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再見 第五章
第三章
過沒幾天，某天傍晚大家正準備下班的時候，黃芝琪一臉憤恨地回到包裝部門，把正在拖地板的陳寶英叫了過去。
「總經理叫你明天去二樓辦公室報到。」
「啊？」陳寶英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著黃大姐，還以為又要被訓斥了，正準備開啟左耳進、右耳出的外掛模式呢。
「你這個狐狸精，勾了老的，小的也不放過……」
黃芝琪心知肚明張天發對這個小蹄子的興趣一點也沒有減少，反而因為得不到，致使渴望日漸升高，現在竟然連總經理也對她另眼相看了？
陳寶英的手緊緊握住手中的拖把，低聲反駁道︰「我沒有！」明知反駁的話說了也沒用，她還是說出口了。
前些天听了總經理的那番話，她知道當沒有人會保護你的時候，只有自己可以保護自己，她應該要勇敢一點站出來為自己的權益奮戰，這個道理她怎麼會不明白呢？可惜的是她的勇氣就只有那麼一丁點而已。
低低的反駁顯然一點力道都沒有。
「沒有？那總經理為什麼會特別關照你？」
黃芝琪的不滿從剛剛走進辦公室之後就開始醞釀了。張天發明明就坐在一旁，總經理在訓斥她別仗著職權欺負人的時候，那個豬哥竟然垂著頭一聲都不吭，真是孬死了！
她這股怨氣直到回到包裝部後，逮著陳寶英才開始爆發開來，總經理似乎不打算處置張天發，卻把他犯的過錯全推到她身上來了。
「你說，你跟總經理到底是什麼關系？」
陳寶英絕對不會傻傻地把自己跟總經理曾是高中同班同學的事情說出來；再者，人家總經理根本沒有認出她來，她若說出來，豈不成了攀親帶故的那種人了。
她低下頭，沉默地站在黃大姐面前，像是犯了錯的小學生似，任由黃大姐東扯西扯地謾罵，直到下班鈴聲響起為止。
今晚不用加班，剛剛邊拖地時她正想著回家也該把公寓客廳的地板拖一拖才行，再不花時間清理，謝曉菁又要對她發飆了。
過去幾天她真的是太累了，所以家里的雜務都沒來得及處理好，每天下班回到家光是洗個澡都能累得在浴白里睡著，哪還能顧及那雙倍份量的家務掃除工作。
「你給我留下來把三樓的地板全拖過一遍再下班！」
「是。」陳寶英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指派這個工作了，今天是星期三，許多同事念國小的孩子在學校里上半天課就放學回家了，她們都急著趕回家去，幾乎每周三下班後打掃包裝部門的工作都落在她頭上。
家事她做習慣了，包裝部門這里的地板並不會太難清理，包材部分的垃圾同事都已經收拾整齊了，說是拖地板，也只是用清水抹布抹過一遍而已。
等到黃大姐氣呼呼地離開之後，陳寶英這才吁了口氣。今天的出氣包工作總算結束了。
同事們紛紛過來朝她致意，她們真的是歸心似箭啊！畢竟小孩子放學後就單獨留在家里。陳寶英一一向她們揮手道再見，不到幾分鐘時間，偌大的三樓包裝部門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每次到了這種時候，陳寶英反而自在許多，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看人臉色，額外的打掃工作她並不以為苦，工廠其實就像是她的第二個家，除了住處之外，她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這里，打掃得干淨一點也是應該的。
這個她工作了近一年的地方，是她做過的數個工作中待最長時間的，她衷心希望最近發生的事情能夠快點過去，船過水無痕，不要害她又得重新找新的棲身之處。
只是總經理那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竟要她明天去二樓辦公室報到？
猜不透對方到底想做什麼，陳寶英邊拖地板邊懊惱著自己上回不該對那人說出那種大不敬的話……早知道就管好自己的嘴巴，明明就不是那種能言善道的人，為什麼要逞一時之快呢？
哀怨地將拖把扭干，把水桶里的污水倒掉，整頓好環境後再將清掃工具放回一樓的雜物間，正準備回三樓拿自己的包包打卡下班時，那個讓她好生煩惱的男人又出現在她面前了。
「喂，你，快點過來……」
張守琛站在樓梯口，見她果然還沒下班，就朝她招了招手。
「啊？」陳寶英愣愣地指著自己，總經理叫她過去做什麼？
「快點！」
張守琛有些急切，見她還愣愣地站在原地發呆，立刻沖過去拉住她的手腕，將人強拉下樓，快步回到二樓的辦公室去。
「快來，你看這個——」
陳寶英站在總經理辦公桌前，驚喜地瞪大了雙眼。
桌上擱著一個小木箱，溫暖的黃色燈泡照著兩個正在碎裂的小鳥蛋，就在他們趕到的那一刻，左邊的那顆破開了一個洞。
「啊，你是哥哥，你就叫小麻吧！」
張守琛笑得開心極了，一邊拿手機替他的寵物鳥取著名字，接著喀嚓嘻嚓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陳寶英默默想著另外一只尚未破蛋的，該不會是叫小雀吧？
這男人為小鳥取名字未免取得太隨便了點……
靜靜地看著總經理用沾濕的毛筆將那只先破蛋而出的小麻雀身上的黏液都清干淨，然後喂了它一點點事先準備好的面包蟲。陳寶英帶著崇拜的眼光看著總經理的一舉一動。
小時候她也撿過麻雀蛋回家，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孵化，過沒兩天就被還不懂事的弟弟給摔到了地板上，蛋毀鳥亡，害她哭了好幾天呢。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小麻雀孵化出來的模樣，內心感動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新生命的誕生，總是能讓人感到無比的驚喜與敬佩。
其實張守琛是新手上路，喂了幾小截面包蟲之後，就指使陳寶英去泡他事先準備好的鸚鵡女乃粉——
凡是寵物店店員推薦的必備用品，他全都買回來了。
就在他們忙碌地處理小麻破蛋後的第一餐，旁邊那顆小鳥蛋卻一直沒有動靜，明明蛋殼上面已經有裂痕了，它卻沒有像小麻一樣利落地破殼而出。
「它好慢喔！」張守琛不免有些焦慮起來。
寵物店店員說麻雀不是很好養，除了耐心還是耐心，保溫非常重要，初期幾乎兩、三個小時就要喂一次，不是很好照顧的寵物，要他考慮清楚才養；張守琛緊張地一直上網查資料，查了許多關于養麻雀的知識，然後就在破蛋前夕，他又開始緊張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到了那個女臨時工，腦子一熱就上樓去把人給逮了下來。
陳寶英也一直盯著那顆沒有動靜的鳥蛋，都忘了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家里還有一堆家事等著她回去做。
「怎麼辦？」隨著時間過去，張守琛愈來愈擔心另外一只的存活問題。
無法自行破蛋的雛鳥，可以手動幫它破殼嗎？
萬一破了之後發現它死在里面的話，他會很難過的。
陳寶英沒有回答，只是虔誠地雙手合十，眼神熱切地凝視著那顆蛋，不斷地為它的生命祈禱著。
生命自有其規律，尤其是這麼弱小的生命，稍微不注意，就連張開眼楮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她想起以前那顆被弟弟摔破的麻雀蛋，忍不住紅了眼眶，淚水慢慢聚集……
張守琛沒料到她竟然哭了，這下可尷尬了。
原本是想拉她下樓一起見證麻雀破殼而出的新生命喜悅，沒想到卻把人給弄哭了，他沒有安慰哭泣女人的經驗，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
「喂，別哭了……」
「它一定會出來的！」陳寶英眨了眨眼楮，並沒有真的掉下淚水來，
低聲說著鼓勵的話︰「小雀，加油，快點出來，這里有好吃的東西在等著你喔……」
她軟軟的聲音帶著點兒誘惑意味，卻不是在誘惑他，而是為那只還固執藏在蛋殼里的小雛鳥。
雖然他很想說命名權是他的，前面那只哥哥叫小麻，不見得弟弟就要叫小雀啊……但最後他並沒有把這個吐槽點給說出來，僅是默默地將另外一只麻雀的命名權讓給了她。
或許是他們的擔心緊張與衷心祈禱感動了上天，小雀在一個多鐘頭過後就成功破殼而出了，他們又手忙腳亂地重復了一遍喂食動作，這才雙雙松了口氣。
「啊，都已經這麼晚了，我請你吃飯，再送你回去。」
「不用了，謝謝總經理。」陳寶英回過神，總覺得自己跟總經理一起處理小麻雀的場景有些不可思議，像是作了場夢一樣，清醒後就該回到現實。
「你為什麼總是躲我躲得像在躲什麼妖魔鬼怪一樣？」
「我沒有。」陳寶英訝異地看了張守琛一眼，不曉得他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邀約，如果只是為了感謝她陪他一同照料小麻雀的話，說聲謝就行了。「總經理，我下班了，再見。」
「等等……」張守琛有些惱怒，這種被拒絕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嘗到，偏偏對象還是個不怎麼樣的女生。一直以來都是天之驕子的張守琛，終于忍不住爆發了︰「你不要多想，我並不是在約你，只是想要感謝你剛剛的幫忙而已，你用不著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陳寶英根本沒敢多想，她就知道是這樣。
「其實我也沒有做什麼，總經理口頭上謝過就行了。我才要謝謝總經理讓我看到這麼感人的時刻，以後請你好好愛護它們……」
「我說你啊，別這麼掃興行不行？！」
張守琛其實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非要去招惹眼前這個無臉人不可，或許是那股天之驕子的傲氣吧？
他就不信約不到她。「今天是小麻小雀的誕生日，就當是替它們慶祝行不行？」
陳寶英略微猶豫地望了望桌上的木盒，小麻小雀實在是太可愛了，她瞬間竟然有點頭的，幸好最後理智戰勝。
「抱歉，我回去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張守琛在看到她略微猶豫的那一刻，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微妙感，沒想到他的個人魅力竟然輸給兩只小麻雀，她若是因此答應的話，他的自尊心搞不好會受傷，他該慶幸她並沒有點頭嗎？
「喂，記得明天到二樓報到。」邀約不成，張守琛只好轉為談公事。
經他這一提醒，陳寶英這才想起這件事，連忙問︰「為什麼？」
「有別的工作要派給你做。」張守琛莫測高深地笑著。哼，這會兒知道要急了吧？不好好巴結他的話，他也是會想故意欺負她一下的。
「喔。」陳寶英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笑臉，直覺告訴她別再繼續追問下去，無論他想要做什麼，那都是明天的事。「那我下班了。」
張守琛真是氣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他對著木箱內的兩只小麻雀說道︰「小麻小雀，你們說她是哪里有問題啊？我的邀約她竟然不屑一顧，我有那麼可怕嗎？」
當然，小麻小雀是不可能回答他的，想想，對著小麻雀問問題的自己才是哪里出問題了吧？
「我干嘛非去招惹她不可？」
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
張守琛習慣在下班後打電話找朋友出去吃飯，但自從撿回兩顆小鳥蛋之後，他已經有好幾天沒在外面吃飯了，現在小東西已破殼而出，他更加沒辦法和朋友去狂歡，因為每隔兩、三個小時就要伺候小麻小雀吃食，他還是乖乖回家吃老媽煮的晚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