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媽咪 第十四章
「阿姨,我叫你媽咪好不好?」齊藤龍矢突然問。
桑思棠有些錯愕。「為什麼?」
「媽媽說,她不在的時候我要叫你媽咪,現在媽媽不在了,小矢是听話的乖寶寶,所以小矢要叫你媽咪。」他稚氣地說道。
「這些話媽媽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就是那天去看女乃女乃的時候啊,媽媽天天都有說,還叫我不可以告訴爸爸。媽咪,為什麼不可以告訴爸爸?爸爸不喜歡我叫你媽咪嗎?」
小矢天真的問題,問得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才五歲的孩子,他能懂多少,雪舞想得可真遠。
「小矢,你可以叫我媽咪,但就像媽媽告訴你的,不可以告訴爸爸,也不可以在爸爸面前叫我媽咪,知道嗎?」桑思棠回避他的問題,認真地交代。
「好,小矢很听話,不會告訴爸爸,也不會在爸爸面前叫你媽咪,因為小矢喜歡叫你媽咪,也喜歡媽咪當我的媽咪。」
他似懂非懂的話語,听得她動容不已。
「小矢真乖,媽咪也好喜歡、好喜歡小矢哦!」她摟緊了他,但她知道不能待太久,怕撞見孩子的爸。「小矢,媽咪該回去了,不然……」
「不要,媽咪不可以走,不可以不要小矢,不可以啦!哇……」齊藤龍矢心驚地哇哇大哭。
哭聲驚動了管家,管家連忙趕到客廳,急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婆婆,媽咪不要小矢,媽咪也不要小矢啦!嗚……」他死命摟著她,哽咽地哭訴。
「桑小姐,這……你就多留一會兒吧,小主人他……」
「但是我……」桑思棠難為極了。她何嘗不想留下,但她不能啊!
「桑小姐,小主人真的很可憐,主人像是忘了他一樣,完全都不管他,而小主人又和我們不親,我們實在是……」管家也紅了雙眼。
「那……我帶他回我家,可以嗎?」她無計可施,唯有出此下策。
「這樣啊……」管家低首斟酌著,小主人哭腫的眼眸及祈求的眼光,迫使她不得不當機立斷。「好吧,我替小主人整理行李,桑小姐請你等一下。」
大不了這份差事不干,怕什麼?等主人發現再說吧。
十分鐘後,管家拿著一個小包包遞給桑思棠。
「這麼做會不會太……」她擔憂地接過小矢的行李,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
「放心吧,主人會發現除非是奇跡出現,不是我這個做下人的沒口德,我想,夫人的健在與否……你該懂我的意思。」
桑思棠會意地頷首,留下了自己的住家地址和電話後,便帶著小矢回桑家。
結果正如管家所預測的,齊藤羽桓並沒有發覺兒子不在家,這期間他縱使有回家,但總是來去匆匆,未多加停留,自然是連問都不曾問過。
這幾天待在桑家,桑家的每個人都相當照顧齊藤龍矢,讓他每一天都覺得幸福又快樂。
這一晚,他下午玩得累沒睡午覺,以致吃了晚飯、洗了澡就七早八早上了床,依偎在桑思棠的懷中,小腦袋瓜不禁回味起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
在這里,天天都有外公外婆,還有一個小姊姊陪著他,他都不會一個人,尤其小姊姊對他最好了,時常帶著他到處去玩,小姊姊說雖然她是媽咪的妹妹,但她還很年輕,所以不可以叫她阿姨,那樣會把她叫老了。
還有,媽咪家好熱鬧,時常會來好多人喔,原來上次來過他家玩的弟弟和妹妹是媽咪姊姊的孩子,媽咪的姊姊說,他可以叫她阿姨,因為她臉皮薄,叫阿姨比較合適她。
然後,又來了一個大姊姊,她說她叫江明月,是弟弟和妹妹的干媽,而他不是她的干兒子,所以不可以跟著叫干媽,只可以叫她阿姨。但他都還沒來得及叫她一聲阿姨,她就又要他改叫她大姊姊,因為她听到他叫媽咪的妹妹小姊姊,她說她才不願吃悶虧,所以她自願降級。
這是什麼意思啊?他都搞胡涂了,不過,大姊姊好厲害,姨丈好怕她呢!
他好高興媽咪帶他回家,真希望永遠待在媽咪家,可以跟媽咪睡,又可以跟好多人玩,真好,以前在日本的時候,除了爸爸媽媽,其它人都會欺負他,沒有一個對他好。
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阿姨,他更討厭,她們雖然對他好,但都是騙人的,只要爸爸不在,她們就偷偷罵他,說什麼拖油瓶、礙手礙腳的,看了就有氣,真奇怪,以為他听不懂日文嗎?
還是台灣好,爸爸說這里是他的故鄉,很有人情味,媽咪家里的人都對他這麼好,是不是就叫做有人情味啊?
疑問一起,他轉過身問︰「媽咪,你對我好是不是就叫做有人情味啊?」
「唔,是誰告訴你的?」桑思棠不禁莞爾。
「爸爸啊,他說台灣最有人情味了。」他起床學著父親的表情。
「小矢,爸爸真的這麼說嗎?」
「對啊,爸爸說錯了嗎?」
「沒有,等你長大了,不需要任何人向你解釋,你自然就會明白什麼是人情味。」
「要等到長大才會懂啊,那要等多久?」齊藤龍矢扁了扁嘴。
「人小表大,下午玩累了吧,快睡,明天小姊姊不是還要帶你去動物園嗎?要是你起不來,小姊姊就要自己去,不等你了喔!」她故意嚇他。
聞言,他立即鑽到被窩里。「媽咪晚安。」
「小矢晚安。」
桑思棠輕撫著齊藤龍矢柔軟的發絲,思緒紛亂的想,又過了一天,他還沒有來找兒子,難道他還沒發現兒子不見了嗎?這太夸張了吧,都快一個星期了!
她低頭望著沉入夢鄉的小矢,她有著說不出的心疼,他的媽媽就要走了,而他卻什麼都不知道,她雖不想瞞他,但他能明白什麼叫做死嗎?
「雪舞,你還好嗎?」轉望明亮的夜空,墜落的一顆星辰,令她的心頭猛然一怵。不,這只是自然的天象,沒有特別的意思,更不是因呼應她的話而生。
她慌忙地別過頭,但心中的不安卻不停地鼓噪著,于是她起身下床,試圖用來回踱步平息這股不祥的思緒。此時,鬧鐘的滴答聲強而有力地傳達至她的腦子,彷佛在訴說著去看看吧、去看看雪舞吧。
她像是被催眠一般,換上外出服,不再遲疑,拎起了皮包毅然前往醫院,趕在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內抵達。
醫院,曾經是她最熟悉也最向往的地方,若非她中途變節,她必定將自己的一生盡岸其中。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式了,當她的愛隨著一場車禍而逝時,她便開始厭惡醫院,醫者仁心的褒獎自此從她生命中剔除。
多年的愛心敵不過三個月的愛情,終究,她也是個渴望愛情的平凡女人,滿溢的愛心始終摧不毀愛情的魔爪。寄情于花朵之中,無可厚非地成為她最終的選擇,她並不後悔,只因她願為愛而活。
如今,愛的果實正逐漸成形,雖然未必是甜,但她依舊傾力而為,在愛情路途中,她誓求一個結果,絕不半途而廢。
雪舞的請托令她感動,但她並不願成為一個替代品,她無意佔領、不介意與雪舞並存,可在他的心中,她希望自己是一個個體。
在前往醫院的途中,桑思棠的思路愈來愈清晰,對于這段愛情也有了一個清楚的結論,她為愛執著也對愛投降,不屬于她的,她絕不強求。
將車子停好後,她挺直了腰桿走進醫院,詢問護士後,她來到加護病房,也順利地進入探視。「雪舞,我來看你了。」
已多日不曾睜開眼的齊藤雪舞,在听到她的聲音後,費力地睜開了眼皮。她試著張口,卻事與願違,只能微微牽動著那只被握著的手,表示她听見了。
「你在等我,對嗎?你一直忍受著病痛,就是為了想再見我一面,對嗎?」
桑思棠淚眼婆娑地凝視著她,觸覺告訴了自己答案。
「你想要我對你說,雪舞,你可以安心地走了?」桑思棠感受到了她的心意。
「不,我沒有資格,健……羽桓需要你,他不願放你走,他……」
齊藤雪舞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她莫名地轉過頭,立刻迎上一對殺人的目光。
「你來做什麼?出去!」齊藤羽桓壓低聲音憤然道,距離再加上桑思棠身體的阻礙,他沒發現齊藤雪舞已經睜開了眼楮。
他的狠心再次打擊了桑思棠愛他的心,她想走但走不了,因為齊藤雪舞不知哪來的力量,緊抓著她不放,而她的挪移也令他看清了齊藤雪舞炯炯有神的雙眸。
「雪舞!」他興奮地朝她奔去。「你終于醒了!」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齊藤雪舞突然可以發出聲音了,輕喊道︰「羽桓……」
齊藤羽桓听到了,感動得紅了眼眶。
她一左一右拉著兩人的手,露出一抹微笑,氣若游絲地道︰「答應我。」
桑思棠只是流淚,不發一語。
齊藤羽桓則是怔忡地低吼,「不!」雖然她未婚,但她已經有男人、小孩了,雪舞不該一廂情願地將他們湊在一起。
「羽桓,答應我。」齊藤雪舞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道,淚水也跟著滑出眼眶。
凝望著妻子盈盈的淚光,他明了到她為何會撐活至今,只因臨死前,她依然掛懷著他,而他,怎可違逆她的心願,難道他真忍心讓她走得不安心嗎?她病魔纏身的痛苦他無法替她分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過一次又一次,至此,他還能視若無睹自私地牽絆著她要她活下去嗎?
「雪舞,你執意如此嗎?」他再次確認,只見她的眼神閃過一道光芒。「好,我答應你。」他的語調冰冷至極,現在就看桑思棠的意願了。
桑思棠瞠大了眼,明白他答應得多麼不甘願,然而,當齊藤雪舞哀求的眼神飄向她時,她也只能微微頷首。他不入地獄,她入地獄吧!她悲哀地想。
齊藤羽桓則訝異于她毫不思索的允諾。她放得下那個男人嗎?
兩人的應允,令齊藤雪舞放下了心頭唯一的重擔,她綻放出一朵塵世間最美的笑靨,緩緩闔上了眼,幾秒鐘的光景,她听見了這一世殷望所求的愛語。
「雪舞,我鐘愛一生的妻子,安心的走吧,我愛你。」齊藤羽桓吻上她微溫的嘴唇,獻上這一生來不及給予的濃情切意,他倆已無遺憾,只剩他一個人的恨。
嗶——她的心跳停了,而他的愛是否也隨著她而停,迷離的空氣中暗潮洶涌,桑思棠默默地退開,留給他們此生最後相守的機會。
無視、完全無視,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憂、懼、愁、苦;無關、全然無關,她的來、去、思、欲,她的愛、恨、情、仇,這就是他所能給予桑思棠的世界,在他答應完成妻子的心願時,暗自附加的條件。
「雪舞,原諒我,一定要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