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太爺有喜 第十章 後宮太妃要出手
「氣死我了,母妃,你要為我做主,不能放過那個賤人,我要她死,要將她凌遲致死,一片一片割下她的肉,裝在銀盤上喂魚,我要她死無葬身之地!」
怒氣沖沖的趙玫清像一只點燃的爆竹,見到誰都猛爆一番,炸得四周的宮女、太監面色土灰,紛紛走避。
她手里拿著尺長的短鞭,瘋了似的揮來揮去,大理進貢的七色寶石盆栽應聲而破,吐番國的罕見番紅花也破了缸,奄奄一息的混著泥土倒在白玉地磚上,人高的薄胚青花白鶴賀壽瓶也碎了,鶴首與鶴身斷成兩截。
毀滅了眼前所見的事物還不能解恨,找上蓮太妃宮里的兩名貌美宮女,將她們抽得遍體鱗傷,還猛抽一位太監的下盤,打得他大聲慘叫,跪地求饒。
暴戾的性子簡直無法無天,連對宮中行走的下人也敢下如此重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完全目中無人,她自認理應如此,不怕人知曉,因為宮中除了她母妃外,沒人比她更尊貴。
太後、皇後算什麼,一個年輕時就斗不過她母妃的老不死,卻空佔著頭餃手中無權,跟個傀儡沒兩樣,母妃說東不敢往西,母妃叫她去死,恐怕也不敢苟活。
而她是長公主,萬萬人之上的貴人兒,為什麼她不能為所欲為?普天之下是姓趙的,身為趙氏子孫的她當然有無上的權力,誰也不能指責她一句不是,她要的都得送到面前來。
「清兒,你又在鬧什麼,沒瞧見你舅舅也在這兒嗎?」越大越嬌氣了,連她都快管不動了。
看到嬌艷如花的女兒,蓮太妃眼中只有濃濃的寵愛,沒有一句怪責,她怎麼看自己的女兒都覺得女兒是最好的,是誰也比不上的嬌嬌女,是她的心頭肉。
「勝守舅舅。」趙玫清不情不願的喊了一聲。
「嗯!長公主還是精氣這麼足,活潑好動,明艷過人呀!」永昌伯福勝守不忘對外甥女贊美一番,他吹捧的功力越來越高,能把怒氣滿面說成精氣足,氣跳如雷講成活潑好動。
倒是有一點他沒說錯,長公主確實生得美艷,承繼其母親的美貌,容貌自是不差。
想當年蓮太妃若不夠美,怎能斗走賢名在外的惠妃,多年壓得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如同虛設,皇後之名竟不如一名宮妃,處處受限,備受打壓,差點丟了皇後的位置,淪為冷宮妃子。
蓮太妃很美,美得艷絕天下,即使年華老去,仍可看見她臉上的艷麗,除了細紋多了些。
可想而知,和她七分相似的趙玫清有多美了,比起後宮的嬪妃毫不遜色,甚至凌駕在她們之上,她的如花面貌確實叫男人為之傾倒,不管不顧地為她傾心。
但前提是,不知道她驕縱野蠻的心性。
「再明艷過人有什麼用,遇到不解風情的呆頭鵝,本公主氣都氣飽了,居然有人敢無視我的存在,給我難堪,真當我是沒脾氣的軟柿子嗎?任人揉捏。」
她又是一抽鞭,蓮太妃寢宮的飛鳳柱立即缺了一角。
「發生什麼事了,瞧你氣得兩眼都發紅,說出來,舅舅替你出氣。」福勝守真當天下是姓福的,氣焰高張的開口說大話。
堂堂長公主都覺得受委屈了,你一個小小永昌伯算什麼,除了賣官得來的銀子比人家多以外,他能仗誰的勢。
趙玫清噘起足以掛上十斤豬肉的嘴,怒氣難消的道︰「這件事舅舅幫不上忙,一定要母妃出面。」
「呵……長公主別小看了舅舅,能用銀子擺平的事都不是大事,誰得罪了你,舅舅用銀子砸死他。」二品官員的官位都買得到,還有什麼他擺不平,他甚至還想伯爺的分量不夠重,
想弄個什麼國公來當當,甚至是……金鑾殿上的那個位置。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有了好的就想更好的,福勝守也一樣,在他看來,太後是沒用的擺飾,皇上軟弱無能,朝廷有一半的官員都听他的話,為什麼他不能光宗耀祖,給祖宗干一件爭臉的事?
「舅舅,你能讓刑部侍郎莫滄安娶我嗎?」不是她瞧不起他,而是他分量不夠,一個永昌伯府還比不上聖恩正濃的懷安侯府,人家是正正經經得來的爵位,而非靠裙帶關系。
沒有她母妃也就沒有永昌伯,這是先帝給母妃的恩賜,榮寵三世,一人得寵,兄弟跟著沾光。
「這……」他倒抽口氣。
那是塊大鐵板,踢不得。
朝廷百官皆知莫家兄弟是公事公辦的冷面判官,不講人情,不接關說不受賄,凡事就事論事、秉公處理,是非曲折只講「公道」二字,以法論理,公私分明。
「早說你沒辦法吧!皇兄明明說要為我賜婚的,可是大半個月過去還沒有一絲動靜,他根本是敷衍我嘛!沒把我的終身大事當一回事。」才會讓她落得被人拒于門外的羞辱。
「別暴怒,稍安勿躁,皇上也許這一陣子忙了些,前陣子听說江南一帶又鬧災了,皇上忙著賑災和安置災民,百姓安樂了才有太平日子。」
這正是皇上給她的回復,可她一個字也不信,這話騙騙三歲的幼童還差不多。
蓮太妃眼微眯。看來皇上是越來越不听話了,她不過是稍微放松,他就以為她的牙快掉光了,咬不動硬肉。
對于掌控朝政,自有她的一套手段,當年她若拚一拚也是有機會的,可惜先帝走得早,而她的皇兒尚且年幼,若是先帝多活個五、六年,如今坐在九龍寶座君臨天下的帝君就不是他趙京輝了。
先帝死時,她羽翼未豐,擁太子派者為眾,如喬相、沈國公、太子太傅等人,她只好暫退一旁,伺機而動,暗地培養實力,以蠶食鯨吞的方式吃掉半壁江山。
如今已成蓮太妃的她非同日可語,連皇上罾!#忌憚她背後的勢力,一擊必中的準備,絕不敢輕舉妄動,硬踫硬只會兩敗傷,對誰都沒好處。
「母妃,你說皇兄要忙到什麼時候?那個不要臉的賤女人已經住進懷安侯府,對外宣稱是侯府二公子的未婚妻,他們把我放在哪兒,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那賤人憑什麼和她搶?
冠上國公爺義女就能改變出身不正的賤種身分嗎?
她趙玫清想要的男子誰也踫不得!
「呵,他想忙,本宮就讓他更忙,咱們母女是他能忽悠的嗎?真是給狗吃飽了就忘了餓的滋味。」蓮太妃冷笑。她該讓皇上找點事做做了,省得他老坐在龍椅上,不知民間疾苦。
她心里想著賑災該花多少銀兩,能不能送到災民手中呢?若是亂世出賊寇劫走了賑銀,那就有趣多了。
或者,北契該動一動,秋天到了,草長馬肥,趁著落雪的冬季來到之前趕緊撈一票,馬高大,人剽悍,越過呼倫草原往南攻,擒下青風、山城、北翼等小城易如反掌。
「母妃,你說反了吧!皇兄一忙不是把我的事給耽誤了?我可不能讓那賤人捷足先登,你下道懿旨召她入宮,咱們在宮里弄死她。」到時抬了具尸體出去,看誰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喔!就這點出息嗎?天下俊杰由著你挑選,為何挑上這一個?一年前他就以『早有婚約在身』為由拒絕為駙馬,你還不死心,非他不可。」這孩子太死心眼,一點也不像她,男人嘛!挑個對自己死心塌地的,不用能干,听話就好,太過自命清高的只是自找苦吃。
「母妃,你不曉得我第一眼見到他時就不可自拔了,自他站在遠遠的高台上迎風而立,解下燈會上的第一道燈謎起,我的眼楮就無法移開,只想把他變成我的。」趙玫清一臉迷戀的說道,提及莫滄安,語氣如懷春女子般充滿綺麗和痴狂。
兩年前的趙玫清十五歲,她听聞宮外的元宵燈會很熱鬧,因此帶了幾名宮女、太監便出宮賞燈,自以為公子的身分沒人敢招惹她,大搖大擺的上街,沒帶一名侍衛。
結果因人潮過于擁擠而走散了,她嚇得六神無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剛好上台猜燈謎想為幼妹拿盞花燈的莫滄安沒站穩,台上一陣風吹來,他手上剛得來的花燈不慎掉了,正好落在快哭出來的趙玫清懷里。
當時,她不驚也不哭了,認為是天降的緣分,一眼就對白衣勝雪的俊雅公子著迷了,堅持花燈是他送給她的訂情信物,死也不肯歸還,還強迫他得送她回宮,向母妃提親。
想當然耳,莫滄安不可能同意這麼荒謬的要求,他花燈不要了,扭頭就走,不管她是否苦追在後。
雖然這只是一個讓人覺得可笑的插曲,卻讓趙玫清下了非他不嫁的決心。她大費周章的命侍衛追查當日的公子是誰,還大張旗鼓的宣告她看中他,有意許終身。
糾纏大半年,莫滄安終于不耐煩地以「早有婚約在身」六個字打發她,希望她記著自己是長公主,勿再死纏不休。
不死心的趙玫清干脆直接找上朱氏,有意無意的暗示娶了她能讓他官位連三升,封侯賜爵不過是舉手之間,一次一次的釣,一次一次的畫大餅,把朱氏釣得心癢難耐。
高娶低嫁,果真朱氏被長公主這塊招牌迷眩了眼,便旁敲側擊的詢問長公主是否有意下嫁。
原本事情談得正順,朱氏突然絕口不提後續,說是家中不孝子不肯談論婚事,百般抗拒,她也只好作罷了。
「哎呀!長公主,你怎麼就胡涂了,男人是遠得香,近得臭,你對他用情越深他越看不見你,倒不如反其道而行。」福勝守是看不起外甥女倒追男子的花痴行徑,但都是一條船上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多少少出點主意。
「你別教她那些有的沒的,她是我朝最尊貴的長公主,不需要用什麼見不得人的伎倆招駙馬,她看上誰就是誰,明兒個本宮就讓皇上下旨,省得她在本宮耳邊鬧。」不就是個男人,值得和人嘔氣,搶來搶去嗎?
「真的嗎?母妃。」趙玫清高興得都快跳起來了。
蓮太妃正要點頭,一旁的福勝守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
「太妃姊姊未免想得太如意,皇上若是肯下旨又怎會拖到此時還無動靜,莫家兩兄弟說一不二的剛正性格一向為皇上所欣賞,他收攏兩人都來不及了,哪會和他們過不去。」皇上再弱也想有自己的人,不可能全無憑恃的任人擺布。
福勝守想的是拿下皇上手中的一半勢力,讓朝廷全是福黨、蓮太妃派,架空皇上的皇權。
「你的意思是,本宮的地位不及兩名臣子嘍?」蓮太妃語氣中有著明顯的不快,她認為以她在宮中的身分,得罪她才是傻子。
好日子過多了就忘了居安思危,蓮太妃看到的是趙京輝願意給她看的那一面,她的觀念一直停留在十年前,那個身形小、臉色蒼白如紙的太子,他和皇後都是性格偏軟,好拿捏的軟骨頭,只要她一瞪眼,就將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殊不知趙京輝的一切軟弱行為都是扮出來的假象,他早就盯上她了,為了不留下她這個禍害,他可以很卑微的示弱,以無能皇帝的虛面瓦解她的防心,進而腐蝕她。
實際上的他是個笑里刀、下手狠絕的人物,對治理王朝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私底下隱藏的實力不亞于表面上的。
「太妃姊姊別把弟弟的意思弄擰了。我是說,那個不識抬舉的莫滄安若一直不肯接受皇上的賜婚,咱們一向耳根子軟、沒主見的皇上,怕兩三句話就被說服了,到時不是反讓長公主丟了顏面。」又不是嫁不出去,急什麼。
蓮太妃看了一臉傲氣不減的女兒,心里也有她的盤算。「清兒,你真的不後悔?」
有她在,誰敢給女兒氣受。
「母妃,得不到他我才後悔。」她是長公主,沒道理讓她退讓,只有她才有資格擁有天底下最好的。
「好,母妃幫你,就算皇上不下旨,母妃逼著太後給你下懿旨。」蓮太妃眼中淬著一抹陰毒道。
「多謝母妃成全。」趙玫清這會兒笑了,笑得得意又張狂。「對了,母妃,戰國公的義女……」
一想到那女人就討厭,跑出來攪和做什麼。
趙玫清不只一次仗著長公主的身分上懷安侯府找莫滄安一訴情衷,可去了七、八回都說不在,門房連門都不開,只道二公子去了刑部,侯府門小地狹不便接待貴客。
可她到了刑部找人又撲了空,都說公事外出。
後來她靈機一動想到守株待兔,既然他宣稱沈國公義女乃是他的未婚妻,那她直接找那名女子談談,她就不信連個品階都沒有的賤人敢拒見她,除非不想活了。
沒想到她又吃了閉門羹。
對方宣稱要為義父的病軀祈福,已自行封院抄寫經書一百二十卷,未寫完之前不見任何人,以免折了福分,佛祖見怪了不願賜下福氣。
一座侯府,兩樣對待,叫她如何不氣?
「這事你不用管,母妃自有法子對付。」一名低賤的丫頭罷了,掐死她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好,我信母妃。」母妃很厲害,沒有辦不到的事。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別再耍小性子了,要是弄傷了自己,母妃可是會心疼的。」她生了一子二女,最疼的是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小女兒,兩人的容貌和個性極相像。
「是的,母妃,我先走了。」一得知婚事有希望了,趙玫清走起路來變輕快,輕飄飄的。
在她走後,蓮太妃畫著濃艷妝容的臉刷地一沉。
「趙京輝太不識相了,皇上這位子是本宮讓他坐的,他坐久了就不安分了。」竟敢讓她沒面子!
隨後再議,隨後再議,還真是會打圓場,兩不得罪,同時安撫兩方,也把賜婚一事給擱置下來,他倒是好打算。
不過,她不會讓他太快活的,開罪了她福桂蓮還想有好果子吃嗎?哼,她會找個場子讓他難堪。
「太妃姊姊,你不覺得不太對勁嗎?皇上這回的態度有些游移不定,似乎想要飛出我們的掌控。」最近他眼皮子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聞言,蓮太妃冷笑。「他以為他翅膀硬了,其實不然,後宮仍然掌握在本宮手中,他能飛出四面高牆嗎?作夢。」
「太妃姊姊,我發現好像有人在查我買官賣官的證據,以及走私到北契的武器和私鹽,你說我該不該給這些人一點教訓?」連他的底也敢查,簡直是不要命了。
她垂目低笑,瓖滿寶石的小指指套閃耀著七彩光芒。「不是一直有人在查嗎?可你看到他們的下場。」
「當年被姓關的帶走了我不少收賄名單的買賣賬冊,他那個女兒下落不明,不會找上門吧?」不知為何,他最近很不安,老想起關正陽死前對他的咒罵,咒他不得好死,無人收埋。
「呵呵呵……阿守呀!你真的想太多了,都過了幾年還會出現嗎?說不定早死了,何況以你我今日的地位,她告得了狀,也沒人敢收她的狀紙。」就算告御狀,皇上他敢收嗎?那可是他父皇親口斷定的冤案。
有冤?沒錯,但伸不了,有她福桂蓮在,誰敢動她福家。
「太妃姊姊說的是,是弟弟想多了,不過太妃姊姊不想福王嗎?」輸了一次算什麼,卷土重來不就得了。
「福王?」怎麼不想,她想得夜里睡不著。
福王趙京鈺,蓮太妃唯一的親生子,因奪位失敗而被趕到貧瘠的西北封地,未得傳召不得返京。
「如果讓他帶兵打回來……」他有銀子可以提供軍需。
「阿守!」她嚴厲一喝,目露狠光。「此事不可再提,本宮只有福王一個兒子,不希望他人頭落地。」
他太不爭氣了,連弱到一推就倒的趙京輝母子也斗不過,枉費她為他鋪陳算計,到頭來一場空。
福勝守訕訕干笑。「弟弟也是為太妃姊姊設想,別人有不如自己有,你坐了,別人就坐不了,與其氣惱不順心,那就將惱人的石頭搬開,一旦沒有擋路的,自然暢行無比。」
「你不要動什麼歪念頭,給本宮乖一點。還有,本宮有件事要你去辦,再過半個月就是太後壽辰,我想她……難過壽。」她陰陰地笑起來,眼角細紋如同毒蛇身上的花紋。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存心要我過不去是不是?明明說好了槍口一致對外,讓門不當、戶不對的丫頭知曉高門難攀,自慚形穢的悄然離去,我們也不用給國公爺一個交代,是她自己要走的,我們好吃好喝供著,可沒對她一絲不好,我還把手上的赤金纏絲瑪瑙鐲子給了她……」
又在發呆的莫禾然整個放空,呆得很萌地坐在新搭的花秋千上,抬頭看著一片又一片飄過的白雲。
她足足坐了一、兩個時辰,位置連移也不曾移一下,就這麼看著,自得其樂,好像天上的雲彩是世上最好看的衣裳。
在關朝薇特意的交代下,回雲和暖雪會不時送來甜湯、糕餅等讓她打打牙祭,免得又餓瘦了,她一邊喝湯,一邊啃餅,繼續仰著頭看雲,可愛的模樣宛如曬著日頭的土撥鼠。
關朝薇分不開身照顧小自閉妹,因為莫禾然看多久的白雲,某位舌頭很長、口水如滔滔流水的夫人就在院子里念了多久,而且沒有停止的跡象,連碗茶都不用喝的一直發功。
「還有你,怎麼這麼不開竅,當婆婆的都不喜歡你了,日後你嫁進來有什麼好日子過?我這人最講究門當戶對了,只要一絲不對就沒得談……我也不嫌棄你,只是你沒個好出身,我怎麼帶你出門見人,那些高官夫人、名門千金比我更眼高于頂,說出的話足以毒死天上飛過的一排雁鳥,我護不住你啊……」朱氏又說了半個時辰後,終于口有點干,停頓了下。
「夫人要喝點湯嗎?止渴、消肝火,又管飽。」她真是辛苦了,一張嘴巴上下開闔一萬次居然不累。
「這是什麼?看起來像泡爛的黃豆,你不要隨便用吃的收買我,我不會上當,老侯爺、侯爺、世子爺都太沒用了,兩三句話就一笑泯恩仇,我沒那麼好騙!」那幾個叛徒,一逮到機會她一定要念念他們,竟然放她一人單打獨斗。
「這是『釜底抽薪』。」一道藥膳。
「我告訴你呀,不要以為他們不找你麻煩就是接受了你,我……嗯,滿好喝的,不是很甜,有米的滋味,你說什麼釜底抽薪,好怪的藥名。」嗯!她還真餓了。
朱氏說到一半順手拿起她原本抵死不喝的湯品,一說起話來就忘我,銀匙一舀就往嘴里塞,等發現口中有食物時已吞下一大半了。
「將北茵陳放入砂鍋中,加水一碗半,煎煮兩刻,濾汁備用,再將玄明研細粉末,糙米淘淨,放入另一鍋加水五碗將米煮爛,加入北茵陳汁及適量水煮成粥,再將玄明粉和糖調入拌勻即可食用。」這道藥膳是她憑記憶做出來的,口感還不錯,沒有令人難以忍受的中藥味。
始終和氣以對的關朝薇並未因朱氏的嘮叨和非議有所不滿,反過來她一直垂目低眉的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聆听笑靨,不管朱氏說了什麼難听的話,她不惱不怒的任其發泄。
偶爾插上一、兩句話,但不是因朱氏話里的貶意而反駁,而是無關緊要的家常話,好似兩人不是準婆媳對峙,得拚個高下,倒是像鄰里間的親戚來串門子,閑聊兩句吃飽嗎?
听著喋喋不休的埋怨,只覺倍感親切的關朝薇鼻頭有點酸,她想起在前一世的母親也是朱氏這種大嬸性格,她媽很熱情,見人就笑,一邊上菜,一邊跟客人聊天,聊得起勁時還會白送人家一碗湯,一盤菜,直道︰「這是結緣。」
善緣。
朱氏很像她關心過度的媽,只要她一出勤務便憂心忡忡的念叨,她可以念上好幾個小時不停,一見到她又趕緊把吃的、補的全拿出來,倒帶機似的不斷重復先前的話。
一個母親的擔憂,她了解,為人母者都想給孩子最好的一切,朱氏和她媽都一樣。
「這也算素齋嗎?我沒看到一絲肉末,口感吃起來像粥,但是……又跟粥不同。」很細密但不黏稠,軟女敕適中,帶了點甜味讓人胃口大開,她能一次吃上三碗。
「藥膳的一種,長年茹素的長者也能食用,主要是清熱利濕,退黃,適用于肝膽濕熱,若是排便不順,一日兩食,不可多食。」有通便的作用,玄明粉劑量太多會拉個不停。
「咦,這是藥膳?」朱氏驚訝地又嘗了幾口,不大相信。「怎麼沒有藥味?你不會是唬我的吧!」
「藥不能亂吃,要配合身體狀況,藥膳亦相同,吃錯了不僅無益反而有害,而且里頭的藥材加多加少也有定數,拿捏得剛剛好。」火候控制的好壞也決定菜肴的好吃與否。
「你還懂藥膳?誰教你的?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娘了,當年生老大時把我折騰個半死,孩子還沒落地前我就嚷著不要再生,可是一看他黑亮亮的眼楮一直瞅著我,我的心就軟成了一灘泥……」
一說起孩子,朱氏是滿滿的笑意,兩眼都笑眯了,好像一尊身上鋪滿金光的菩薩,慈光普照。
因為老大的出生,她才又生了老二莫滄安,原本想再接再厲多生幾個,可惜那時傷了身子,調理了幾年也不見起色,她著急,尤其是看到別人有乖順可人的女兒,她也想要一個。
她算是豁達了,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醋勁,夫妻恩愛十幾年沒有第三者的介入她已經很滿足了,丈夫一心待她,沒有小妾也未養外室,就守著她一人,夫復何求。
但是她實在太想要個女兒了,又恰巧遇到乖巧懂事的芳姨娘,她一見就順眼,心想既然她生不出來,那就讓別人來生吧!反正一個妾翻不起風浪,她還怕治不住人嗎?
朱氏的運氣不錯,芳姨娘的確是知書達禮又守規矩的人,一名不受寵的庶女知道不強出頭才是安身之法,因此她從不吵不鬧不爭寵,安安分分的當個沒有聲音的小妾。
終于,朱氏如願的抱到女兒,如珍如寶的疼著,要不是莫禾然一出生便體弱,她是不可能將女兒送到庵堂,畢竟是求了多年才求到的寶貝女兒,怎能送到那麼清苦的地方受罪。
「師父教的,她是清心庵的靜慈師太。」師父來信中提到義父老寒腿的癥狀減輕不少,就是不喜服藥,她每天不停的在他耳邊朗經背文才肯勉強地喝上幾口。
那個老小孩呀!沒人盯著不行,她真懷念以前雲游各地的日子,看看有趣的人文風情,見見山川秀麗,听著風呼嘯過耳,大鷹展翅飛向天際……好像都很遙遠了。
稍微走神的關朝薇在尖銳的聲音響起時回神,她失笑的一勾唇畔,眼前的朱氏仍眉飛色舞的高談闊論,把媽媽經全搬出來,渾然不覺有片刻間听她說話的人魂不在,飛遠了。
朱氏的優點是很能自得其樂,對人、對事不會有太多的記恨,會不滿、會嘮叨、會埋怨,會在一件事上兜轉不休,但卻是個直性子的人,沒有一肚子花花腸子害人的詭計。
說穿了,紙老虎,看著還挺像一回事,手指一戳就破了,只要不動她的家人,其實她是很好相處的。
除了叫人受不了的磨功。
「你師父不是尼姑嗎?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差點出家的半個尼姑,還俗了嘛!真是的,好好一個姑娘家干麼有出家的念頭,長得白白淨淨,多討人喜歡的一張臉,找個好人家嫁了有什麼困難……」朱氏又為她可憐的身世欷吁了半個時辰,沒想過這個好人家是侯府。
我不是定了你家,是你的準兒媳婦。關朝薇好笑的在心里回著,可口頭上說︰「夫人說的極是,薇兒受教了。」
看她溫順的不回嘴,有耐心的陪她聊上大半天,朱氏對她的好感莫名的上升。「除了芳姨娘外,也就你肯听我說幾句心里話,府里那些沒良心的男人呀,只要一看見我要張口,一個個推說有事,跑得比誰都快,我是他們的妻子,他們的娘,一副畏懼的模樣,真是氣人……」
听著她十分尋常的抱怨,關朝薇又想笑了。「天下男子志在四方,心大得很,哪曉得咱們那塊小小的方寸地,不就是為他們憂、為他們喜嘛!一心一意念著吃飽穿暖了沒?」
「對對對,你真說到我心坎里了,我就是怕他們餓著了嘛!幾個大男人也不知道照顧自己,丟三落四的,我不跟在後頭念著他們怎麼記得牢……」朱氏像遇到知己一般兩眼大亮,拉著準媳婦的手大吐口水。
院子的另一端,天然呆的莫禾然還在看雲,不過頭頂多了一柄遮陽的竹骨繪花鳥油傘,她很自然的張口,讓一旁的丫頭、嬤嬤喂食,好養出她紅潤的好臉色。
而朱氏難得遇到能和她談得來的伴,她哪里記得先前對人家的刁難,一句又一句的話從口中彈出,她已經熱絡地和人家手拉手大談府中趣事,還不時發出震人耳膜的笑聲。
不知不覺的,她已經把關朝薇當一家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慈祥,什麼隔閡、什麼為難全都丟進臭水溝。
只是她暢快了,有人眉頭擰了好幾座小山丘,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空的莫滄安一臉糾結。
「娘,你已經足足說了三、四個時辰了,夠了,該歇會兒了。」那是他的媳婦兒,可不是她的听話簍子。
一見兒子站在門邊不快的一睨,心里來氣的朱氏回頭一罵,「不孝子,娘生你的時候可不只三、四個時辰,人家薇兒多乖巧,比你听話多了,要知道你會這麼不孝,當年娘就不生了,把你塞回娘胎。」
「薇兒?!」幾時你和我娘感情這般親近?莫滄安以眼神詢問,還有點沒法接受母親的突然轉變。
我人緣好,人見人愛,不像你是個狗憎人厭的。「夫人,滄安哥哥在外面忙了一天也累了,他大概是餓了吧!脾氣難免上火,你別為了他一時口氣不好就動了肝火,身子是自個兒的,一定要顧好,不然以後哪有氣力管他們爺仨。」
「對,薇兒這句話說得好,我听你的,還是女兒貼心,懂得當娘的辛苦,我不氣,要多活三十年好管管你們這群不知好歹的。」朱氏好不欣慰的拍拍關朝薇的手,一副得女如此,心滿意足的神情。
兩人手拉手好得像親母女似的,看得莫滄安很不是滋味,醋意微升。「娘,你搞錯對象了,她不是你女兒;禾然,過來,娘在叫你了。」
這才是她的女兒,庶女。
「喔——」很緩慢、很緩慢的軟音,莫禾然听見了,她用烏龜的速度下了秋千,呆呆的目光閃著不解,很慢、很慢的走過來,在看到關朝薇勾勾手指,眼神似在問她「禾然你好不好」,呆茫的眼中迸出靈動的光彩,咧開嘴一笑。
「二嫂,娘,我很好,我今天吃飽了。」莫禾然撫撫肚子,表示她不餓,吃得很撐。
朱氏眼眶一紅,用力捉緊身側女子的手。「听、听見沒,她喊我娘了,還笑得多好看……」
「是,是,你女兒,快帶回去一家團聚,別老佔著別人的院子不走。」為什麼他會懷念眾人合起來排擠薇兒的日子呢?那時候多清靜,薇兒是他一個人的,無人爭搶。
而今,來了個只會整天發呆的小呆瓜還好,至少安靜,話不多,除了繞著人打轉,像條小尾巴似的,他勉強還能忍受,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不妨礙他偶爾偷偷香,說兩句情話,摟摟細腰牽牽小手,做點男女間的小親密。
可是來了一尊氣勢十足的大佛,別說偷個香吻了,光是走得太近便兩記眼刀射來,又不能說、不能罵,更不能趕的看她佔據他原本的位置,讓他滿心想見心上人的熱火澆熄了一大半。
「你說的這是什麼鳥話,我佔著誰的院子了,這兒是懷安侯府,是我朱丘雀的家,你說說我佔了誰呀!白養你了,早知道……」劈頭痛罵一萬三千六百句,猶不盡興。
原來準婆婆名字中有個雀字,難怪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取名字很有學問,關朝薇暗想。
莫家人早習以為常左耳進、右耳出,等朱氏念到喘口氣時,莫滄安飛快的送客。「娘,你累了,快去歇會兒吧,孩兒不送了。禾然,牽娘的手回去,睡飽了才長得高。」
莫禾然很慎重的看了二哥一眼,似在思考,而後重重的點頭。「好,娘,我們回去,睡飽了才會長高,跟二嫂一樣漂亮。」
「禾然……」可惡,這小子連他娘都陰,可看著莫禾然可愛的小模樣,朱氏心一軟,瞪了兒子一眼後牽著女兒走。
兩個礙事的一離開,莫滄安面色清冷地將服侍的回雲、暖雪也一並請出去,理由是——有事和她們主子商討。
「我想你了,薇兒,想得不想天天往外跑,只守著你一人。」她要是他的妻,他便可無所顧忌的為所欲為。
「你不出門,誰幫我關家平反?」看他忙得沒日沒夜,她既心疼又感動,只能守在府里等他。
「沒良心的小尼姑,也不回我一句『我也想你』,枉費我累死累活的搜齊證據。」只差一點了,他得再加把勁。
關朝薇主動朝他下巴一親。「我想你了,無時無刻。」
「不夠。」他狠狠的落下一吻,彷佛缺水的魚一般,渴望那口中的甘津,一吮就忘了神,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