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財奴 第三章
「小姐,我們只是小店鋪而已,您別大聲嚷嚷,大家都在看您了。」畫竹難為情的臊紅了臉,暗自拉了拉主子的杏色衣襬,小姐太出鋒頭了,容易引人注目。
「呿!沒出息,哪一間百年老店不是由小店鋪開始,做人要有志氣,要不是妳家小姐我沒門路,什麼殺頭的生意我也敢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陶于薇大發豪語。
「小、小姐,謹言慎行,奴婢不想沒腦袋。」畫竹急得快哭了。
陶于薇清亮的水眸一橫。「真是沒用,看來妳成不了什麼大器,枉我想拉妳一把。」
鋪子越開越多,賬本也越積越高,放手讓她自個兒打理的季明蕙,全然不顧不管,由著她瞎折騰,不論是賠是賺都由女兒自己處理,完全不插手,看她能自行打磨出多少的富有。
其實季明蕙也不曉得女兒究竟賺了多少銀子,大概知曉沒賠過,小有賺頭,日後不愁沒嫁妝。
只有陶于薇自個兒明了她多有錢,目前存在錢莊里的銀子足足上萬兩,以她的年紀算是不少了,知府嫁女兒也不過三、五千兩壓箱底而已,她是人家的兩倍。
不過以她愛銀子的程度,有了錢之後當然是拿去賺更多的錢,有誰嫌銀子多咬手。
可惜最愛收集各式金制品和賺錢的陶于薇是個憊懶的人,她只喜歡數銀子,模模小金豬、小金虎、金蟬、金雀兒,一看到賬本就發愁,她最不耐煩的是算賬,偏偏帳又多,總撥算盤珠子撥到指頭紅腫。
所以,她迫切需要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勞任怨又年輕力壯的賬房,因為若人太老了一下子就捐軀,她還要找人太麻煩了,不如一開頭找頭壯牛好勤奮耕耘。
「小姐,咱們新開幕的脂粉鋪子似乎挺熱鬧的,圍了不少人觀看,過去瞅上兩眼成不成?」
十三歲的畫竹已經是大姑娘了,自是對一些女孩家的胭脂水粉感到興趣。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只要能讓自己更美,容貌更為出眾,花再多的銀子也甘願,女為悅己者容。
看準了女子肯砸大錢的心態,陶于薇從她娘親那里半哄半騙地挖來好幾種宮廷秘方,皇宮里的娘娘都用的美容聖方能差到哪里去,一推出就是盛況空前的瘋搶,供不應求。
「成,我順便去收銀子。」一說到銀子,小財奴的兩眼就發亮,小小的奸狡分外可愛。
陶記脂粉鋪前有一群人圍觀,但不是買胭脂水粉的女客,而是對著地上指指點點的街坊鄰居,因為個小看不見的陶于薇拚命踮腳尖,可她再努力也只瞧見一個個比她細肩、細胳膊還粗的寬肩厚背,她給人當凳子踩還嫌矮。
于是她索性用鑽的,左擋粗臂,右推熊腰,仗著小身量滑溜得很,一下子擠到最前頭,急得直喊人的畫竹硬是被擋在人牆外,畫竹臉皮薄,不敢和人推推擠擠,只能站在人後直跳腳。
「咦?一具尸體?!」真晦氣,怎麼就死在店門口,老張棺材鋪最多再走五十步,起碼有兩口板。
「還沒死呢!我剛看他手指動了一下。」不過也差不多了,真是可憐,瘦得皮包骨,不見半兩肉。
「沒死?」
好奇心天生比別人多一點,膽子又粗如廟里的石柱,面色不驚不懼的陶于薇拿起掛在胸前的黃金算盤,朝躺在地上瘦得骨頭突出的少年臉龐戳了兩下,想確認他死了沒。
被用力戳了好幾下,死人也會痛醒,何況是活人。
只見那瘦弱的身軀如蟲般蜷縮了身子,干裂沒有血色的嘴唇發出近乎囈語的嗚咽。看到他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樣,陶于薇沒來由的心口一揪,心生惻隱,她覺得這個人看了不討厭,頗有眼緣,便要人讓出位置,讓店里的伙計倒碗水出來。
「餓……」喝著水,胃里有些東西墊著的少年吃力地睜開發腫的眼皮,視線模糊的囁嚅道︰「我三、三天沒吃了……」
「為什麼不吃?」他好瘦,皮都松松垮垮的。
陶于薇也餓過,她知道饑餓有多難受,從京城到青桐縣這一路上她差點餓死,因為饑荒嚴重,他們懷里揣著十兩黃金卻買不到食物,只能和人搶硬如石頭的黑饃饃和嚼草根止渴。
少年大概是餓到全身無力,反應很慢,神情呆滯得像個傻子,「沒……沒有飯吃……大、大水來了,堤防崩了,我們附近十村三鎮都被水淹了,大家都……死了……」他回答得很慢,一副隨時快斷氣的模樣。
「你爹娘呢?」
一提到疼他如珍如寶的爹娘,少年的臉上終于有一絲人的表情,以為哭干的淚水撲簌簌的流下,「他們都死了。」
「喔,原來如此。」難怪沒飯吃。要是當時娘不在她身邊,她大概也會餓死。
「小姐,是不是該先給他一點吃的,有話等他吃飽了再問。」畫竹搶著開口,她怕少年話沒說完就餓死了。
似是如夢初醒,陶于薇輕呼一聲,「對喔!我怎麼忘了他很餓很餓了。大虎,先到王伯攤子買兩碗清粥來,他餓太久了,一下子不能吃多,容易傷胃,先給他喝點熱粥。」
「是。」二十來歲的伙計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往對街小攤沖去,很快地買回兩碗熱騰騰的米粥。
知道是小泵娘的善心,少年也不管斯不斯文了,捧起碗狼吞虎咽,不怕燙舌地一口接一口,簡直是餓狠了,連碗都快吞下了。
一眨眼功夫,兩碗白粥見底了,少年才幽幽吐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呆氣和靦腆的撫撫稍微填了點食物的小骯,他一身污穢的衣物滿是針眼錯亂的補丁,看來流離顛沛了一段時日,黑得不見原色的軟緞鞋磨破好幾個大洞,露出同樣污濁如墨的腳指頭。
「你一個人是怎麼活下來的?」見他有點精神,陶于薇再次發問,神色好不天真,小臉上笑得燦爛,彷佛開了一朵芙蓉花。
「我……呃……行乞為生……」他臉頰發燙,極度羞恥,可是因面黃肌瘦、滿臉污垢,看不出他的面紅耳赤。
少年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出身良好的他有手有腳,本該自力更生,可是突然遭難,從未吃過苦的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葬了父母之後便跟著逃難的百姓學著他們沿路乞討,求一口飯維生。
難民多,乞丐更多,他越來越討不到吃食,即使討到了一點食物也會被其他的乞丐搶走,吃到肚子里的寥寥無幾,他常懷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他想爹,想娘,想老是莫名其妙罵他吃白食的姥姥,可是他再想也沒有用,他們全都死了,身體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腫脹的身軀面目全非,得看身上穿的衣物才辨認得出。
「你念過書嗎?」陶于薇又問。
「我五歲啟蒙。」他吶吶回道。
「會看賬本嗎?」她開始問到重點了。
「呃……會一點,我爹教過我。」他家有鋪子放租,每半年收一次租金,他爹剛要教他做帳。
「所謂受人點滴,涌泉以報,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兩碗白粥要五文錢,丟進水里還會撲通一聲。
「嗯!」他魯直的一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
「我叫孔方……」
少年的話還沒說完,陶于薇驚喜地指著他鼻頭,「你是銅錢,我最最喜歡的孔方兄!」孔方是銅錢的別稱,更是她的最愛。
「我姓孔,名方,字——」他跟銅錢沒關系。
「就是你了,孔方兄,我正好缺一位賬房,你來當吧。」小手一揮,拍板定案。
「嗄?!」他怔住。
往後的十年,姓孔名方的孔方兄成了掌管旭川國大半經濟的大賬房、大總管、說一不二的大管事,管理著陶于薇她自個兒也不甚清楚有多富有的萬千家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