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種田去 第十二章 丫頭是小子
大年初二,郁泱和檠豐進宮拜見皇太後,這回賢貴妃對待兩個小夫妻慈藹寬厚,賞賜頗豐。
所有人心里在意的,全是一場戰事消弭無蹤,唯有皇太後痛失兒子。
那天,郁泱和皇女乃女乃淚眼相對,皇太後握住她的手說︰「好孩子,辛苦你了。」
回府後不久,消息傳來,檠豐官升一級,雖然只是從五品,但對顧家而言已經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能被皇帝看上眼,前途無量啊!
但這官位與郁泱無關,那是他與皇帝的密謀,檠豐官位升得越快才會被二皇子看上眼,皇帝待他越寬厚,檠豐才越能被那群皇上想對付的人看重、說話也越分量,而他預估一年之內要結束一切。
皇帝的目的達到了,檠豐要的局勢也盡在掌握中。
這天,檠豐與二皇子「一見如故」、「無話不談」,而他的聰明才智、謀慮深遠無一不讓二皇子驚艷。
秋水閣的年夜飯延到大年初三才吃。
為補償兩個小孩,檠豐從外頭帶不少煙火回來,那個晚上眾人吃得面上緋紅、笑得喉嚨干啞,鬧到大半夜,兩個孩子還興奮地睜著眼楮睡不著覺。
這年,是她們生平第一次拿到壓歲錢,小小的手心攥緊紅色荷包,睡夢中也舍不得放掉。
大年初十,檠豐結束拜年行程,帶著郁泱、牡丹、芍藥、錦繡和兩個孩子一起到郁泱的陪嫁莊子里度假。原本郁泱打算過完年後就讓阿良到王府接走芍藥,這下子可省了他們一趟路程。
莊子很小,但兩個小孩興奮得不得了。
如同阿良所言,莊子附近的土地並不肥沃,種米種糧收獲不多,但在阿良和孫平、孫安兩個人的鼓吹下,現在莊子里的佃戶敢大起膽子隨他們一起進山里,于是,家家戶戶過了個有肉可吃的年。
老宅里,孫平正數著那些毛皮,算計著過完年能夠在城里換多少銀子,這是小姐交代的,要多攥點銀子再買一部馬車,待小姐從顧家出來,小姐就要帶他們離開京城,去一處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什麼好地方,小姐不肯說,僅僅透露那個地方天空很藍、土地很寬闊,那里的姑娘各個開朗大方,光是听小姐描述,大伙兒便心癢不已。
砰砰砰,敲門聲起。
正在洗鍋子的孫嬸放下刷子,手在裙兜上抹兩下,邁著胖胖的小短腿往大門走去。
她怎麼都沒想到,拉開門會看見郁泱,登時驚得連話都說不出口。
「孫嬸瘦了,日子過得不好嗎?」她握上孫嬸的手臂。
听見郁泱的話,孫嬸喉間一陣哽咽,眼底泛出熱泉,她吸吸鼻子,說︰「哪里了,明明就是結實,阿平說小姐要帶我們離開京城,路途遙遠,我得先好好鍛煉鍛煉,把身子骨給練得強健了,免得路上拖累別人。」
听見郁泱的聲音,阿良、孫平、孫安全擠到門邊,迎接他們家小姐。
牡丹笑著上前說道︰「第一︰咱們這里沒有「別人」,只有「自己人」,第二︰拖累這詞兒用得不好,依小姐的話是互相照顧,孫嬸嬸不想讓我們照顧,是不是也不想照顧我們?」
孫嬸掐了牡丹的臉頰道︰「才幾天不見,一張嘴巴變得這麼利索,順王府真會教人哪。」
芍藥樂呵呵地擠上前,道︰「這樣才好呢,要是像以前那樣,幾根棍子都打不出一個悶屁,日子才難過。孫嬸嬸好,孫叔叔呢?」
「你就只想著孫叔叔,是不是想他的烤兔子啦。」
「可不是嘛,日想夜想,嘴饞得不得了。」
「行,今兒個晚上讓你孫叔給你們烤兔子去。」
孫嬸笑著把人給拉進屋里,這才發覺三人身後還跟了個男人、小丫頭和婢女,心頭一陣慌,眼楮睜得大大的,糟糕,剛剛的話被人給听了去,沒事吧?
「小姐,這……」
郁泱知道她顧慮什麼,笑著搖搖頭,算是給了回答。「屋子住得下嗎?」
「住得下!」
看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阿平上前一手抱起一個,孫嬸笑得眼楮都快看不見了。
「我听阿良哥說這里只有五間屋子,我們一大群人過來肯定沒地方睡。」芍藥插話,一雙眼楮溜溜地四下張望,這宅子確實不大,幸好院子夠寬闊,能讓兩個丫頭瘋個夠。
「放心,小姐的屋子早就備下,今兒個讓阿良、阿平、阿安三個擠一晚,騰出兩間空屋子,夠你們睡了。只是……小姐真能住下來嗎?」她試探地看了檠豐一眼,听阿良說小姐處境不好,在王府里住的是荒蕪的院落。
郁泱發現孫嬸的眼光,笑著把檠豐給推到前頭介紹,「孫嬸,這是世子爺,這兩個是顧家大爺的孩子。」
顧家大爺?她知道的,人已經不在,連妻子都死去好幾年,人死茶涼,這兩個丫頭在顧家肯定過得辛苦。
「時辰不早,別老站在這里說話,孫嬸先帶你們進屋子瑞安頓,再燒熱水給你們洗洗澡、休息一下,阿平,你去找你爹回來讓他烤些野味,芍藥饞壞了……」她一面說,兩條小胖腿走得極快。
牡丹、芍藥和郁泱互望一眼,彷佛又回到誠親王府、回到親人身邊,只是……母親已經不在,郁泱下意識嘆口氣,要是娘還在,多好。
這間老屋宅,屋子不多但院子挺大,孫叔被叫回來之後就和孫平、阿良在院子里架起柴堆,烤兔子、烤豬肉,孫安還趁天黑前飛快往河邊跑一趟,抓幾條大肥魚回來加菜。
孫嬸也沒閑著,煮一大鍋紅豆湯圓,吃得大家撐得都走不動了。
吃過飯,十幾張小板凳圍著火堆排成圈圈,大伙兒就這樣坐著藉火堆取暖。
「今天雪融得早,天氣回暖得比往年快,動物提早出洞覓食,這幾天莊子上大家都抓到不少獵物。」孫叔說。
「對啊,還有人想干脆不種地,直接上山當獵戶算了。」孫平笑道。
「那是他們運氣好沒踫到熊,要是遇上一回,恐怕又嚇得不敢上山。」
「地還是得種的,只不過這里的土不適合種米糧,孫叔,你想想,種什麼果樹合適?」
「小姐和我想到同一處了,這里的地多為坡地,是較松的沙質土地,我覺得可以試著種梅樹。」
「除非會釀酒、做腌梅,否則種梅子的收入不高。」檠豐加入話題,引得孫叔多看他兩眼,這個世子爺對小姐似乎挺上心的,如此一來,他們還能和離?小姐還能離開顧府?
「對,梅樹長成也需要幾年時間,所以我遲遲不敢提這件事。」
「要不我回京後,尋人移植幾十棵成年梅樹過來試種看看,如果能成的話,孫叔在村里找幾個聰明的,我讓人教他們釀酒。」
聞言,郁泱笑開。「移植梅樹的事可以麻煩世子爺,至于釀酒就不必。」
「為什麼不必?你會釀酒?」
「不,會釀酒的是我娘,我娘把這手技藝傳給孫嬸了。」
見檠豐態度和善不擺架子,孫嬸也同他熱和起來。「可不是嗎,小姐酒量淺,以前在府里我不敢釀太多,就怕那味兒把小姐給醺醉了,今年小姐不在,我正準備大顯身手。」
「是啊,我娘已經訂一千多斤梅子,連甕都備下了,娘說小姐缺錢用,這酒釀好、換了銀子,立即給小姐送去。」
孫安說完,孫嬸狠狠地掐他的大腿一下,作死了!這話怎麼能當著世子爺的面講,當老婆的沒錢使還得往外頭張羅,這對男人來說多沒面子啊!
何況,她看小姐和世子爺之間的事還真有些說不準,說他們不好嗎?世子爺又陪著小姐到莊子來,好聲好氣的,對小姐殷勤得很,說他們要好……若真是要好,小姐怎會想要離開?
檠豐瞧郁泱一眼,缺銀子使?顧家現在月例、衣食樣樣不缺,有什麼好的全往秋水閣送,怎還會缺花用?所以……她這是在籌備旅費,準備前往北疆?
北疆?為什麼是北疆?單純因為那里風景秀麗?
「不必送過去,掙得的銀子存在孫嬸這里,你心里有數就行。」
「知道了,我會把銀子守好,不讓這幾個小伙子胡亂花掉。」
「小姐冤枉哪,我們沒亂花銀子,是孫嬸太樞門。」阿良舉高右手發誓。
「還說沒亂花,一個甕兩百文就到頂了,你竟給我花兩百一十文,說!是不是賣甕的老板家里有個漂亮閨女?」孫嬸這樣說,芍藥連忙豎起耳朵听清楚。
「哪有的事啊!老板家的閨女明明就胖得跟豬一樣,臉比滿月還圓,我不過是臉皮子薄,殺不動價錢,要不下回進城,孫嬸和我一起去。」
「哼哼,平日里你最喜歡吃豬肉,誰曉得你是不是喜歡圓滾滾的女人。」孫嬸兩手一叉腰,嚇得阿良往孫平背後躲。
阿良滿肚子委屈,哪有人這樣的啦,又不是喜歡吃豬肉就愛胖女人,那愛吃兔肉,是不是就愛毛茸茸的女人?這個贓栽得太離譜。
听他們笑鬧,郁泱道︰「孫嬸,你別再說了,待會兒阿良沒哭,芍藥先哭給你看。」
郁泱一說,大伙兒目光全集中在芍藥臉上,平日里大刺刺的丫頭被眾人目光盯上,居然紅透臉頰。
阿良這會兒可不滿意了,栽贓他沒關系,怎麼能說到芍藥頭上,小泵娘臉皮薄,這是想讓她去挖洞嗎?
從來沒反駁過小姐的話,這會兒阿良挺身維護「正義」。「小姐說這話,不厚道。」
孫平用手肘撞阿良肚子一下,說道︰「心疼了呀?」
惹來眾人一陣大笑,芍藥氣得一跺腳,埋怨道︰「誰要你幫著說話。」小女兒模樣盡現。
看著眼前熱鬧,檠豐羨慕的問︰「你和家里的下人都是這樣相處的嗎?」
「怎樣相處?」她不懂。
「像家人似的相處。」檠豐解釋。
「嗯,一向如此。」
「不怕亂了規矩?」
「規矩可以限制人性往惡的方向發展,但感情可以幫助人性往善的方向走,就算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強迫別人對自己俯首,自己也不會變得更高貴一點,所以規矩?何必!何況我喜歡別人愛我敬我,更勝于他們畏我懼我。」
「很有趣的說法,這是我第一次听說。」他點點頭,她是個聰慧女人,下意識地,他湊得她更近,本想握上她的手,但圍觀的人太多,只好做罷。
「我以為世子爺見多識廣,沒想到不過爾爾。」她幽他一默,笑著回答。
鄒涴茹之事她全听說了,他為替自己出口惡氣,把青梅竹馬的小表妹給驅逐出境。
記得他那時說︰「誰敢動你,誰就得付出代價。」
那個表情有點狠,和他燦爛的笑容不搭,但不明所以的,那樣的神態竟讓她覺得安全極了。
她信任他,越來越多。
這兩天,顧敬豐已經準備好離開順王府,最終,二房叔嬸還是舍不得這個有飯吃的地方,雖然郁泱也認為這個決定是對的,一個人喝西北風強過一家人喝西北風,但如果是她,她會選擇全家人聚在一起,即使生活苦一點也沒關系。
唯有失去親人的人,才曉得家的可貴。
「我是見多識廣,像你這般對待下人的,整個大周國找不到第二家。」
「你為什麼不說像他們這樣對待主子的下人,也找不到其它?人是相對的,你待他好,他便會待你好。」
「是嗎?你不相信有人會恩將仇報?不相信得寸進尺、需索無度?」
就像顧伯庭!賣妻害妻不知感激,最後還要殺妻圖謀自己,更可惡的是做那麼多惡事,還妄想在世間留下清名。
「也許世界上有你講的那種人,但我不認為那是多數。」
「你沒踫過壞人。」
「踫過的,但我會認為只是運氣不好。」
「你是個善良的女人。」
「不,我是個冷漠的女人,我不會浪費太多的情緒在不喜歡我的人身上。」
「所以你不對付鄒涴茹。」
「你已經對付過她了,還需要我動手嗎?」
「是不必。」兩人相視而笑。「其實……」他停了一下下,然後說︰「你笑起來很美麗。」
她點點頭,順勢接下贊美。「我同意你的話。」
「你不知道謙虛怎麼寫?」
「過度的謙虛是矯情,我是再真實不過的人。」說完,連她自己都忍俊不住笑出來。
「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這麼喜歡和你說話,現在終于理解。」
「為什麼?因為我很聰明?!」
「因為你說話有種旁人沒有的趣味。」
是幽默吧?這個時候還沒有這個詞兒。郁泱點點頭,認真評論,「我比較喜歡別人夸我聰明而不是有趣。」
「聰明人滿街跑,自以為聰明的人更是多得不得了,但有趣的……不多。」
「物以稀為貴?我可以解釋為你認為我很珍貴?」
她只是開玩笑,卻沒想到他居然認真地點了頭,回答,「是,于我,你很珍貴!」
他正式表白了,只是這話教人怎麼往下接?
對上他灼灼的目光,她的臉一寸一寸翻紅,心狂跳得厲害。
想起喝下藥那天,對著顧敬豐的禽獸行為,她已經徹底絕望了,腦子里所有灰敗的思想全跳出來,她甚至想過如果拿一根繩子上吊會不會穿越回去?就算現代的肉身不在,她還可以回到鬧鬼的小鮑寓和她的E做一對鬼夫妻。
一人一鬼,無法相戀,她總是穿過他,而他總是望著自己,眼底有濃濃的抱歉。
他說︰「我想要給你溫暖,但是我給不起自己沒有的東西。」
人鬼不行,那兩個鬼就可以了吧!這些年,她總是想起E,想他是不是還困在那個小鮑寓?她愛他、擔心他,她無數次想要回去,所以那天,她想……死就死吧,死亡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沒想到,他像英雄似的從天而降,在他懷里,所有的害怕恐懼通通不見,她想,如果是他當解藥,她很樂意,她想,他們本來就是夫妻;她想,她喜歡他的懷抱,不……她不僅僅是想,她做了,她攀著他的脖子親吻,她在他身上亂蹭,他明明不是E,她卻認為如果E能夠緊緊抱住自己,肯定也是這個感覺。
清醒後,她臉紅了,並且倏地發現她對他的喜歡,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很多點。
這樣算是愛上他了嗎?應該算,看著他的眼楮,她彷佛在與E對視,望著望著,就會絲絲縷縷的甜蜜滲進心底,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寬闊的胸膛,她就有股想靠進去的,一如E在跟前。
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公平,她無權把他和E套迭在一起,他們是兩個不同的人,只是,他們一樣聰明、一樣貼心、一樣風趣、一樣帶點小霸氣、一樣地……一樣地在看見時,令她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像月兌韁野馬似的奔馳,她會無法自已,即使強裝著不在意……
「你願意當我的珍寶嗎?」他問。
她當他的珍寶,那她呢?她也把他當珍寶,或是替身?
她是好人、她喜歡廣結善緣、她努力對所有的人公平……那麼如果她把他視為E來深深愛上,會不會在愛他的同時也傷害他?這對他不公平!
見她不應聲,檠豐嘆息,太快了嗎?她還沒做好準備?也對,她不是L,或者說她已經失去L的記憶,他不能期待在短短的幾個月內要她愛上自己。
微微一哂,他再不管有沒有旁人圍觀,直接握上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語。
「不必急著回答我,我只對你一人有心,在愛情這條路上,你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想、慢慢跟,我往前一步總要回頭等你一步,哪天若是想清楚了,在我回眸時給我一個肯定的笑容便是。」
這一刻,心里滿滿地漲著,說不完的感動在胸口沖撞,郁泱低下頭緊緊抱住膝蓋,若不是怕孫叔、孫嬸擔心,她真想不管不顧的大聲哭出來。
檠豐不能招惹她哭的,否則他還想告訴她,「郁泱,我喜歡你,是從第一眼就開始,然後一天天加劇。你並不特別漂亮,卻是像泉水似的存在流進我心里、滲進我的靈魂里,讓我感覺幸福愉快,我不是死皮賴臉的男人,但那一眼讓我決定成為牛皮糖,緊緊黏在你身邊。
「我想吃你的菜、听你的聲音、汲取你的氣息,我下意識地追逐你的身影,彷佛你是可以滌淨靈魂的清泉,而我極需要這一方清澈。
「越接近你,越了解你的勇敢、你的堅毅,我愛你不隨波逐流,拚盡力氣企圖改變環境的決心,我愛你的良善,愛你對待玥兒、祺兒的寬厚慈藹,你是個好女人。所以我無法不喜歡你、無法忽略你,無法不讓自己的心因為你而喜悅,至于你喜不喜歡我?我並不擔心,我是個霸氣男人,想做的每件事都會成功,所以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絕對!」
這篇話很二十一世紀,不能怪他,他在那里住了很久,他喜歡那種直白的示愛,愛她就該讓她明白。
可惜他不確定郁泱能不能接受,會不會大驚失色或找個洞穴躲起來。
也許等她愛上自己,他會告訴她有關E和L的故事,說說那間小小的套房里醞釀出的愛情,比醇酒更美麗。
伸出手,他說︰「出去走走,好不?」
「現在?很晚了。」
郁泱拒絕,她要躲回屋子里好好回想他嘴里的珍貴,她必須厘清對他的感覺,她要對待他公平,不把他和E重迭,她必須徹底明白清楚她到底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他與E的相似。
「你在害怕?」即使只有一句珍貴、一句等待,于她而言已經太直白?
「嗯。」她點頭,然後胡扯。「怕黑、怕鬼,怕不知道會有什麼東西從樹林里跑出來。」
但說過了,他是個霸氣的男人,不會輕易松手,所以他說︰「教你一個乖。」
「什麼?」
「我是比黑暗、比鬼更可怕的人,他們見到我除了退避三舍,沒有別的選擇。」他比比自己,用一個陽光笑臉驅逐她的不安。
「哼哈,我看不知道謙虛怎麼寫的人是你。」
他大笑,因為開心,開心她把他的話記進腦子里,再次伸手邀請,他說︰「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色不錯……」
她應該拒絕的,她需要時間、空間,可是他的笑容溫柔得能掐出水,他微眯的眼楮帶著魅惑人心的悸動。
一個不小心,她被蠱惑了,她交出自己的手,手心相迭時,她又想起那個總被穿透的身影……
他們聊很多關彼此的觀念想象,月上中天了仍未回房。
春寒料峭的天氣,郁泱是極怕冷的,但檠豐把她裹在自己的雪狐披風里,有他的體溫,很暖和,他們那樣親近,親近得……像對真正的夫妻。
最後的印象是她靠在他懷里,他緊緊圈著自己,她的臉頰靠在他的胸膛,他的手臂緊緊將她圈起,兩人親密得尋不出間隙。
他的嘴里哼著她听不懂的歌謠,很好听,像是韓語歌,但是她沒听過。
她睡著了,他的氣息影響了她四個時辰的夢境。
夢里,他不斷重復那句——于我,你很珍貴!
夢里,她穿上白雪公主的蓬蓬裙,而他騎著白馬朝她走近。
夢里,他變成E,與她窩在沙發上看韓劇。
她和他談戀愛,在夢境里。
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告訴你,夢是最不真實的東西,但那個不真實的美夢讓她直到清醒,嘴角的笑意都不曾退離,因為夢里的她沒有矛盾,沒有因為她將兩人合體而感到罪惡。
「醒了嗎?」
檠豐的聲音在耳邊清晰響起,郁泱皺起眉頭,不是清醒了嗎?為什麼還听見他的聲音,略略側過頭,乍然看見他的笑容,她猛地一驚,連忙起身。
「你為什麼在我床上?」
「理由兩個。其一︰你一直抓著我的衣服,不肯松手。其二︰這里沒有軟榻,可以讓我分床睡。」他維持同樣的動作,兩手支在後腦杓側著臉對她說話,沒有下床的意願。
她猛然低頭,發現自己的手確實抓住人家的衣角,皺巴巴的一大塊,足以證明她整晚都沒有松開手。
「不能怪我,不是人人都是武林高手。」
昨晚他把她帶到一棵高到無法形容的樹梢頭,坐在粗粗的樹干上賞月,他挑的是好地方,視線清晰、空氣沁心,但如果她有懼高癥,絕對會嚇出心髒病。
而她雖然沒有懼高癥但也會害怕,抓住衣角已經算含蓄了,若是換成某位小表妹,大概整個人都貼上去。這麼想著的同時,郁泱忘記了,昨晚入睡前他們確實做過比拉衣角更親昵一百倍的事。
「武林高手?你是在夸獎我?」
「這麼不明顯嗎?我已經夸獎得很用力了。」
她看著他,以為會把她給「看」下床去,否則要她橫跨他的身體下床、進行一日活動,她會害羞。
誰知他的臉皮比牆厚,臉上寫著︰大爺就是要這樣躺著,您有任何需要請自便,本人恕不幫忙。
「是不太明顯,下次還可以再加強。」他笑咪咪地觀察著她的尷尬。
「所以……」她指指他的身體,「看」不了他下床,只好暗示他下床。
「所以……」他揚揚眉,故作無知。
錯了,他的臉皮不光比牆厚,而是比萬里長城厚。
郁泱嘆氣,正準備鼓足勇氣橫跨長江時,門突然被人用力拍響。「小姐,不好了,玥兒、祺兒掉進河里!」
什麼?!兩人一驚,匆促跳下床,猛地打開門。
郁泱急問︰「怎麼回事?」
「錦繡說早起,想去燒熱水給她們洗臉,沒想到一回房就找不到人,大家分頭找,莊里有人看見她們往河邊去了,我們到時發現玥兒在河里載浮載沉,阿平和阿安就趕緊跳下去救人,我就跑回來稟報小姐。」
「行了,你去燒熱水、熬姜茶,天氣尚未回暖,在河里泡得太久肯定會生病,對了,多熬一點,阿平、阿安也得灌個幾碗。」
「是。」芍藥領命下去。
檠豐飛快下床,對郁泱說道︰「你在家里把衣服準備好,我馬上帶她們回來。」
慌忙間,她拉住他的衣袖說︰「不,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我懂一點醫術。」她一面說一面轉身打開櫃子,從里面抱出兩襲被子和藥箱。
檠豐不嫌累贅,一把打橫將她抱起。「東西摟緊了,我們走!」
下一刻,郁泱又騰雲駕霧起來,她死命抱住被子,肩膀用力卡住藥箱,她閉上眼楮將自己交給他,她相信他絕不會把自己給摔了。
不多久,他們來到河邊,一群人圍聚成圈,檠豐帶著郁泱排開人群跑進去,看見檠豐和郁泱剎那,兩個孩子嚇得放聲大哭。
呼……緊繃的情緒放松,情況沒有郁泱想象的那麼糟糕,走到孩子跟前,她低聲安撫。
「嚇壞了對不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顧玥摟住郁泱。
她不嫌她身上又濕又骯髒,回手抱緊她。「沒事了、沒事了,不怕啊,下次沒有大人在,別靠近河邊好嗎?」
她說完,趁隙替兩個孩子把脈。
「怎樣?」檠豐急道。
「不太嚴重,回去開兩帖藥喝下就行了。」郁泱把小被子交給牡丹。「幫她們把濕衣服月兌下來再用被子裹著。阿平、阿安,這邊交給我們,你們先回去換衣服,千萬別染上風寒,我讓芍藥熬了姜湯,洗干淨後就去灌個幾碗。」
「是,小姐。」阿平、阿安見這里人多不需要幫忙,緊張過去,身上還真一點一點冷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飛快跑回家里。
聚集的佃戶見沒事了,也紛紛散去。
可這時候,錦繡看見牡丹、郁泱要幫孩子換衣服,大喊一聲,「我自己來,你們通通讓開!」
她突如其來的驚慌失措令人不解,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發起狂來。是擔心?還是嚇壞了?
郁泱忙道︰「已經沒事了,你不要擔心,孩子們落水不久就被救起來,情況不嚴重,我們一起幫她們把濕衣服換下來。」
「不必、不必,我自己來!」錦繡心頭急,一把推開郁泱,因為用力過大,郁泱整個人往後摔在地上。
見郁泱摔倒,檠豐心急,把人給扶起來,見她手掌處擦破皮,怒聲道︰「錦繡你在做什麼?你分不分得清楚輕重緩急,如果玥兒、祺兒病了,你承不承擔得起?」
「對不住、對不住,你們通通離開,我會自己照顧玥兒和祺兒。」錦繡再也忍不住壓力,哭得滿面淚水,她手足無措,不是真心想要傷害世子妃的,她是好人啊,只是、只是……
是母愛情結?怕郁泱搶走孩子?不對,錦繡的表現太奇怪。郁泱耐著性子道︰「錦繡,你再不讓她們月兌掉衣服,真會生病的。」
「你們走,我會處理的……」
檠豐也看出錦繡不對勁,但他不打算拿孩子的身體和她耗,手往她的穴道一點,登時,錦繡動彈不得。
牡丹和郁泱見狀,快手快腳替兩個孩子除去衣衫。
「泱姨,我們自己月兌好不好?」她們也在掙扎,只不過剛落水、身子虛弱,根本抵不過牡丹和郁泱的力氣。
「不好,這不是害羞的時候,乖乖听話。」當濕衣服月兌掉時,牡丹驚叫一聲,郁泱受驚,急問︰「怎麼啦?受傷了嗎?」
「小姐,玥兒是男娃兒……」
廳里,錦繡跪在檠豐和郁泱跟前不肯起身,她不斷磕頭、不斷哭泣,嘴里重復著同樣一句話。
「求求世子爺、世子妃,不要把真相說出去,求求您……」
郁泱還弄不清楚怎麼一回事,但檠豐卻是清楚的。
她知道了吧,知道如果芸香生下男孩就會遭顧伯庭和鄒氏殺害,為保住玥兒、祺兒,她買通產婆說謊了吧。
這些年來,她為了保全小主子緊緊守住秘密,寧願過著艱困的日子、吃盡苦頭也不願意出賣孩子、出賣主子,看著這樣的忠僕,他還能說什麼?
郁泱雖然不清楚錦繡為什麼要在顧玥、顧祺的性別上作假,卻可以依線索模出許多她不懂的事。
「當初,你為了保全這個秘密,不讓別人接近秋水閣,這才裝神弄鬼讓顧府上下以為秋水閣鬧鬼,對嗎?」郁泱問。
那夜,她確實懷疑故布疑陣的人是錦繡,但怎麼也想不出動機方才作罷,後來同樣的事不再發生過,她也就略過不提,誰知事實竟是如此。
「是,我怕玥兒、祺兒被發現是男孩,所以不允許他們親近任何人。」
只是世子妃對小主子有魔力似的,不管怎麼說、怎麼講,他們就是會被吸引過去。
「如果他們是男孩子的消息傳出去,有人會對他們不利嗎?」
「是。」她朝檠豐望去。
是顧伯庭和鄒氏?郁泱猜測。
「你怎麼知道的?」檠豐問。
「奴婢听到王妃為了世子爵位……」
她將鄒氏的心聲巨細靡遺地描述出來,也將夫人在主子過世之後受到的委屈和折辱一一說清楚,講到傷心處,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們知道自己是男孩嗎?」郁泱擔心孩子會有錯誤的性別認同。
「知道的,他們很聰明,知道這是秘密,對誰都不能說。」
郁泱嘆氣,確實他們的口風很緊,自己同他們那樣熟悉,也沒泄露半點口風。「那天晚上世子爺跌進池塘之事,與你有沒有關系?」
此話一出,錦繡視線與檠豐對上,她帶著決絕的表情,一個用力,額頭重重地叩在地板上,抬起頭時額間已是一片青紫,她是卯足力氣磕的。
「是。那天世子爺發現奴婢在屋外嚇世子妃,緊追著不放,奴婢心急,將原本要對世子妃使的迷藥灑向世子爺,這才月兌身。
「奴婢沒想到世子爺會跑到池塘邊,藥力才發作,更沒想到世子爺一頭會往池塘里栽進去。擺月兌世子爺,奴婢就飛快跑回屋內,卸掉一身裝束躲進棉被里,直到听見阿松的哭聲,奴婢才曉得事情鬧大了。
「世子爺,奴婢萬死、奴婢罪有應得,願意一死贖罪,只求世子爺千萬別把真相說出去,奴婢對天發過誓的,要為主子留下這兩滴骨血!」
郁泱終于明白,武功出神入化的譽豐為什麼會掉進池塘里卻無法游上岸,原來是中了迷藥。
屋子里,錦繡與檠豐對視,錦繡眉頭緊擰,目光憂郁,她真的願意一死換得小主子活命。其實她後悔極了,她不該扮鬼、不該把迷藥撒向世子爺,不該鑄下大禍、讓小主子為自己承擔。
檠豐動容,要不是有她,自己哪有機會見到玥兒、祺兒,哪能與他們朝夕相處,輕嘆,他欠錦繡太多。
緩緩嘆息,他說道︰「你下去吧,玥兒和祺兒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得到準話,錦繡整個人像被抽光力氣似的癱在地上,幸而芍藥動作快,一把將她扶起送回屋里。對于世子爺這個決定,芍藥也很高興,她一定要告訴牡丹守口如瓶,因為顧玥、顧祺不只是錦繡的小主子,也是她們最疼愛的孩子。
錦繡離開後,兩人對視,檠豐將郁泱拉進自己的懷里,郁泱本想掙月兌,但在听見檠豐沉重的嘆息聲後,停止動作。
很沉重嗎?為何沉重?因為他是顧譽豐、知道自己的父母如此歹毒,心生難堪?或者因為他……是顧檠豐?
靜靜地待在他懷里,靜靜地听著他的心跳聲,有點快、有點喘,耳朵告訴她,他的心情激蕩。
郁泱跟著嘆息,伸過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一下一下,悠長而緩慢。
從窗子透進來的光影緩緩轉移、變短,午時漸漸靠近,陽光越發燦亮,他終于又有動靜,說道︰「郁泱,等這里的事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帶著玥兒、祺兒去北疆好嗎?」
「好!」直覺地回答。待回答過後,她才發現自己講出什麼,原來她心里早就認同了他、認同這件事,只是嘴巴固執著。
這一刻,不明所以的,心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