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說的是 第十一章 太妃果然不簡單
十月底,芮柚紫的腳店開張了。
第一天開幕,芮柚紫也沒弄什麼噱頭,她只是在店前的酒旗子前面放了一只大銀壺,讓芮雲謹用漂亮的楷體寫著「怎麼也得喝一杯」,一旁加注免費兩字。
天氣越發的冷了,許多人都想吃點熱食、喝點燒酒暖暖身子,故而進出酒樓的人也不少,路人經過,或者自馬車下來的生意人聞見酒香,便問站在店鋪門口的魏子,確定這酒真的不用錢,哪能不喝一口嘗嘗。
但也有那眼界高的人,抱著便宜肯定沒好貨的心態,在一旁看熱鬧。
有大膽嘗試的人,魏子笑盈盈的從大銀壺斟出一小杯酒來,「請用。」態度絲毫不含糊。
那人有只酒糟鼻,看那小小一杯,先是啜了一小口,舌忝舌忝唇,污濁的眼楮忽然放出光來,仰頭一口把酒喝光。
這是酒嗎?香得讓四肢百骸的每個毛孔聞著都無比舒暢,滑落肚腸,熨貼的熱燙宛如一把烈火,讓人想一喝再喝。
和他以前喝過的美酒比較,那些根本是_錢的玩意,這才真真正正是美酒啊!
他當然不知道為了腳店開幕,芮柚紫將不同的酒勾兌在一起,譬如將度數的酒和低度數的酒勾兌,或者把年分不同還是不同區域的酒勾兌,形成一種新的口味,得到色香味更加完美的酒品。
看見他那副陶然的模樣,後面的人擠開他,也要了一杯免費酒試喝,結果出來的反應和前面那有著酒糟鼻的漢子相同,兩人互看一眼之後,同樣是酒君子的人不約而同沖進鋪子里去了。
在腳店小屋里喝熱茶的談觀和芮柚紫雖然看似悠閑,只有芮柚紫知道自己忐忑的很,也不知道前頭的生意是好是壞,喝進嘴里的茶壓根品不出任何滋味來。
她對自己提純出來的酒品很有信心,但千里馬也需要伯樂慧眼識英雄,要不然千里馬也只能一輩子被當成劣馬使。
但她很快被芮雲謹叫到店面去。
他一臉的緊張和……無法置信。
為何?
小小的店面塞滿了人,忙啊!客人都快招呼不過來了,得趕緊出來幫忙,哪還有閑情逸致喝茶聊天!
芮柚紫幾人在店里忙得團團轉,一輛金光閃閃的華麗大馬車施施然停在店門口,踩著腳踏下來的是謝語。
他還是一把金骨玉柄扇子掮來掮去,一派悠閑自若的神情,身穿鴉青繡遍地錦的錦直裰,腰間墜著香囊、玉佩、荷包、折扇袋等物,風姿照人,見店里忙得不可開交,無人出來迎接他也不以為意,示意長隨不用通報,逕自要進去。
那長隨一臉為難。「公子身分何等矜貴,請讓屬下去把這些凡夫俗子趕了,再請您進去。」
「人家這是生意場所,賺的就是個人潮,人潮帶來錢潮,你把人攆了,拿你的俸祿來補人家的空嗎?」忠心是夠了,反應卻不夠靈敏。
「這些人要是沖撞了您,小的萬死不贖。」
這一家不起眼的店,別說馬車經過,就連路人也不怎麼看得上的腳店,到底對公子有什麼吸引力?
大爺一向不是最不耐煩和一群沒見識又聒噪的百姓在一起,這會兒怎麼改了規矩?
「我說不要緊就不要緊,羅唆!」
長隨沒膽子再和主上頂嘴,只是拋給暗衛們要提高十二萬分警覺的眼色,便落後謝語半步的距離,進了腳店。
「謝兄,你怎麼來了?」談觀剛巧送走前面一位客人,看見鶴立雞群的謝語,三兩大步把人迎入內。
「日前安王爺設宴,本想邀你一道,你家人說你出門了,問你去哪了,卻說談兄沒有交代,今日九公子的長子滿月,想說再邀談兄赴宴,哪曉得又踫釘子,搛我所知,談兄平日的
去處要不在鋪子里坐鎮,要不便是出門收帳,這兩處都不見蹤跡,小弟不信邪,讓薩亞在你家門口候著,嘿,這不讓我逮著人了!」謝語笑得萬分愉快,感覺像捉奸在床般。
「元樞愛說笑了。」
薩亞是謝語的貼身小廝,這談觀是知道的,元樞則是謝語的表字。
謝語用扇子點了談觀的肩頭一下,「什麼時候你和瑞兄弟走這麼近了?」
他想不出來這兩人能有什麼交集,按理說,他才是瑞兄弟該親近的人才對,他的家世身分可不是一個商戶能比的。
「瑞兄弟因為對生意上的事情不熟稔,這是為兄本業,也就點撥一二。」
談觀一點也不訝異謝語是如何得知他和芮柚紫往來頻繁,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謝相又是什麼人物,謝語的手下自然多的是那種高來高去的人,想得知他一個平民百姓的動向,易如反掌。
這邊的芮柚紫送走結帳客人,也看見謝語,快步的走過來寒暄,把人請進了方才喝茶的小屋。
她失算了。
既然當初把達官貴人當作目標,想從這些人身上撈銀子,就該蓋間雅室好招待像謝語這種公卿世家的公子哥。
謝語倒是不嫌棄小屋簡陋,他大馬金刀的坐下,很簡單的把腳店的酒都嘗過一遍,要了「暗香」、「映雪」、「臥龍」幾壇酒,說這幾樣酒對他的胃,說要帶回去給父親和幾個兄弟都嘗嘗。
有願意撒錢的主,芮柚紫笑得闔不攏嘴。
「親兄弟也要明算帳,請付帳。」算盤在她的縴縴小指下打得行雲流水,「總結兩千五百六十一兩,去掉零頭。」她說。
「不肯吃虧的主。」謝語看著她青蔥似的指頭發愣,心怦怦亂跳,很快搖搖頭,笑得有些不自然。
他的腦子跟被牛踩過一樣,病得厲害,怎麼會以為瑞兄弟是女子?見到他一顆心就抨怦跳個不停。
看了謝語有些訕訕的臉,芮柚紫從櫃子下拿出不肯輕易示人的琉璃瓶子,鎏金的蓋子,琥珀色的瓶身,華貴中透著典雅,里面蕩漾著深紫色的汁液,美麗異常。
「看在謝兄捧場的分上,這限量加強葡萄酒當作小弟的小小心意,這葡萄酒不收你錢,送禮自賞兩相宜。」她一團和氣,完全是生意人的模樣。
這烈酒都是通過蒸餾生產的,而加強葡萄酒只是簡單的將烈酒添加到葡萄酒中,芮柚紫在現代時最愛喝的雪莉和波特,都是這種有著極為特殊風味的酒品。
謝語勉力回過神來,「這不是讓瑞兄弟破費嗎?」
兩千五百多兩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而且,這腳店的酒的確非凡品,謝語私心覺得芮柚紫還賣便宜了。
「怎麼會,這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可不就是要勾謝兄當回頭客嗎?」
听她這麼說謝語通體舒暢,那琉璃瓶里的葡萄酒也就差不多成人一口的量,這玩意對官宦人家來說也算是個稀罕物,但對他而言,他看中的是贈物的人。
「我這條魚可是非比尋常的魚。」他濃密的睫毛襯得一雙眼幽深難測。
眼見有兩千多兩進帳,如果加上整天的收入,應該可觀,不,是非常可觀,芮柚紫才沒有管謝語說了什麼弦外之音,仍沉浸在想象里。
原來可以昂首挺胸生活是這麼美好的感覺。
謝語很爽快的讓長隨結帳,帶著琉璃瓶落荒而逃,他要是再多看瑞兄弟一直沖著他笑的模樣,可能會不管不顧的撲上去。
瑞兄弟的笑容有種說不出的美好,簡直像春風能讓人不知不覺的迷醉,從心底跟著微笑起來。
臨走前,他來了精神,不忘丟下話,「我去向九皇子給你求個額匾,到時候管它三教九流、潑皮無賴閑幫也沒有人敢來找你麻煩!」
芮柚紫一愣,這是給她找靠山呢。
她其實對謝語沒有多深的印象,但平白無故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她不由得警惕了幾分。
腳店的生意最後驚動同一條街對面酒樓的掌櫃。
原來各做各的生意,各行其事,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平常上門吃得滿嘴流油的客人居然嚷嚷起來,說他們的水酒沒有對面腳店賣的香醇烈口、甘醇好喝,有的甚至也嫌棄起菜色沒味道起來,生意一天下來掉了兩成。
自家從百年老字號進的水酒客人從來沒有嫌棄過,只有喊好,這會兒是哪里出了岔子?見微知著的掌櫃的不得已派人沽了一壺回來。
這京里頭的生意有多競爭,連三歲孩童都知道,腦筋不動快點,他這掌櫃的位置很快就會換人坐。
隔日,腳店伙計打著哈欠把門板一挪開,那掌櫃就登門,說有急事要見方管事。
他昨天連夜帶著沽來的酒去見了東家,做了決定。
他也不迂回客套,單刀直入的向接到知會趕來的方管事拱手說道︰「我和當家東主已經商量過,我們家酒店的酒要改進你們的水酒,所以一早來和方管事的合計合計價錢和長期簽約供貨方面的問題。」
腳店的名氣一炮打響,七天後方管事送上帳冊和收入明細。
芮柚紫微笑的坐在那瑞安靜的看完,只咦了聲,臉上不動聲色。
「方管事辛苦了。」
方管事深深的看了芮柚紫一眼,到現在為止,他都還看不清楚眼前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們家少爺曾對他交底,所以他也知道現任東家的真實身分,她身姿筆挺,目光平和,光潔的額頭和彎彎長眉,就讓人覺得她是個聰慧,意志堅定的人。
就是比她大上很多的男子,也不如她吧。
「這是小的的本分。」
「鋪子里的事就請方管事的多費心。」
她開鋪子原來就是為了賺錢,但是要等到鋪子真正做起來,起碼要三個月,她也不是小氣的人,和方管事約定,年終如果盈利,他可分兩成。
方管事喜出望外,對鋪子的事還有帶領芮雲謹更加用心。
方管事走後,芮柚紫把自己靠到了圈椅上,神色徐徐舒緩開來,笑意卻忍不住從眼底溢出來。
這是她在古代頭一筆靠著自己賺來的錢,足足有一萬多兩銀子,她終于有錢可以開始考慮下一步要怎麼走了。
芮柚紫把手頭上的余錢拿出來,打床、買床帳、褥子、被面、蘭草枕頭、做一些家具,也讓人來把屋瓦給全數換新,這一來就不必擔心冬雪壓頂,壓壞了哪塊年久失修的地方,再來,她還將之前沒能添置上的東西都買全了,一人不漏,看每個人咧著嘴笑,她也覺得自己豐厚無比。
就算沒準備在思過院過上一輩子,既然有能力了,不論在哪里,總要讓自己過得舒心,她一直是這麼覺得的。
家里這麼一添置,才有了像住家的模樣。
喝了兩口回雪泡來的武夷岩茶,自己終于也能喝上自己喜歡的茶葉,努力後能嘗到甜美的果實,她的口月復之欲真容易收買,一杯喜歡的烏龍就能讓她無比滿足,覺得人生不過如此。
這些時日她多在鋪子那邊,難得能在家歇口氣,而越來越明白小姐心意的回雪早已退到外頭去。
小姐嘴里沒說,她也知道小姐在思考的時候,身邊是不需要人的。
芮柚紫正在思索自己身邊的銀子夠不夠在京城附近開兩間作坊,聘幾個人手,無論酒還是鹽都比自己用那三眼灶土法煉鋼來的好又有效率。
其實所謂食鹽提純真的沒有特別難,她也不怕工人學了去,她只要取巧守住最後一個步驟,不讓那些工人看到結晶鹽的步驟便成。
君不見《水滸傳》里那走私鹽致富的綠林好漢?
君不見乾隆七次下江南都由鹽商出資接待,可見那得多有錢?
三斤粗鹽就能提純兩斤,十文錢瞬間變成四、五貫錢,有什麼行業比這玩意來錢快?
她拿定主意,外面便傳來回雪有意拔高的聲音——
「徐嬤嬤,這麼冷的天您怎麼來了?」
芮柚紫頓了下,但瞬息恢復鎮定。
這時那位徐艘嬤已經撩開厚棉布簾子而入,皮笑肉不笑的望著屋里的芮柚紫,半帶敷衍的屈膝行了個禮。
「郡王妃,太妃請您過去一趟。」
芮柚紫不以為意,這徐嬤嬤她初嫁到任府時曾見過,她是太妃院子里的二等管事,平時負責一些內外跑腿事宜,算不得重用,但也稍有體面就是。
「徐嬤嬤稍待,我換件衣裳便和嬤嬤過去。」然後神色自若的吩咐段大娘拿花茶出來招待客人。
回房後她讓回雪重新梳過頭,挽了墮馬髻,回雪原來要給她簪上一支金盞花紅寶石步搖,美麗的流蘇輕輕晃動,委實喜人。
芮柚紫卻搖頭,要了一支玉簪花頭的白簪子。
「小姐,這樣太素了。」回雪有意見。
「我是什麼人,我在思過,總不好穿著花紅柳綠去見祖母。」
也是。回雪不出聲了,她一觸就通,給芮柚紫找來的襖子是樸素淡雅的淺紫色,最後披上一件灰鼠披風才成行。
郡王府的園子大得沒邊,芮柚紫帶著回雪,隨著徐嬤嬤出了思過院,穿過曲曲折折抄手游廊,園亭相套,軒廊相連,處處古樹掩映,花草扶疏,看上去清幽閑靜。
走了大半個時辰來到正房,院子鋪的是象征福壽的龜、蝙蝠六角磚,太妃看起來是個愛花人,料峭的初冬,處處看得見在溫室里培養好再搬過來的各色季節時花,一株人高的大樹下擺著石墩、石桌,有古樸之氣。
徐嬤嬤領著芮柚紫去了太妃日常待客的東間。
繞過紫檀木百鹿圖燒玻璃六折屏風,芮柚紫見地下是紫檀木鋪就的地板,光監如鏡,綽綽映著人影,屋里燒著炭盆子,溫暖如春。
「郡王妃坐坐,奴婢去稟了太妃。」她丟下芮柚紫,轉身進了里間。
芮柚紫坐在太師椅上好一會兒,也不見小丫鬟來上茶點瓜果。
「小姐……」回雪看不過去。
「唬,小心隔牆有耳。」
回雪忍著噤了聲。
這上房,一張黑漆象牙雕羅漢床,工筆荷花蘇繡大迎枕,四角宮燈,一盆山水盆玩,碧漪橫舟,峰巒參差,翡翠白玉香蘭雕擺件螳螂伏在花葉間,精致又有趣,長幾上,一大盆水仙看著極是清雅動人。
這里的一切,低調而奢華。
西番花夾板簾子忽響,一只白皙的胳膊打簾子,一大群婆婆嬤嬤丫頭簇擁著個身材高姚的婦人出來。
她就是任雍容的祖母,鳳郡王府的太妃。
太妃滿頭銀絲梳成圓髻,頭戴萬字吉祥海獺臥兔兒,腦後發髻用玉瓖多寶梳篦固定,臉上並不顯老,肌膚潤有光澤,體態微豐,身穿秋香色緙絲花鳥金菊紋褙子,里面是一件通袖襖子。
她一坐下,丫頭趕緊把迎枕讓她靠上,奉上熱元寶茶,那茶碗是鵝黃汝窯芙蓉玉瓷,素淨又剔透。
芮柚紫起身屈膝行禮,那禮儀姿態讓人絲毫挑不出錯處。「孫媳婦兒見過祖母,祖母福壽安康。」
太妃沿著茶碗瞅了芮柚紫一眼,見這沒主動來給她請過安,據說又因為犯錯被孫子趕到偏僻院子的孫媳婦通身穿著打扮,雖然素了點,念在她在思過,這身也算不出錯。
雖說瞧著她順眼,但沒叫起。
芮柚紫對這位祖母不過比陌生人還熟悉了一些,至少她進門時誠心實意的給這位老祖宗磕過頭,所以她沒叫起,她也保持著行禮的姿態不動,沒敢自動起身。
這種蹲的姿勢其實真的很考驗女子的耐性和體力,身子弱一點的人很容易便承受不住。
太妃喝完一杯茶,終于讓芮柚紫起身。
芮柚紫暗地吁了口氣,要不是她最近干了許多體力活,鋪子、家里跑來跑去,還每天不間斷的運動,鍛鏈了不少體力,恐怕兩腿早就發軟,跪地不起,出糗了。
「坐下吧。」太妃總算發話。
「謝祖母。」
「你的事,桃姑姑和我這老婆子說了不少,今兒個看你倒還覺得知禮,沒有太出格。」這孩子對她的冷待絲毫沒有抱怨,連一絲怨懟之色也沒有,面色坦然,和桃姑姑的形容不盡相同。
「孫媳婦年紀輕,有許多不足的地方。」芮柚紫斟酌著字眼道。這桃姑姑果真是太妃的人。
「女人最重要的是難得糊涂,在這件事上頭你的確眼界狹小了些。」這孩子的定性不錯,她把桃花都提出來了,仍不見任何慍色。
這倒是有意思了。
「祖母訓示的是。」年紀大的人最忌諱小輩不把她放在眼里,再來,她還要在郡王府這塊牌匾下生活,姿態擺低一點總有好處的。
得罪她的人是任雍容,至于這位看似嚴肅但既沒有一來就罰她跪,也沒對她立規矩的老人,她自認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能做對方孫媳婦的時間就那麼一點點,順著老人家也就是了。
不過,這話是在指她對花姨娘不善嗎?
好吧,那些事雖然不在她「任上」發生的,也不是她的業務範圍,但用了人家的身體,也只能一肩承擔不是?
只是,這件事她可要替原主說句公道話,這世上哪有女子笑看夫婿納妾的,更何況還未娶正妻家中就有通房、侍妾的男人,能是什麼好貨色?
要她來說,最終的最終,她和任雍容是要各走各的路,有什麼理由,她不更厚待自己三分?她不會和他的姨娘侍妾對著干,跟一些不必要的人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都是浪費體力。
所以她對姨娘們的政策就是放牛吃草,誰愛干麼就去干麼。
「你也知道任家人丁不旺,我老了,再活沒有多少年,唯一的希望就是看著容哥兒能早早娶妻,開枝散葉,傳承任家的香火,這樣我下了黃泉才有臉見老親王的面,你不要怪祖母讓他在還沒有娶你進門前屋子里就放了人。」太妃瞅了眼她的肚皮。
「祖母會長命百歲的。」多子多孫多福氣,一貫是老一輩的傳統想法,她不予置評。不過听太妃這話里,那花麗娘原來是她的杰作,祖母、未見謀面的婆母都往自己的孫兒、兒子房里塞人,可見得任雍容不夠努力,不然哪能兩個姨娘的肚皮都沒消息,閑得在院子里抓跳蚤和找她的碴。
「女乃女乃,我餓死了,您擺飯了吧,孫兒心心念念就是女乃女乃這里的飯菜,在外面都吃不香……」那聲音還老遠著,就嚷得屋里的人都听見,語調一派撒歡快意。
太妃听見孫兒的聲音,眼中的神采光亮,滿滿的歡喜像要滿溢出來。
芮柚紫心里咯 了下,那是任雍容的聲音。
不曾想過那麼一個冷冰冰的人居然能用那麼飛揚可愛的聲音說話。
「祖母要是沒事,孫媳婦告退了。」起身,她可不能待在這,也不管太妃允了沒,屈膝行禮快步想要離去。
「別急,老婆子還沒和你說上話呢,你就在這多陪陪祖母。」
呃,可不可以改天?
太妃眼中的精光一閃,哪看不出來眼前這孫媳婦急著要走,方才的穩若泰山怎麼好像在听到孫兒聲音的同時有了幾分慌張?
「孫媳婦臨時想起來院子里有事要辦,先告退了,明日再來向祖母請安。」完全顧不得太妃究竟點頭應允了沒,她匆匆離去。
喲,這是落荒而逃啊。太妃差點噗哺笑了出來。
「女乃女乃,您瞧我給您帶回來什麼好東西?」旋風般卷進來的人也沒理會紛紛給他見禮的一屋子下人,手里攬抱著一個長方形的大匣子,俊眼流光,華彩飛揚。
芮柚紫扼腕,慢了那麼一步,就慢了那麼一步,無法搶先在任雍容進門之前離開鶴壽堂。
她的腳要是多長個十公分那該多好!
她垂著頭和任雍容錯身而過。
「噢?」任雍容天真的笑臉有半刻的凝滯。
那香氣是他喜歡的胰子味道,有著青木香和甘松香,這女子低著頭,露出一節雪白的頸子,烏發如雲,發髻插支白簪子,不像下人,也不像叔父家的人。
「女乃女乃,這是誰家的小嬸子?」他笑得沒心沒肺。
難怪他要問,這些年太妃懶得出門,也無心見客,鶴壽堂里冷冷清清,難得來了客人,哪能不問上一問?
太妃臉色頓時黑了一半,手往小幾上拍了去,「糊涂荒謬!」
難怪孫媳婦不欲見他,連自己的媳婦都不認得,這得有多荒謬!
任雍容看看女乃女乃,再往那女子看去,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大半。
「把你的頭抬起來!」
別說芮柚紫緊張,跟在她身旁的回雪幾乎要暈倒了。
但是她們緊張不在一件事情上,且是兩樣情。
回雪在心里喊著是姑爺,是姑爺耶,芮柚紫卻是吃了枰砣鐵了心,不想再與任雍容有任何糾葛。
而且,她還擔心另一件事。
他不會認出她是誰吧?在老魁號酒樓、在口袋胡同的月牙家、在隉雅樓,他們踫面的次數比在家里還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任雍容是那種一旦要跟你耗上,就有無窮耐性,除非你滿足他的需求,否則絕不放棄的人。
「不像話,這是要僵持到什麼時候!兩個皮猴都給我滾進來!」太妃看不下去了,拿起雕老祿星的樹瘤拐杖猛敲著地板。
任雍容把捧著的大匣子交給太妃的大丫鬟如畫,接著彎腰蹲身,在一干丫頭婆子的掩嘴驚呼聲里,真的準備把自己從外頭翻身滾進去。
太妃簡直欲哭無淚,要發脾氣嘛,被這孫兒一逗,就算天大的氣也不見了,可是要笑,實在很難笑啊。
「你……這是做什麼?」
「女乃女乃不是叫人家滾。」他還好意思把責任推卸到太妃身上。
太妃咳聲嘆氣,手指著任雍容,話卻是對著一個粗壯的婆子說︰「你把這只皮猴給我拎進來。」
婆子哪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