天怒吼,而趙平瀾卻老想著張水薇對此事的糾結,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