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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有醫手 第八章 扭轉錯誤

作者︰千尋

這名不肯乖乖喝藥的病患,沒有家屬照顧,左手從肘處被切斷,全身上下髒兮兮的,好像幾年沒洗過澡的乞丐,他無視圍在周遭的御醫、醫女,茫然地望著上方,表情充滿絕望。

看見他的樣子,彎彎不免暗嘆一聲,這人一心求死。她走到榻邊,一開口,就是一句讓人滿頭霧水的話,「對不起,都是你的錯。」

不過就是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完全不合作的病人終于有所反應,他轉過頭,微微瞪大眼楮望向她。

彎彎直勾勾與他相對,輕聲解釋,「如果你先遇見閻羅王,我沒話說,可是你先遇見我,我就不會給你任何機會夜闖閻王殿。」

這話是說給這名病患听的,卻連帶鼓舞了躺在旁邊的兩排病患,公主敢這樣說,他們一定不會死了,是啊,公主是菩薩座前的仙女,一定能夠把他們給醫好。

于是公主的這番話,透過家屬的嘴巴流傳,一個病房傳過一個病房,精神力量鼓舞了病患,心理影響生理,病人們比預估的更快康復,這叫無心插柳、柳成蔭,不過這是後話。

男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見彎彎的手一伸一縮,銀針已經飛快扎在他身上數個穴位,頓時,他動彈不得,接著她對旁邊的醫女吩咐道︰「打幾盆水,先把他全身給洗干淨,再熬一碗濃濃的藥湯來。」

丟下指令,彎彎先領著史湘晴、凌之蔚下去吃飯,再回來時,病人已經煥然一新,連胡子都刮得干干淨淨。

這些醫女過去都是當宮女的,伺候人的活兒做得可上手啦,但能被她們伺候的都是貴人,這男人可是修了三百年的好福氣。

彎彎坐在他身旁,拔出銀針後,他又能活動了,她一邊為他把脈,一邊問︰「為什麼求死?因為前途無亮?因為手斷了一截、生不如死?因為親人離棄、活得不耐煩?還是以為本公主沒有本事救活你?」問完,她眉開眼笑地望著對方。

老實說,他病得很重,再不施藥,真的要說拜拜了,可大話她都嗆出口了,無論如何她都要把給他救回來,不過在醫治前,得先把他的心病醫好,否則再好的藥都是浪費。

「別白費功夫救我這個廢人。」他幽幽說道,把臉轉向另一側。

彎彎緩緩點頭。他認為自己是廢人,所以是因為手殘導至心殘?

「你說廢人?難道你的腦子壞了,听不懂我的話?你出現幻听幻覺,老是覺得有人在你旁邊跳舞?」

她一連串怪異的問話,問得對方答不出來,錯愕的表情讓史湘晴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欺負他,他是病人。」史湘晴戳了彎彎腦門一記。

「哪有欺負啦,我想弄清楚他的腦子是哪一塊壞掉,怎麼外表看起來好好的,就變成廢人了?」

彎彎說完馬上遞了個眼色給史湘晴,兩姊妹默契極好,史湘晴立刻接話,「你沒看見他的左手斷了嗎?」

「什麼,就這樣?斷了一只手就叫做廢人?」

「還不嚴重嗎?」

「哼哼,他一定沒听過楊過的故事。」你一搭、我一唱,兩個女人開始在病房里演起雙簧。

「楊過?哦,你說的是那個斷掉右臂,卻仍不死心、不放棄,勤練左手刀,最後變成武林傳奇的那個男人。」史湘晴對著彎彎問。

這本小說她看過,彎彎借給她看的,書名叫做《神雕俠侶》,讓她數度紅了眼眶。

「喂,你忘記一個重點嘍。」

「什麼重點?哦……他娶了小龍女,縱橫江湖。」

「沒錯!」彎彎轉頭問病患,「你知道楊過嗎?」

男人搖頭,他不信天底下有這種人。

「你居然不知道他?他鼎鼎大名耶!好吧,既然你不知道,我就來給你說說他的生平。」彎彎開始講故事了,「楊過是天下第一衰人,他的娘早死,他的爹爹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最後死得悲涼淒慘。他雖然被武林盟主收養,可是自以為正派的盟主居然認為他身上流有他爹的血,給他取名過兒,好像他天生就是來犯錯的。才出生呢,身上就被貼了標簽,走到哪里都被人嫌……」這是她最不齒郭靖的地方,有過錯的是楊康,關楊過啥屁事。

史湘晴看男人听得認真,便打岔道︰「行了,你想說故事也先讓他把藥喝掉,這藥熬上大半個時辰呢,就同情同情醫女們吧,今兒個一整天已經夠折騰人的,別讓她們再重新熬藥。」這話雖是對彎彎說的,卻是在暗指不識好歹的臭男人,人家累得半死還來伺候他,該心存感激。

史湘晴與男人對視,目光堅定,男人猶豫片刻後,伸手接過藥碗,一口喝干。

他想要知道楊過的故事,想要知道一個斷了手臂的男人,怎麼還能成為武林傳奇?他只是個乞丐,彎彎卻是身分尊貴的公主,但這個晚上,公主坐在乞丐床邊,向他敘述一個斷臂王子的故事。

古墓里的小龍女、自以為正道人士的全真派、郭靖、黃蓉……一群英雄豪杰護衛國家……

男人听得認真,同病房的病人、家屬也听得認真,昏黃的燭光搖曳,把彎彎姣美的側臉投映在牆上。

凌之蔚和史湘晴守在門邊,看著看著,也忍不住看傻了,誰敢說彎彎不是菩薩座前的仙女,若不是這樣的慈悲佛心,怎肯低聲下氣,為扭轉一個乞兒的人生而努力?

史湘晴對這個好友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至于凌之蔚則在此刻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彎彎娶回家。

有人在成陽縣看見左棠的消息一傳至北疆,程曦驊立刻帶著穆語笙南下,喃喃因為年紀實在太小,不方便一同帶著他,只能先暫時請府中的婢女幫忙照顧。

這是近兩年來第一個關于左棠的消息,不論真偽,他們都必須前往,雖然成陽縣有瘟疫,但阻止不了他們尋人的決心。

從北疆到成陽縣,會先經過京城,程曦驊幾經猶豫,還是決定先回京城一趟。

表面上是探望父母,拜見皇帝,將自己對北夷的大計面稟皇上,然私心里,他希望能和彎彎見上一面。

過去不想見,卻老是踫在一塊兒,現在想見了,他在御書房、御花園流連多時,卻始終等不到彎彎的身影。

不過他見到齊槐容,兄弟相見自然滿心欣喜。

齊槐容似笑非笑地瞅著自討苦吃的程曦驊,吊足他的胃口,才說︰「彎彎在成陽。」

聞言,程曦驊像只瞬間炸了毛的貓,質問道︰「她在成陽?她去那里做什麼?她不知道那里有瘟疫很危險嗎?一不小心就會送命,那可不是個好玩的地方,身為大哥,你不知道要阻止她嗎?!」話語連珠炮似的從口中迸射而出,語畢,過了一會兒,他才驚覺自己居然一口氣講了那麼多話,更糟糕的是,他居然還膽大的指責皇子?!他馬上尷尬的低下頭。

齊槐容也是難掩驚訝,果然……他信上寫的沒有夸大,彎弩果然會讓他變得不像自己,難怪他會恐慌、會擔心、會以為危險逼近,原來他家彎彎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啊,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得意又幸災樂禍的笑了。

程曦驊面紅耳赤,欲蓋彌彰的想要解釋,「我欠她一句抱歉。」

齊槐容還在笑,這回笑得滿臉賊樣。「你以為她會在乎一句年代久遠的抱歉?」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別說當朋友的沒義氣,一邊是妹妹,一邊是好友,怎麼說也是流有相同骨血的為重。

程曦驊咬牙道︰「我會讓她在乎的。」

他是不是可以把好友的這句話,解讀為他想贏回彎彎的在乎?

好吧,雖然民智晚開,好歹也開了,希望這回他能做出正確判斷、正確舉止,正確地踢開凌之蔚,成為他的妹婿。

彎彎驕傲又倔強,她極力否定自己對程曦驊的感情,可那丫頭是他看著長大的,一歪脖子,他就曉得她存上壞念頭,一扁嘴,他便知道她委屈了,她若是雲淡風輕,他會相信她對

曦驊已然放下,她越是否認,他便越清楚,這個執拗的丫頭把曦驊藏在心里藏得有多深。

起初程曦驊來信,他只是想測試妹妹的反應,便把信交給妹妹,她看得很認真,然後找書、找資料,整理出意見,寫在紙上交給他,他看完,再轉寫給曦驊,曦驊下回來信,便告訴自己,他采用了信里哪些點子,做出什麼成效,于是他又把信轉到妹妹手上,她樂了,然後又看得認真,再找書、找資料,再次匯整。

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為了彎彎,他和曦驊的信通得更認真,因為在書信往返間,他看見彎彎的快樂。

我是因為成就而快樂,與程曦驊無關。

如果她不要欲蓋彌彰的補充這一句,也許他會相信她的行為和程曦驊完全無關,所以他很清楚,師兄師妹的故事只能阻止她的理智,卻無法阻止她的感情。

于是他轉而測試程曦驊,從一年前開始,他把彎彎的信箋夾帶在給曦驊的信里,娟秀的字跡,他相信曦驊猜得出是誰的手筆,結論是——他並沒有因為建議出自彎彎而不用。

彎彎的意見讓他立下不少功勞,他托人把戰利品送給自己,里面總會夾帶一箱北疆的藥材、佩飾,那麼女孩子的東西,只會是送給彎彎的,但他並沒有把那些東西交給妹妹,他擔心希望之後又引來失望,直到他那封關鍵的信寄來。

當年插手的人太多,壞了事,如今他只打算在旁觀望,但願這次,他們之間能結出好果子。

齊槐容語重心長的道︰「彎彎是我的親妹妹,你是我的好友,也是大齊的棟梁,希望這次你別再傷害她,否則我不介意因私廢公,廢了大齊王朝的梁柱。」

程曦驊濃墨的雙眉微揚,齊槐容從未對他說過重話,這是下定決心,站在自己這邊了,還給自己警告來了,于是他鄭重點頭,保證道︰「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兩個男子,四只眼楮對視,齊槐容眼里有期盼,而程曦驊眼里自信滿滿,向來,他想要的東西,都會成功到手。

兩人都沒有明說,卻已經了解彼此的心意。

拍拍他的肩,齊槐容說︰「柏容也在那兒,有需要的話,讓他助你一臂之力。」

「多謝。」程曦驊拍他的肩頭,轉頭,大步離去。

程曦驊和穆語笙一出京城,就馬不歇蹄直奔往成陽,但任他們再拚命趕路,抵達成陽縣時,城門已落鑰,兩人只好在城外尋個小飯館休息一夜。

從疫情爆發之後,成陽就只準進、不準出,倘若彎彎控制不住疫情,便意味著他們進去之後就出不來了,要是如此……

穆語笙放下碗筷,躊躇的問︰「師兄,如果北疆戰事興起,你困在成陽,會不會延宕軍情?」

「別擔心這種不會發生的事。」

他全盤考慮過了,他不走,北夷不會覺得有機可乘,他們不連袂動手,他就沒辦法再斬殺幾個王子,順勢把達西布推上王位。

探子曾傳回消息,北夷的老國王的身子越來越弱,他畢生夢想是佔領大齊國土,現下他離開北疆,這麼好的機會,北夷應該不會傻得不知道利用。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真有如果,那道城牆怎可能關得住自己,除非他也身染疫病。

見師兄說得篤定,穆語笙這才試探道︰「師兄,我在京城里听到許多玫容公主的傳奇。」

「是嗎?」想起彎彎,他的眉頭也跟著彎彎,這丫頭真是好樣兒的,短短兩年,她不但挽救了自己的名聲,還成功地把自己變成傳奇人物。

「師兄想听嗎?」她帶著期盼,望向師兄。

她會提及此事,是因為傳奇之中還夾雜了一段小話,話說兩年前師兄回京,公主曾經看上師兄,想招他為駙馬,可惜兩人有緣無分,此事不了了之。

兩年前,正是她懷上喃喃的時候,那時她身子重沒辦法進京,是師兄陪同程將軍、程夫人回京,並且替自己尋訪左棠。

她不信師兄會像那些膚淺的京城權貴,認為公主行醫敗壞德性,不願與之聯姻,所以理由到底是什麼?

「說。」

見師兄不排斥,穆語笙露出一抹淺笑,頓時,飯館里的客人看得痴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御史梁大人從頭到尾都非常反對公主行醫,他說倘若大齊女子群起仿效,那麼婦德何在?奏折一本一本往上呈,皇上不理會,他還倚老賣老,一頭撞在柱子上,想要死諫,就是要逼皇上阻止公主行醫。」

程曦驊蹙緊了濃眉,竟有此等冥頑不靈之人?他還以為有齊槐容在,那些風波很快就會平息,當初離京時,他還留下十名隱衛,讓他們幫著槐容辦這件事,沒想到……即使輿論倒向彎彎,還是阻止不了榆木老頭的偏見。

「後來呢?」

「梁大人三代單傳,他的兒子短命,白發人送黑發人,于是他悉心教導唯一孫子,把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梁琛身上。梁琛也是個人才,十八歲就考上二甲進士,眼看著就要成木成梁,沒想到竟生起怪病,纏綿病榻,京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夫全讓他延請到家里,可越治,梁琛的身子越弱。

「家里的夫人、老夫人都哀求他去請公主治病,可才多久之前,他義正辭嚴死諫皇上,絕不能讓公主的喪德敗行荼害大齊婦孺,現在又要厚著臉皮求公主治病,讓他的老臉往哪里掛?他不肯,家里的老夫人為此鬧著要上吊……」

他忍不住失笑,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嗎?

「誰知道公主不請自來,把梁琛傍救活了,梁大人羞愧難當,背上荊棘上殿,說是要負荊請罪,想請公主鞭他三百下。皇上也是有趣,還真的讓人到後宮把公主給請來,沒想到公主當著滿朝文武大臣的面,把梁大人扶起來,說道︰「我把老人家打壞了,還得騰出手去救,那不是折騰自己嗎?」就這麼一句話,讓梁大人羞愧得真想當場挖個洞往里頭鑽。

「那天,公主對百官言道︰「我能明白大家的憤慨,許多規矩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改變,可是請大家想想,如果老祖宗所言都是正確的、不能違逆的,那麼勤有功、嬉無益,為什麼各位大人還在京城各飯館酒肆流連?祖宗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什麼學子要挑燈夜讀?

「規矩是人定的,自然要由人們來改,如果各位大人還是認為身為公主不該行醫,今日便開口言明,明日起我便不再替人治病,免得父皇要為各位的折子傷透腦筋。身為女兒、不能為父皇分憂已是不孝,還造成父皇困擾……我心里過意不去。」」

程曦驊眼底的欣賞更深,這丫頭兵書讀透了,以退為進,攻心為上,梁大人之事方過,誰曉得哪天會輪到自己頭上?何況若是此刻反對,彎彎真的收手,哪天萬一誰家有人生病,卻求不來公主救治,所有的埋怨罪孽都要一肩承擔吶,朝堂大臣一個比一個狡獪,哪會做這種自斷生路之事。

「這下子,沒有人敢反對了吧。」他的彎彎……真聰慧,呵,是啊,在他心里已經認定她是屬于他的了。

「當然,都說公主是菩薩座前的仙女,誰敢說不,菩薩佛手一點,家里馬上有人生病,還求不到公主出手,那才叫一個冤呢。」

看來彎彎忙得很,行醫、制藥,還要應付他的信……,

兩年了,不知道她變成怎樣?想著即將到來的會面,他的心情難掩雀躍,卻又忍不住有些緊張。

看著官員呈上來的名冊,各地病患人數銳減,醫館里面的病人漸少,有幾個醫館已經出現五成的空房率,這就意味著疫病已經獲得控制,這是個令人興奮的好消息。

這一個月來,彎彎、史湘晴、齊柏容和凌之蔚領著御醫、醫女和當地官員,忙得腳不點地,如今這樣的成果,對他們而言是最大的鼓勵。

齊柏容已經派人飛馬送奏折回京,請父皇下令全國各地比照成陽縣的法子防止疫病蔓延。

如今成陽縣的衙門已經成為臨時的防疫中心,彎彎和二皇兄居中坐著。

「東館和南館可以關起來了,現在兩邊加起來還有一百零三個病人,把他們依照住處,移往北館和西館。」

「是的,公主。」戴大人、文大人起身應和。

他們看著公主的眼神帶著滿滿崇拜,當初皇上派公主過來,他們還暗暗抱怨,疫病已經讓大伙兒忙得腳不點地,怎還派個公主來添亂,誰有空伺候她?

他們當然听過公主的傳言,但誰曉得是實是虛,是不是為了捧皇上的場,夸大其辭,何況醫病這種事難講,搞不好是前一個大夫把人給醫好八成,公主接手,拾人牙慧。

但是過去一個月,他們親眼看著公主為百姓四處奔波,指揮若定,把亂成一團的成陽縣在最短的時間內梳理起來,她做的事比男人還強,誰還能不贊嘆感佩?

「湘晴,醫館收拾好之後,我把一半的醫女和御醫分配給你,你帶著他們到季陽縣,比照辦理。」

季陽離成陽不遠,是目前疫情較為嚴重的地區,如果季陽也能控制住,疫情就等于控制了七、八成,其它的縣城再依相同的法子處理,這場災難應該不會太久便能完全結束。

「好。」史湘晴用力點頭道。

「你需要幫手嗎?」彎彎問過之後,挑挑眉角,眼神往凌之蔚方向閃了兩下。

史湘晴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心里忍不住想笑。

凌之蔚很積極,他大概也清楚皇上讓他跟著彎彎到成陽縣的目的,這個月以來,他如影隨形,隨時隨地保護彎彎,雖然沒有私底下對彎彎有所表示,可是劃地盤的意圖很明顯。

雖然史湘晴希望彎彎能順心遂意,嫁給心里人,但凌之蔚的積極看在她眼里,多少還是替好友感到開心。

彎彎曾經說過,愛人辛苦、被愛幸福,聰明的女人應該選擇後者,可惜多數的女人在婚前都不夠聰明,追星追月、追太陽,殊不知在身邊不時吹拂的清風,才最令人舒服。

如果彎彎的理論是對的,那麼願意對她盡心的凌之蔚,就是個好人選了。

「不必,御醫和醫女對疫病都很熟練了。」史湘晴把凌之蔚留下來,順利的話,也許回京之後就能听到好消息。

彎彎瞪她一眼,嘴邊卻硬擠出微笑。「可是你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

「我送史姑娘過去好了,來回不過是三、四天路程。」齊柏容毛遂自薦。

臨行前父皇交代過,要讓彎彎和凌之蔚多相處,看來父皇是想訂下這個女婿,依他看呢,之蔚人不錯,會念書,腦子卻不迂腐,勉強可以配得上彎彎,雖然不會武功,體魄差了點兒,不過不要緊,彎彎還有他這個二哥呢。

無聲輕嘆,彎彎垂下眉睫,也不是說凌之蔚不夠好,或是和他相處有困難,只是一天十二個時辰被人盯著瞧的感覺,實在不怎麼美妙,雖然多數時候他盯的是她的後腦杓,但……她對背後靈這種東西有點……畏懼。

可如今二皇兄都說話了,她不能下了二皇兄的面子,更不能表現得太明顯,說不定返京後,父皇真會給他們兩人賜婚,到時她會不會拒絕?應該、不會……吧?

打個比喻好了,她喜歡肉多汁甜的金鑽菠蘿、沙地西瓜、愛文芒果,可是擺在跟前讓她選的只有又酸又硬的李子、桃子、杏子、梅子,還規定非要選出一個才可以退場,那她會怎麼做?就點點豆豆點點豆嘍,點到誰就誰吧,反正眉一擠、牙一咬,忍耐幾秒鐘,也就吞掉了。

她現在就是這種心態,凌之蔚是對人體有益的健康桃李,雖然誘發不出她的食欲,但醫生建議每天蔬果五七九,再不樂意也得吞,了不起打成槳汁縮短痛苦時間。

凌之蔚是桃李,那……誰是金鑽菠蘿?突然間,程曦驊的影子從她腦海間飛掠過去,慌得她一抖肩,為了拉回胡亂飄遠的心思,她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拉回正題。

「口罩還剩下一萬多個,全部帶過去好了,至于藥材,我只留一半,不足的,二皇兄在奏折里再向父皇提及,很快就會從京城送過去。」

「好。」史湘晴回答。

齊柏容望著史湘晴,短短一個月的訓練,練出她的膽量,現在的她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日後回京,倘若史大人不反對,也許她可以成為彎彎的好幫手。

母後說過,不管是彎彎或誰喜歡做什麼,她都會全力支持,但這話听得他牙酸,母後根本就是騙人的,他講過幾百次想要上戰場、想要去北疆,可母後固執得很,怎麼都說不通。

偏心!母後害他左右為難,害他有志不能伸,再下去,他早晚會變成籠里的金絲雀,好逸惡勞,卻還以為自己會引吭高歌就很了不起。

彎彎對地方官員們說道︰「疫情減緩,但各位大人仍不能掉以輕心,該做的倡導還是得做,只要有新病人,就代表疫病還有擴大的可能。」

「是,公主。」

彎彎拿起賬冊,這是她最頭痛的部分,她對錢這種事一向很……不上手,不過大皇兄一再叮嚀,買多少藥材、進出多少銀兩、花費多少人事費用,這些很重要,千萬別假手他人,免得被鑽了空子,他倒不是擔心有人盜用公款,而是這次的疫情控制必須登錄在冊,做為以後防疫的重要依據。

「稟二皇子、公主,程將軍求見。」一名衙役進門,向齊柏容稟報。

程將軍?!听見這三個字,彎彎像被人點住穴道似的,不只翻閱賬冊的手倏地一滯,全身都猛地一僵。

齊柏容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是程曦驊嗎?他們已經整整兩年沒見面了啊!他不是在北疆,怎麼突然出現在成陽?他的困惑一大堆,卻阻止不了他疾行的身影。

彎彎明白二皇兄的興奮,北疆是他的夢想歸依,只是……不說母後,她也舍不得二皇兄去,打仗是會要人命的,二皇兄的武功再好,都是在宮里長大的貴公子,與從小在北疆長大的程曦驊不一樣,刀劍無眼、弓箭無情,倘若有個萬一怎麼辦?

在這件事情上頭,她和母後同一國,再大的夢想,都不值得用性命去交換。

只是……程曦驊,他為什麼會來成陽?

心突突地亂跳,還以為事過境遷,再見面不再有感覺,以為自己已經長大,能夠丟掉一些無聊的想象,可是……深吸氣,她控制不了不隨意肌,而心髒,就是不隨意肌。

假裝看賬冊,彎彎暗暗催眠自己,她早已不在乎程曦驊,他在不在眼前都不打緊,對她而言,他只是大齊的一位將軍,過去她所有的想法、建議都是為大齊好,為父皇、為兩位皇兄好,與程曦驊無半點關系。

彎彎的硬拗,史湘晴看見了,凌之蔚也看見了,下意識地,史湘晴的目光轉向凌之蔚,發現他也回望自己,是希望自己幫他一把嗎?

身為好友,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彎彎能夠幸福,無論彎彎選擇誰,只要對方能讓彎彎幸福快樂才是重要,看來她也得先看看情況再做定奪了。

兩人的視線依舊膠著時,齊柏容已經領著程曦驊和穆語笙進門。

彎彎低低的替自己喊一聲加油,她可以做到,做到把程曦驊當成路人甲,這才抬起頭,頗有氣勢的道︰「各位大人,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盡避來找我。」

「是。」七、八名地方官員起身,一一向齊柏容和程曦驊行禮後,退出衙門。

眾人離開,依舊是沒心沒肺的齊柏容拉著程曦驊走到彎彎面前,笑道︰「彎彎,還記不記得曦驊哥哥?」

怎麼可能不記得,每個月她會看到他的信三到四回。

彎彎刻意地笑著,好像他為難不了自己的心,微屈膝,招呼道︰「程將軍,好久不見。」

程曦驊是個嚴肅刻板、不善言詞的男人,他不會真實呈現心底的興奮,只會一雙深邃的眼楮定定對準彎彎。

兩年了,她從小女娃兒長成大姑娘,她比記憶中更美麗,兩扇長睫微微掮著,粉女敕的雙頰浮上些許緋紅,她眼里閃著智慧眸光,溫柔的笑顏緊緊吸住他的視線,讓他完全無法別開視線。

不過他意外發現這次看到她的反應有一些些不一樣,雖然他的心跳還是快,呼吸還是急,腦子還是混亂,但是突然間……心定!

好像長久以來,他的心都擺錯了位置,東挪西挪、搖搖晃晃、懸懸蕩蕩,直到見到她的這一瞬間,他的心才喀啦一聲,像卡上榫般,回到原本該在的地方。

這就是小兵嘴里的歡喜和思念?不自覺地,程曦驊揚起笑容,卡上榫的心也在屋頂上飛轉一圈,再度落回原位。

忍住喘息,他告訴自己,這次他定要扭轉錯誤,讓她明白自己對危險的錯解,還要向她道歉,不管是害她受傷還是迫得春水堂關門,導致她名聲受損,他都要真心實意地道歉。

對了,他還要親口向她說謝謝,她的點子,讓他衍生出許多新想法,讓他不再墨守成規、拘泥規則,讓他戰無不勝……他要說的話很多、很多,即使他是個不善言詞的男人。

可是……是他看錯嗎?她的眼神冷漠,態度疏離,她向他打招呼的口氣,像是在對待街邊的陌生男子。

為什麼?她給他寫了信,不是嗎?她幫他出點子,不是嗎?她在他需要的時候,甚至還花大把銀子送來藥丸,讓他的士兵免于疾病之苦,她明明對他那麼好,為什麼如今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樂意?

難道她還在記恨兩年前的事?如果是的話,沒關系,他本來就要還她一句道歉的,等話說開,他們就會……想起高個子小兵的話,他的心頭滲入絲絲甜意。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穆語笙非要左棠不可?

因為炒菜一定要放油、吃豆腐一定要沾醬,什麼鍋一定得配什麼蓋,而他以前笨得離譜,現在弄懂那種不受控的感覺,就是在告訴他,齊彎彎就是他的鍋蓋。

看見彎彎同時,穆語笙眼楮一亮,就是她了,她是最合適大師兄的人,她急忙上前握住彎彎的手,滿眼燦爛笑意。「你好,我是穆語笙。」

彎彎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面對的,卻沒想到穆語笙這個名字猛地一出現,硬生生害她破功。

她就是那個程曦驊的親親小師妹?!就是他想娶卻娶不到,害他在人家新婚夜里喝得酩酊大醉的理由?絕頂聰明、沉魚落雁、傾國傾城……所有曾經听過的形容詞把彎彎的笑容給卡住了,她頓了一下後,客氣而疏離地抽回手。

公主不喜歡她嗎?穆語笙一愣,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她看看彎彎,再看看師兄,真希望有人可以向她解釋清楚。

同一時間,听到穆語笙三個字,惱怒也浮上史湘晴心頭。

兩年前的事她听彎彎親口說了,如今程曦驊帶著穆語笙前來,究竟是什麼意思?示威?

還是怕彎彎又纏上他?哼!天底下兩只腳的青蛙不好找,兩只腳的男人到處跑,他有什麼了不起。

史湘晴替好友不平,勾起嘴角,巧笑倩兮地把凌之蔚推到彎彎身邊,對齊柏容說道︰「二皇子,你不向程將軍介紹凌公子嗎?」

齊柏容笑道︰「唉呀,看我這個腦袋,曦驊,他叫凌之蔚,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也是父皇中意的……那個人選。」說到這里,他下巴朝彎彎努了努。

那個人選?皇上賜婚了嗎?

胸口一緊,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大臼杵,把程曦驊的心給搗得稀巴爛,他本以為可以手到擒來,怎麼會……他從沒听槐容提及此事啊。

他錯愕又驚疑的視線落到彎彎臉上,試圖從她的表情找出答案。

史湘晴注意到他的視線,更加不滿了,他干麼用那種眼神看人,想嚇唬誰啊!奇怪了,他可以帶他的小師妹一同現身,彎彎就不能有未婚夫?她原本偏心程曦驊的,可眼下……

哼!風向變了,她決定偏向凌之蔚。

「彎彎,我們去醫館瞧瞧吧。」史湘晴拉起失神的彎彎往外走。

「等等,彎彎,曦驊有事要咱們幫忙。」粗線條的齊柏容沒發現妹妹不對勁,還出聲把人給叫住。

「什麼忙?」彎彎怔怔地轉回身,聲音冷冰冰的。

她能幫什麼?他家小師妹生病,需要仙女施針開藥?拜托,他未免犧牲太大了吧,求到她這個花痴身上,就不怕她要求的診金是一夜春風,紅被翻浪?

穆語笙被她冷酷的模樣嚇到,不敢發話,是齊柏容幫忙開的口——

「有人說左棠在成陽縣出沒,曦驊想讓我們幫忙找找。」

還在找?穆語笙沒有放棄丈夫,程曦驊便跟著天涯海角尋找小師弟?真真痴情吶,若是有年度十人痴情男排行,他肯定排名第一。

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彎彎說道︰「貼張告示吧,這場疫病,成陽縣死了不少人,如果沒死,看見告示就會出現,如果死了……」

她話語一頓,望向穆語笙,就見她的臉色倏地變得鐵青,身子微微一晃,站在一旁的程曦驊馬上扶住她,只是很小的動作,她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人拿青龍偃月刀狠狠剖開一半,這算什麼,她瘋了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程曦驊不過是扶了扶小師妹,她在心痛什麼?

就算兩人摟摟抱抱進房間,演出限制級短片,也與她無關啊!

瘋了,她絕對是瘋了,他要對誰痴情關她什麼事,她根本沒有喜歡過他,她只是不服輸,只是驕傲,只是……她的心干麼自己跑去當西瓜?

一面心痛、一面否認,她的腦子和程曦驊的一樣紊亂,緊緊皺眉,她真是討厭自己……

程曦驊把彎彎的嫌惡表情看進眼里,視線掃過凌之蔚,見他一雙眼楮盯在彎彎身上,心情壞到無法形容,他的眉頭收緊,滿腦子想的都是她討厭他,心在瞬間凍結,一把無明火烤著胸口那團冰,又冷又熱,反復交加。

本就剛硬的五官線條變得更冷冽,原本回到定位的心又亂了方向,亂烘烘的,沉穩冷靜的程將軍變成一團亂棉花,如果以現在這種狀況去面對敵人,他一百遍都死不夠。

混亂轉化為狂怒,他的視線定在凌之蔚身上。

瞬間,凌之蔚好似感覺到千軍萬馬朝自己狂奔而來,彷佛下一秒,他將要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他勉強自己抬眼回望……他努力了,真的,只是對望短短半息,他就垂下頭,敗下陣來。

對方的殺氣太強,在火里水里、刀山劍林里闖過的人,和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就是不一樣,他痛恨自己的怯懦,突然間覺得文狀元這個頭餃成了諷刺笑話,成了弱男的代表。

彎彎的臉色更難看,擺什麼臭臉啊,都要求到她頭上了,還這麼討厭看到她?

他生氣、她更氣,如果現在要比誰的脾氣大,誰輸誰還不一定。

「我會讓人把死亡名冊送過來,讓程將軍、穆姑娘找找有沒有你們要找的人。」彎彎寒起聲調別開頭,她不想看穆語笙的哀愁,更不想看程曦驊在穆語笙面前當英雄。

她和史湘晴一起離開,凌之蔚馬上舉步要跟上,怎料他的腳都還沒跨過門坎,就讓笑咪咪的齊柏容給拉了回來,他攀著他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樣,眉開眼笑的道︰「之蔚,曦驊來了,我想多和他聚聚,你可以幫我送史姑娘去季陽嗎?」

凌之蔚想拒絕,因為程曦驊的氣勢太迫人,因為他擺明了會是他和公主之間的威脅,倘若自己離開兩天,他不確定再回到成陽縣時,程曦驊和公主的感情會不會已經成了定局,如果成局的話,那麼過去一個月,他白混了。

這段期間除了公事之外,他和公主半句話都搭不上,公主眼里、心里都只有病人,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好不容易疫情控制下來,他想利用回京前這段時間和公主好好培養感情,沒想到這號人物又來攪局。

他知道程曦驊的存在,也知道兩年前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當時多數人都認為這樁親事會成,雖然他不喜歡程曦驊,卻也不得不承認,程曦驊是個英雄,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自己有女兒或妹妹,也會把他當成女婿的最佳人選。

他並不清楚為什麼最後事情沒成,他只能暗自得意,認為這是老天爺賞他的福氣,沒想到程曦驊在這個節骨眼跳出來,他怎能不擔心?

見凌之蔚久久不說話,齊柏容面帶歉意道︰「我知道言而無信不好,可是我剛剛之所以答應,也是因為不知道曦驊要來嘛,這樣吧,這次算我欠你,回京之後,我請你大吃一頓,行不?」他仍舊在狀況外,完全沒發現兩個男人已經暗地里交戰過一回。

齊柏容說得很客氣,事實上他有絕對的權利命令自己去季陽,凌之蔚不傻,怎麼會不明白,人家這是給他面子,他只能夠同意,所以最終他仍是僵硬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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