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寵(續) 第三章
第二章
殘日余暉,夜色將近。
夜幕彷若水中的墨滴,一點點地將天空渲染,終是沒過了日頭,繼而引出千絲萬縷的月華。順安界內的官道上寂靜無聲,唯有空曠又悠遠的馬蹄聲模糊不清的傳來,映著玉蘭樹枝葉搖晃的簌簌聲響,更顯得夜色寂寂。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逐漸清晰,最終打破了這安靜的夜色。十幾個男人策馬飛奔、迅疾掠過,翻飛的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
一行人剛入順安界內,還要再行數百里才能到平陽城。再行數十里,他們終于瞧見了一個小鎮。
他們已經不眠不休地趕了十幾日的路,彼時大家都已經疲憊不堪,胯下的健馬也均是速度減緩,唯有烏烈胯下的帝烏馬仍是精神抖擻,和背上的主人一樣彷佛從不會覺得累。
烏烈遠遠地看了眼那刻有「祺祥」二字的鎮碑,稍一思忖後忽然勒馬停下。已經被他甩開很遠的十幾個男人紛紛勒緊韁繩停了下來。
烏烈微轉馬頭,朗聲道︰「入鎮休息!」
一听到終于可以休息了,眾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不過烏烈緊接著又說︰「我先行一步,幾日後平陽城內會合。」
在大家緩過神來之前,烏烈已是長腿一夾,箭一般地沖進了濃深的月色中,消失了蹤影。
幾日後,平陽城徐府。
一輛青帷馬車緩緩停在大門口。
駕車的藍衣男子利落地翻身下車,先是搬了下車凳穩妥地放好,然後輕敲車壁。
一雙素手自車中探出,輕輕掀起車簾,方弋立刻伸手替她鉤住了車簾。徐妃宜施施然地走下車,寬大的披風彷佛迤邐至地的裙襬,緩緩地從馬車上滑下來。她的臉被帽子遮住,只露出微尖的下巴和胭脂色的豐潤雙唇。隨行在車旁的問春緩步上前幫她理了理裙襬。
下車後,徐妃宜對著方弋稍一福身,「有勞方大哥。」
方弋忙低頭拱手,「主母折煞宗丞了。」
一听「主母」兩個字,徐妃宜的臉色忍不住一黯。
十個月了。她與烏烈已經分別十個月了。而眼前這個藍衣男子方弋,是跟隨烏烈多年的家中將,也是被他遣來保護自己的人之一。他與另外一個家中將桑維輕而易舉地就解決掉了徐府的大麻煩。
在得知林書浣可能未死的消息之前,她一直被一個叫作孫興金的惡霸糾纏著,為了不連累家人,她假意應下婚事,並以患上面瘡為由,將婚期推到半年之後,然後讓婢女問春戴上白紗覆面假扮成自己,而她自己則是千里迢迢地跑到玉陽關去尋夫。
五個多月之後,徐妃宜在方弋與桑維的護送下又回到了平陽城。
方弋兩人的出現不僅證實了林書浣未死,並且變成了忠武將軍的事實,還將屢屢來徐府滋事的孫興金等人收拾得老老實實。這伙人雖說功夫一般,但依仗著人多,又慣愛用些下三濫的手段,所以在平陽城橫行霸道了多年。不過他們人再多、手段再齷齪,也打不過將府出身,征戰多年的少年將領,于是輕輕松松地就被料理了。
麻煩得以解決,可徐妃宜卻仍是開心不起來。
正給她重新挽發的問春瞧見自家小姐又開始嘆氣,「小姐。」
徐妃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問春小心翼翼地說︰「今天薛老板悄悄地問了奴婢,您的那本相思傳……」
相思傳是徐妃宜很久之前就開始撰寫的小說。
雖然這些年她和林書浣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各種流言蜚語也從不曾斷過,可徐妃宜仍然穩坐才女的寶座,所出的詩集、話本與小說依舊是各大書齋爭相出版的寶貝。而其中,汲賢書齋是與她合作最多的。書齋的少東家薛景賢,在林書浣之前還曾向她提親。
在尋夫之前,她就開始著手準備這本相思傳,可期間她遠赴戰場尋夫,回來的這十個月間又心有旁騖,所以進度極為緩慢。徐妃宜也自知拖了太久,所以這段時間日日去書齋耗著,可效果卻……她嘆息,「心緒不定,胡亂寫出來的東西也不能見人。」
發已挽成,問春放下梳子應聲︰「是。」
徐妃宜換下衣服再出房,就見守在角門處的方弋和桑維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麼。
她忍不住心神一動,提起裙襬匆匆上前。
那二人一見她立刻就不言語了,規整地站好拱手一禮,「主母。」
「烏烈有消息了嗎?」
兩人頭也沒抬,「還沒有。」
徐妃宜眸中的光芒散去,靜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哦。」
又是這三個字,還沒有。
十個月以來,她問了無數次,結果得到的只有這一個答案。
陪在一旁的問春忍不住扯開話題,「小姐,去用飯吧,大家都等著呢。」
徐妃宜點點頭,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因為擔心,因為不安,也因為不想面對家人的質問。雖然她已經說清楚林書浣沒死的事情,可他時隔十個月還沒出現,父母也難免會有所懷疑。更何況孫興金蓄意報復,到處散播謠言,說忠武將軍根本不是林書浣,而她也並沒有找到自己的未婚夫,而是和忠武將軍有了私情,並且還被他拋棄。
流言越傳越烈,難听至極,也難怪父親徐幼謙會生氣。
「妳和爹說句實話,那個烏烈到底是不是林書浣?」
「是。」徐妃宜不卑不亢,「女兒清者自清。」
徐幼謙雖然懷疑,但到底還是相信女兒的為人,若她想嫁別人,又何必等上七年。
他沒再質疑,而是輕嘆一聲,滿臉哀傷,「真想不到,林虎城的兒子竟成將軍了。」
這下那個老家伙可要得意了。不過即便如此,徐幼謙也對這個讓自己的女兒等了這麼多年的林書浣毫無好感。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幫助徐妃宜擺月兌孫興金的糾纏,而且他們早前定過親,徐妃宜又一直不肯再嫁,之後更是瞞著他們孤身跑到戰場去找他。
徐幼謙自知拿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倔強的女兒沒辦法。更何況她如今已經二十四歲,已經很不容易許配給好人家,若林書浣真成了將軍,那他的女兒倒也不吃虧。只不過一想到自己被林虎城比了下去,他就哪里都不舒服,忍不住捧著家規開始對著兒女們念念叨叨道︰「哎,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們……」
一眾人等忍不住無奈地閉上了眼。父親又要開始他的「幽怨碎碎念神功」了。
先是老二徐妃宜,「妃宜啊,妳說妳,好好的一才女,怎麼就變成林家的媳婦了呢?林虎城處處和為父作對妳也是知道的,所以說挑誰不好,偏偏就挑上了他的兒子,還一等就這麼多年,哎,換作別人,我都可以抱外孫了……」
徐妃宜低眉順眼地不說話。
再是老三徐朗,「阿朗啊,你說你,才學絲毫不亞于妃宜,卻是毫無申辯之才,總是那麼悶不吭聲,你不說,誰知道你懂得多呢?真論起才學來,林書浣怎麼比得上你呢?可到頭來卻讓他拿下了才子的名聲……」
徐朗漲紅了臉,一聲不吭。
最後是麼女徐妃容,「容容啊,妳說……」
徐妃容正蹺著二郎腿趴在案上剝桔子吃。
徐幼謙將家規捂在心口上,心痛地說︰「妳說妳,哪里像個閨中女子?」
徐妃容往嘴里塞了瓣桔子,輕輕地呿了一聲。
數落完一圈之後,徐幼謙發現少了一個,長子徐庭沒有在。
徐幼謙更是哀怨,「阿庭呢?他又去哪里鬼混了?」
徐妃容忍不住嘻嘻一笑,「還能在哪里,逛窯子去了唄。」
徐幼謙差點被她大剌剌的「逛窯子」三個字給堵得直接厥過去。他捂著心口,顫顫巍巍地指著徐妃容,正想念她幾句,就見姍姍來遲的嬌妻走進了飯廳,余氏今年四十一歲,卻保養得彷若三十出頭,天生得姿容美艷,悉數風情都藏在眉梢眼角。
她睡眼惺忪,呵欠連連地坐在徐幼謙旁邊,「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徐幼謙立刻笑起來,「沒什麼。」
余氏卻是不信,掃了眼他懷中的冊子,「又拿著家規碎碎念了吧。」
徐幼謙連忙舉起家規給自己搧風,「沒有!天氣太熱,我拿來搧搧風。」
余氏揉揉眼坐下,掃了眼上的飯菜,不悅地道︰「幼幼,我要的豬蹄呢?」
徐幼謙沉默了。孩子都在,能不能別再叫「幼幼」了!還有人長得這麼美,為什麼偏愛吃豬蹄!
可是這些抗議他已經提了很多遍了,余氏就從沒听過。而徐妃宜他們听慣了也就見怪不怪。余氏的出現成功地解救了他們,一頓飯終于是在和諧友好的氣氛下吃完了。
徐妃宜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用過飯之後就以身子不適為由回去休息了。
回房後,徐妃宜便坐在書案前看書。
可半刻鐘的時間過後,她眼前的書卷卻連一頁都沒翻過。
燈盞中的燭火搖曳,徐妃宜的心也如燭火飄忽不定。
烏烈,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難道……又要像七年前一樣一去不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