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回宮 第七章 假冒官員上朝堂
這事對你來說並不難,你也不需要多開口,旁人問你什麼,只管說失了記憶,忘了……
這般好差事,你是個聰明人,該是不會推拒,四更天時,本官會派馬車在縱花樓的角門候著,本官相信你一定會來……
原本她還在猶豫,但是天衡的病況急轉直下,再加上熟知他體質的古大夫為尋八支參而不在城里,找了其它大夫開了藥方,吃了兩帖,雖是不再吐血,但她總覺得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流逝。
于是,她做了決定。
「鐘爺。」
開了無人看守的角門,外頭果真有輛馬車,車夫立刻替她開了車門。待她坐妥了,車夫才道︰「小的奉束大人之命,先送鐘爺進首輔府。」
鐘世珍應了聲,靜坐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停下,車夫再度替她開了車門,而門前有另一名護衛正候著,領著她朝主屋大廳的方向而去。
鐘世珍垂眼等候著,一會眼前出現一雙烏頭雲靴,她緩緩抬眼,就見身著官服的束兮琰正笑吟吟地瞧著自個兒。
「本官差人帶你去更衣。」
「大人,是要扮什麼人,還要我先更衣?」鐘世珍低聲問著。
「一個失蹤的人,先更衣吧。」他一彈指,身後的護衛手上捧著一套衣袍和頂冠走來。
「我可以自個兒來。」她接過手。
束兮琰微頷首,吩咐了護衛在門外候著。
鐘世珍被帶至一處廂房,一進房,掃過房里,確定無人後才走到屏風後頭,攤開護衛給的衣袍,驀地愣住。是她的錯覺嗎,怎麼她覺得這衣袍和剛剛束大人穿在身上的極相似,而且這頂冠……不會是官帽吧,他到底是要她假扮誰?
心里隱隱不安,但事已至此,恐怕也不容她回頭,趕緊著了衣,手拿著頂冠走出房外,就見護衛候著。
「讓小的替鐘爺戴上頂冠吧。」
鐘世珍由著他打理,一會在他領路下,回到主屋大廳,正在廳里品茗的束兮琰經人通報,含笑抬眼瞬間,溫煦笑意像是碎了一角,震愕的注視著她。
「……大人?」她應該是沒穿錯,要不這領路的護衛就會順便替她整理了。
仔細比對之下,兩人穿的果真一模一樣,他……不會是要她假扮他吧,她跟他毫無相似之處,就連身高也差了十公分之多。
「鐘世珍,你真是教本王嚇了一跳,你這著官服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他在世一般。」束兮琰將茶盅一擱,徐徐起身。
「大人到底是要我假扮誰?」
「進宮的路上,本官會告訴你。」
「進宮?!」饒是她再從容,也被嚇得一臉錯愕。
宮……皇宮?天啊,她再不濟也知道那不是尋常人走得進去的地方,再者要是在宮里做錯事說錯話,恐怕連自個兒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放心吧,有本官在,絕對會讓你在正午之前回縱花樓。」束兮琰直睇著她半晌,不禁搖頭失笑。「可惜他不在,要不他要是瞧見你……肯定有趣。」
鐘世珍的腦袋像被轟炸過,無心細听他說了什麼,在彌漫薄霧的夜色里,只能跟著他搭著軟轎進宮。
走在通往朝巽殿的夾道上,往朝巽殿望去,只見濃霧里一片黑影浮動,她不禁撇唇冷笑了下,這宮中果真是冤魂密布,看得她頭都暈了。
殿上,宮燈燦亮,文武百官早已列席,就在她跟著束兮琰踏上殿上紅氈,她听見了此起彼落的抽氣聲,一道道灼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殿上呈現吊詭的靜寂,直到束兮琰領著她走到文官首列,拉著她回頭,回視百官。
武官第一列的男人怔忡了下,隨即向前一步。
鐘世珍看向那個男人,男人高大俊挺,一雙漆黑深邃的凌厲大眼直瞅著她。
兩人隔著幾步距離對視,不知怎地,這一瞬間竟教她有些恍惚,尤其是看著殿上這兩列的文武百官,她有種近乎記憶重迭的感覺,彷佛她曾經站在這,腦袋里存在著不屬于她的記憶,教她莫名心慌。
「眾卿,公孫令回朝了。」束兮琰滿意地看著文武百官一臉見鬼的震愕神情。
他一開口,瞬間解除殿上的靜默,百官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張張臉上布滿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的神情。
她艱澀地咽了咽口水,不禁想,難道她和公孫令真長得這般像?
「她是公孫嗎?」
一句疑問毫不客氣地刺進耳里,教鐘世珍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就見發問的是剛剛直盯著她看的男人。
「宇文將軍不信?」束兮琰佯愕,輕呀了聲。「本官以為任何人只要瞧見他這張臉,都會認定他是公孫令。」
「總得有所證明。」宇文恭黑眸灼灼地注視著鐘世珍,像是要看穿她,教她越發心虛,就連掌心都發汗了。
她要是在這里被識破,不知道會被安上什麼罪名,不知道她身邊的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宇文將軍,朝中三大世族,公孫、宇文、束家後人肩上必刺上家徽。」束兮琰話落,面帶遺憾地看向鐘世珍。「公孫肩上亦有,只可惜公孫當初掉下河時,被暗流卷入,撞傷了頭也傷了右肩,就連記憶都沒有了。」
那惋惜的輕嘆聲,教鐘世珍毛骨悚然了起來。
是巧合嗎?當初她是知瑤從浴佛河給救起的,听說她身上的傷是被河底暗礁所傷……和束兮琰的說法幾乎不謀而合,彷佛他當場目擊,目睹原主的死去,教她身上爆開一陣陣的雞皮疙瘩。
「踫巧磨到家徽?」宇文恭微眯起眼。
「宇文將軍要是不信,就請公孫當殿卷袖,以證身分。」束兮琰笑睇著鐘世珍,俯近她道︰「別緊張,有我在。」
鐘世珍暗吸口氣,卷著寬袖,直到肩頭,露出猙獰的傷疤。
宇文恭湊近一瞧,就見肩頭上的皮肉像是被粗礪硬生磨破,甚至刮除了一層皮肉,而邊緣彷似還隱約可見公孫家的家徽刺青色彩。
「公孫……真的是你?」宇文恭突地激動地擒住她的肩頭。
「我……」鐘世珍閃避那雙異常熠亮的眸,看他愈是激動,她就越發心虛,甚至開始後悔。
就算為了救兒子,她實在也不應該欺騙他人的感情。盡避打一開始束兮琰並無明說假扮之人是誰,但只要是假扮就是存在著謊言,她比誰都清楚,還是昧著良心,只為兒子換取靈藥。
「宇文將軍,可別嚇著公孫了,本官說過公孫沒了記憶。」束兮琰不疾不徐地拉開宇文恭的手,鐘世珍趕忙將袖子給拉下,不敢抬眼。
「束大人又是在何處找到公孫的?」
「說來也巧,他這三年多來一直都待在連山鎮耕農,要不是適巧進京,在路上被本官踫見,想再見他一面,可比登天一樣難,畢竟誰知道他會在連山鎮被人給救起呢。」
鐘世珍聞言,心底一震。這也巧合,究竟是他編了個似是而非的謊,還是他真的針對她調查了什麼?那麼短的時間里,他可以查得如此詳細……她是不是因為兒子的病情而亂了手腳,忘了先評估狀況?
「連山鎮?當年我沿著雒陽一直到出河口,來來回回找了半年,就連連山鎮都沒放過,當時怎會無人回報這消息?」宇文恭听完,絲毫不覺釋疑,反倒覺得疑雲重重,畢竟當年負責搜查的人是他,不論任何小村小鎮,他毫不放過任何角落,甚至貼出告示,依舊一無所獲。
「這就不得而知了,也許就是命運。」面對宇文恭的質疑,束兮琰笑了笑,問著鐘世珍。「公孫,你說是吧?」
「……嗯。」鐘世珍硬著頭皮應著。
不管了,先演完這出戲,回頭跟束兮琰要到八支參就走人。
宇文恭垂眸忖了下。「既然束大人已經找到公孫,為何沒有先派人通知我一聲,反倒將他帶進了這里。」
「正是因為要給大伙一個驚喜,順便穩住朝政。」
「穩住朝政?」
「待會再談吧,先主持早朝。」束兮琰話落,朝龍椅後的太監道︰「陸取,給公孫大人賜座。」
陸取直瞅著鐘世珍半晌,垂眼恭敬地道︰「是。」
鐘世珍如坐針氈,坐在殿上看著束兮琰和宇文恭主持早朝,她有種莫名熟悉的違和感,不屬于她的記憶像陣強大的水流企圖淹沒她,恍惚中,只覺得這燈火交錯之間,像是少了一個人,教她不由得望向龍椅。
龍椅上,空空蕩蕩,唯有身穿暗紫色錦袍的太監站在後頭。
心神徐徐凝聚,她不禁想——皇上呢?那位听說施了許多德政,在雒陽城猶如神只般存在的皇上,怎沒出現在早朝上?
那位賢德的威熙皇也不喜歡早朝嗎?如此君王,德政又能持續多久?思忖著,她不禁垂臉笑得苦澀。她都自顧不暇了,還能管到皇上那兒嗎?所幸早朝的時間不算太長,就在天色泛亮之後,早朝終于結束。
以為這場戲到此為止,豈料和她想象截然不同。
文武百官欲離殿之前,束兮琰留下了六部尚書和九卿,儼然要原地開起臨時會,教她不禁皺起了眉。
「首輔大人要咱們留下,為的是公孫大人嗎?」開口者是新任禮部尚書,是公孫令父親的得意門生胡居正,對公孫令仍有幾分情。
「正是。」束兮琰噙笑道。
「可問題是,你不是說公孫沒了記憶,這樣的她要如何復職?」宇文恭冷聲問著。
鐘世珍注意到,宇文恭彷似對束兮琰有諸多不滿,眸底的嫌惡毫不隱藏。
「本官並未說要讓公孫復職。」
「要不?」
「本官只是認為,既然已經沿著浴佛河找到出河口,還是不見皇上下落,那麼咱們就得做最壞的打算。」
鐘世珍眉心一跳,猜想,難不成皇上失蹤了?城里完全沒有听到半點消息,就連她去了趟連山鎮……她驀地頓住,想起回程時,官爺搜船,那時老劉興奮喊的宇文將軍就是他?
看向宇文恭,他那豐神俊朗的面貌正噙著一股武人特有的肅殺氣息,她不禁想,她大概可以理解為何老劉那般激動了。
宇文恭確實是個天生武將,眉目間的冷肅足以教人不寒而 。
所以說,那時宇文恭是帶兵沿著浴佛河尋找皇上的下落……都這麼多天了,怕是找到的不會是生者了。
在眾人各有心思的沉默半晌後,宇文恭沉聲問︰「束大人,你的意思是——」
「由三大世族決議……由誰坐上皇位。」
宇文恭眯起的黑眸,明白透著不認同。
「宇文將軍,群龍不能無首,可皇上並無皇嗣,前皇亦無,闌姓一族只剩皇上一人,如今皇上下落不明,自然是由三大世族推舉人選,要不這事要是傳到鄰國,天曉得會不會引起戰亂。」
「只要繼續封鎖消息,由你我共持朝政,直到皇上歸來。」
「本官斗膽說一句,假設皇上已歸西,咱們還要繼續等嗎?」束兮琰面容溫文和雅,但字句卻非常犀利,帶著冷意的眸掃過六部和九卿。「浴佛河是條險河,掉進河里能生還的有幾人?」
六部和九卿皆沉默不語,唯有宇文恭抬手指著鐘世珍。「公孫不就回來了。」
束兮琰笑意不變,低聲道︰「不是每個人都如公孫這般鴻福齊天。」
「所以束大人的意思是說皇上是個短命福薄之人?」
「宇文將軍這可是欲加之罪,本官也是為黎民百姓請命,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再怎麼瞞,早晚有天會傳到宮外去,要是傳到鄰國,侵擾邊境,戰火再起,宇文將軍擔得起這罪名?」
「那就等戰火起時再議。」宇文恭態度強硬,沉嗓鏗鏘有力。
束兮琰凝睇他半晌,掃開目光,詢問他人。「諸位意下如何?」
「我倒是認為束大人的提議不啻為一個法子。」兵部尚書低吟出口,憂心忡忡地道︰「國不能一日無主,而皇上已經失蹤大半個月了,就怕……我是認為能先加以防範,也較能安定民心。」
「老臣也做此想。」
說著,幾名朝中重臣同時朝束兮琰倒戈。
鐘世珍始終垂著眼,但緊握的雙手早已汗濕一片,只因她明白束兮琰找上她的用意了。
真不敢相信,表面上揚著忠肝義膽的旗幟,暗地里卻打著謀權奪位的心思,而她卻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共犯!
在隨束兮琰進宮時,提起要她假扮公孫令,而公孫令正是前任首輔,其父為禮部尚書,其姊為前皇貴妃,但就在三年多前的宮變時,其父被燒死在禮部尚書府,而其姊連同前皇的妃子一並被送進壽福堂軟禁,不久後,公孫令失蹤。
而公孫令哪怕失憶,身無官職,亦是三大世族之後,擁有推舉權,所以……束兮琰要她假扮公孫令,就是要她推舉他為帝!
無恥!竟然利用她的心急,將她推進萬丈深淵里!
眼見過半表態力挺,束兮琰噙笑問︰「宇文將軍還不能了解群臣之心嗎?」
宇文恭哼笑了聲。「束大人,擁有推舉權的人是你、我、公孫,這是先祖皇帝留下的規矩,給三大世族選賢用人的權利,你問其它人有什麼用呢?」
「本官只是想讓宇文將軍明白此事迫在眉睫,眾臣之表態一如民心。」
「束大人,我不打算使用推舉權,而公孫……」宇文恭望向鐘世珍,眸底心疼一閃而逝。「她既已失憶,我想她是無權行使推舉權,除非……她恢復記憶。」
「如果他永遠都恢復不了記憶?」
「那我也沒辦法,畢竟現在的她不是首輔公孫令,只是一個喪失記憶的人,她就連朝政都不懂,憑什麼使用推舉權。」宇文恭看向其它官員。「諸位是否認同我的說法?」
「宇文將軍此言極有道理。」已看穿束兮琰心思的胡居正立刻出言力挺。「公孫大人毫無記憶,倒不如先等公孫大人恢復記憶,再議也不遲。」
幾名先前未表態的重臣偏向了這頭,就見束兮琰似是不甚在意,開口道︰「不如這幾日讓公孫一道早朝,讓他熟悉著,也許他會想起什麼,屆時他想要使用推舉權,誰也阻止不了,是不?」
「暫且如此決定吧。」宇文恭與他暫時達成共識,一把抓住鐘世珍。「公孫,既然你失了記憶,倒不如先和我聊上一聊,也許能讓你想起什麼。」
鐘世珍尚未開口,束兮琰已經涼聲道︰「宇文將軍,往後想和公孫敘舊多的是時間,不急于一時,公孫已經折騰了一整晚,先讓他回去歇著吧,明兒個他還會進宮的,屆時再聊也不遲。」
鐘世珍不禁皺起眉。可惡,看來她是真的踏進泥淖了,就怕待會回首輔府,他也不會將八支參交給她。
「公孫,我送你回客棧。」宇文恭不放棄的道。
「什麼客棧?我怎可能讓公孫住在客棧,自然是將他接住進首輔府。」
「他可以住首輔府,亦能住將軍府。」
束兮琰涼涼看了鐘世珍一眼。「公孫意下如何?」
她還能意下如何?「我隨束大人回去就好。」
「宇文將軍別忘了,咱們都是一塊長大的,雖說向來是你和公孫走得近,但以往在內閣時,是我和公孫最為交好。」束兮琰笑得一臉得意,一把將鐘世珍拉至身側。「咱們先告退了。」
宇文恭眯眼直睇著兩人身影,胡居正和幾位大臣走到他身旁。「將軍,看來束大人早有野心,要是放任不管的話,恐怕——」
宇文恭微抬手,示意隔牆有耳,莫言。
一會,才道︰「我先走一趟東司衙,找雷大人問問搜尋的進度。」
宇文恭一走,幾名重臣不禁愁眉不展,半晌胡居正才嘆道︰「皇上要是再找不回來,恐怕天下要進束兮琰的手中了。」
軟轎里,束兮琰斂去溫和笑意,滿臉冷峻。
「真以為本官拿他沒辦法嗎?」他哼笑了聲。
盡避他沒指名道姓,但鐘世珍猜想,束兮琰指的他,必定是宇文恭。方才在殿上兩人壁壘分明,各有擁護,要是沒有宇文恭的話,束兮琰想謀得皇位,壓根不需要她。
「鐘世珍,待會就要勞煩你在首輔府待到晌午過後,再回縱花樓了。」
「為什麼?」
「本官想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鐘世珍心底惱著,卻又不得發作,只能忍著氣道︰「那麼回首輔府後,大人可以將八支參交給我了嗎?」
「當然……不。」
鐘世珍無聲咒著,和她猜想的一樣!「大人,這和我們之前協議的不同。」
「本官說過事成之後,自然會將八支參交給你,可問題是,這會事情還沒成啊。」束兮琰佯裝無辜地道。
鐘世珍忍著翻白眼的沖動。「大人不是說了,要我假扮公孫令,隨大人進宮便可?」混蛋,就知道沒有白紙黑字,只會落得空口無憑的下場。
「本該是如此,可今兒個有人從中作梗,咱們只好等到明日,本官會將一些事告知你,而後,本官要你在殿上開口推舉本官。」
「……如果我說我不要八支參了呢?」天衡的病情還能等,她沒有辦法強迫自己昧著良心做出不該做的事。會利誘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去成就自個兒大業的人,要說是什麼好官,她也不信。
「那我就毀了縱花樓吧。」他無奈嘆道。
鐘世珍難以置信的瞪著他。她知道,她就連瞪他都不能,因為他是個官,還是可以讓六部和九卿在他面前低頭的官,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但身為可以左右朝政的重臣,竟開口威脅百姓,什麼東西啊他!
「雖說毀了縱花樓不過是小事一樁,但本官也不愛無故傷人,別逼本官。」束兮琰噙笑橫睨著,然一對上她冷凜的眸,他無端顫了下,怒聲道︰「放肆!誰準你這般放肆地打量本官,是要逼本官挖去你的眼嗎?!」
鐘世珍深吸了口氣,把目光垂在緊握的拳頭上。
轎里只有他跟她,如果真要打,她不見得會輸他,尤其他看起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問題是,打了之後呢?
她不能無所謂,因為她還有天衡,還有知瑤、寒香和霜梅……她不是一個人。
晌午時分,在腳步聲靠近時,闌示廷倚在床柱無聲嘆了口氣,直到門開時——
「闌爺,還是找不到鐘爺,到處都問過了,就是沒人瞧見鐘爺,就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可有找你家主子問過了?」
「瑤老板正急著呢。」阿貴無奈地道。「鐘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壓根沒說上一聲,真是要教人給急死了。」
床上的鐘天衡輕吟了聲,闌示廷隨即朝阿貴抬手,示意他閉嘴。
鐘天衡揉了揉眼,張開惺忪的眼。「……是叔叔喔。」聲音听得出來很失望。
「小家伙,你爹爹待會就會回來了。」闌示廷輕聲說著。「你要不要再睡一會?」
鐘天衡看了看天色,見阿貴剛好掩上了門,他掙扎著要爬起身。「叔叔,我上一次喝完藥時,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現在都過正午了,我爹爹還沒回來嗎?她到底上哪去了?她從不會在我病著時將我丟下的。」
「小家伙不要胡思亂想,你爹爹就是知道有我在這兒,才能放心去忙。」早知道他這般敏感,他就該騙他,他爹爹正在廚房忙著才是。
「可是……」鐘天衡擔憂地垂下眼,瞥見他系在腰間的九節鞭,不禁伸手輕觸。
察覺他稍稍轉移了注意力,闌示廷干脆解下九節鞭,借他把玩。
「叔叔,你那天好厲害喔,什麼時候可以教我?」鐘天衡寶貝地拿在手上,避開尖銳的槍頭,抓著把手回想在連山鎮時,闌示廷一出手就將兩個壞人打敗,對他更是無上的崇拜。
闌示廷垂斂長睫,任由思緒飛遠。「以往我也曾教過一個人,那已是破例中的破例了。」公孫允文允武,哪怕未曾接觸九節鞭,但他不過提點了下,不用半個時辰,她已經耍得有模有樣,教他自嘆不如。
「既然都已經破了,那就繼續破嘛。」他軟綿綿地撒嬌著。
闌示廷輕揚笑意。「那倒也是,但你想學也得要等你身子好了再說。」
「說好了,等我的身子好時,你一定要教我。」鐘天衡喜出望外,往他身上撲去,把他視為家人般地撒嬌著。
闌示廷頓了下,濃眉微揚。這就是當爹的感覺?當孩子有所求就膩過來,當孩子心有怨,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一開始這小家伙是把他當敵人的,可天曉得他竟為了九節鞭,輕易泯恩仇,這性子圓滑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你就再歇一會,待會阿貴會再去替你熬一帖藥,藥好了我再叫你。」闌示廷模索著扶他躺下,不急著拿回九節鞭,干脆就擱在他的枕邊。「改日我再差人打造一條適合你的九節鞭,你最好在打造好之前,趕緊把身子養好,否則我就不教了。」
「謝謝叔叔。」鐘天衡再看了眼枕邊的九節鞭,二話不說地閉眼,就盼多睡一會能早點康復。
一會,听見他短而急促的呼吸聲,闌示廷不禁抬手輕觸著他的胸口。三歲的娃兒不是該白白胖胖的,為何小家伙竟瘦得連胸骨都模得到?而世珍到底跑去哪了,是出了什麼意外?
「闌爺,古大夫來了。」阿貴一開門,瞧鐘天衡又睡著了,作賊似的,趕忙改用氣音喊,就怕又擾醒他。
「那就請大夫趕緊進來。」闌示廷沒好氣地道。
听著腳步聲逼近,闌示廷徐徐起身,在床邊讓出個位置,方便古大夫替鐘天衡把脈。
「听說小鮑子昨兒個吐了血?」古老夫診完脈後,低聲問。
「是啊,狀況看似有些危急,所以派人去請老大夫,可惜老大夫不在醫館,只好請了西三巷的大夫過來一趟。」
「老夫為了八支參,這兩日問了好幾處,昨兒個跑去長馬驛站那座市集,可惜那兒的藥材行也說八支參已經好些年沒見人買賣,無計可施之下,老夫只好回來再托人到鄰縣去問問,但依這狀況,恐怕結果還是一樣。」
「所以說,也許就像老大夫之前說過,只有一些富賈高官府上才有?」
「是啊,八支參可養血活氣,所以富貴人家里大都會備上,只差在參的年分罷了,但是朝中高官重臣肯定有,要是皇宮內苑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皇宮內苑有?」
「八支參是西秦進貢的養生藥材,宮中肯定有。」
「是嗎?」闌示廷不禁沉吟著。
「看來只好請瑤老板想點法子,要是能從客人那兒買得,也是個法子。」守在門邊的阿貴見兩人不語,開口給了意見。
「那可不容易,八支參因為稀少所以價高,有時想買也不見得買得到,一些高官貴族恐怕舍不得易貨。」古大夫忍不住傍他澆了盆冷水,省得他異想天開,然思緒一轉,像是想到什麼,突道︰「說到朝中的高官貴族,老夫就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闌示廷隨口問。
「听說失蹤三年多的公孫首輔大人回來了。」
闌示廷驀地抬眼,無法視物的黑眸布滿難以置信。「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的心在顫跳著,就連身體都不自覺地顫抖著。
她回來了,他真的等到她回來了?!
如此真實的消息,听在他耳里,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有些虛幻,彷佛他早就認定她已經死了,如今她還活著,讓他意外,還有更多難以置信。
「听說是一早的事。」
「一早?老大夫在宮中有耳目,要不這消息怎會傳遞得如此快?」朝中之事向來不會這般快速流進市井里才是,所以這該是幾天前的事了。
「不,是城里傳著的,直說有人親眼瞧見。」
「有人瞧見?」他輕喃,濃眉微攢。
初聞公孫令歸來的激動,在心里打個突後,驀然平靜了下來。
公孫甚少在城里走動,就算走動,必是乘轎乘馬車,一般尋常百姓難得一窺她的面貌,亦少有商家老板識得她,怎麼可能她在城里走動會有人能認出她的身分?
乍听流言極為合理,可熟知她性情的他,會認為這是有心人放出的消息,而這當頭放出這消息到底是為了什麼?
未再細心聆听古大夫後頭又說了些什麼,待他開了新的藥方,阿貴隨著他去抓藥,闌示廷只是靜靜地坐在床畔。
誰有這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公孫造謠?不,因為他不在宮中,所以朝中有人等不及,開始有所動作了?
正思忖著,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門開的瞬間,他听見了微乎其微的低咒聲。
他看不見來者,但是從腳步聲和身上的香氣,就足夠讓他判斷是誰——
「莫知瑤,朕可以相信你嗎?」雖說她不足以讓他信任,可眼前,他也只能借助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