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不相愛 第六章
如路家聲所願，周末三人來到位于紐約上州山區的滑雪勝地。
這是他去年購置的度假別墅，每當厭倦城市的喧鬧，他總愛來這個遺世獨立的地方釣魚，讓自己沉澱一下。當然，每次他都是帶著女友來這兒享受兩人世界。
在兩小時車程的路途中，路家聲顯得心情相當愉悅，一路上談笑風生，逗得傅晴沂笑聲不斷。
顏敘青只能在一旁陪笑，偶爾插上一兩句話，反正她一向話少。
這是路家聲第一次找她來別墅度假，卻是為了別的女人才「順道」邀請她，她怎麼高興得起來？
當電燈泡並不好受，何況是看著心愛的男人對另一個女人獻殷勤。顏敘青好後悔跟著一起來，害怕自己會當著他們的面崩潰。
「敘青，妳說是不是？」路家聲的問題打斷顏敘青的思緒，「怎麼啦？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顏敘青試著強顏歡笑，讓自己看來像他們一樣愉快。「喔？我剛想到公司的事……你剛剛問我什麼？」
傅晴沂笑著插嘴。「路大哥在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他說剛認識妳的時候，妳是同學眼中的『冰山美人』，只有他膽敢向妳借筆記，結果妳的臉好臭……」
「還敢說我！那時的他簡直是個痞子無賴，我根本懶得理他，誰知道他卻死纏爛打……」憶及往事，顏敘青思緒輕轉，眼眉竟不自覺地含帶嬌嗔望著他。
當年她剛考上研究所，高她一屆的路家聲有堂課和她們一起修，吊兒郎當的他居然厚著臉皮向她搭訕，說了一些贊美的話，只為了向她借筆記。
當時的她只是冷眼看著他，心底卻被他那陽光般的笑容撞擊了一下，一顆冰心就此融化。
年輕時的他和現在差不了多少，一口白牙讓他的笑容依然燦爛爽朗，只是眼角多了一兩條魚尾紋，卻增添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哈哈，不這麼做怎能撤下冰山美人的心防？妳最後還是理我了，還成為知心好友……」
路家聲笑得賴皮，好像也回到年輕時代。當時她總是對他不假辭色，但他就是喜歡逗她，兩人就這麼開始了維系八年的情誼。
他說的是事實，顏敘青卻覺苦澀。她的確一下子就被他的熱情攻陷，冰山一遇到如火的陽光，毫不費力就融化了……
「我覺得你們兩個一冷一熱，實在很登對，干脆湊在一塊兒……」傅晴沂試探著。
顏敘青和路家聲對望了一下，同時別開眼楮看著前方，車廂內頓時沉默。
路家聲偷偷吸口氣，壓抑著突然加快的心跳，故意開玩笑化解尷尬。「哎呀！敘青太了解我了，就算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會看上我……」他不是故意貶低自己，而是真的這麼認為。
唯有一再提醒自己這個不變的定律，才不會胡思亂想。
「你知道就好。」顏敘青適時補上一句。他的說詞間接斷了她的痴念，這是最不讓她難堪的拒絕方式。
看著這兩個人，傅晴沂不禁會心一笑。他們連這時候都這麼有默契，真是絕配！
剛剛她故意表現得對路大哥很熱絡，還偷偷從後照鏡觀察青姊的表情，不意外地在她臉上找到嫉妒的神情，而且她發現路大哥對青姊也不是純然只有友情，在和她說話的時候，他的眼光不時瞄向青姊，顯然很在意青姊。
真是難為了青姊，還急著當紅娘撮合她和路大哥，青姊心里一定不好受。看來，最適合當媒人的不是青姊，而是她這個旁觀者。
「不過，事實總是和所想的相反喔！」傅晴沂秀氣地抿著嘴，看來她這個紅娘當定了！
他們抵達別墅才早上十點，由于帶了足夠的食物，午餐也都是現成的，因此不急著弄吃的，路家聲想先帶她們認識環境。
「趁現在天氣還好，我們先出去走走，免得待會兒下雨，山區的天氣說變就變……」
傅晴沂首先附和。「好呀！這地方好漂亮，待在屋子里太可惜了。」
「我好累，好像有點暈車，我躺一下，你們去就好……」顏敘青再也撐不下去，只想避開兩人。
任務達成，她這個不甘願的媒人該識時務，不要夾在中間當電燈泡。
「妳還好嗎？不然待會兒再去，我們留下來陪妳。」路家聲一臉關切。顏敘青最近這一陣子都是這樣，總是一臉蒼白。他不喜歡見她這副脆弱的模樣，好像連自己也跟著失了魂。
「對呀！青姊，妳先去躺著，我們等妳。」傅晴沂看出顏敘青眼底強掩的悲傷，心疼不已。
「拜托，我又不是生病……」顏敘青強自振作精神，生怕他們留下來，此刻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去吧！讓我耳根子清靜一下，等你們回來，我保證活蹦亂跳！」
「可是……」路家聲實在放心不下。
顏敘青急著將兩人推出門外。「去去去，別再煩我了！」她擺出不耐煩的態勢，由不得兩人拒絕。
「那……我們很快就回來。」路家聲了解顏敘青的脾氣，也不再堅持。「晴沂，那我們走吧！」臨去前不忘回頭再望顏敘青一眼。
「青姊，我們走！」
「快去吧！」顏敘青站在木造露台上，對兩人揮手。
等到一前一後兩個身影往湖邊走去，消失在視線外，顏敘青強忍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為免哭出聲來，她的手指緊緊掐著木頭欄桿，無助地蹲來，奔流的淚水訴盡了隱忍好久的委屈。
她需要好好發泄一番，否則她會崩潰……
快速步下台階，她奔向另一個方向的小徑，在樹林里死命奔跑，仿佛後頭有誰追趕。奔流的淚水令她看不清方向，還好這條步道平坦得沒有阻擋。
「啊……啊……啊……」她揪著心髒，毫無保留地哭喊出聲，痛澈心扉的哭聲回蕩在森林中，劃破原有的寧靜。
累積的痛苦已經超過負荷，她任由情緒毫無節制地崩潰，直到體力不支哭倒在大樹邊。
「啊……啊……我好愛你……你為什麼不能愛我……為什麼讓我這麼痛苦……家聲……」
這樣的愛好痛苦，她好想逃，逃出這個只會愈加沉淪的泥沼。
她斷斷續續地抽噎，哭喊著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哭得肝腸寸斷之際，老天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悲傷，開始下起雨來。
一滴、兩滴……豆大的雨珠不斷打在她發上、身上，她像是顆沒有生命的石頭，仰著臉承受風雨無情地打在身上，直到全身濕透，冷得渾身打顫。
她不能這時候回木屋，否則哭得紅腫的雙眼一定會引起追問。
扶著樹干撐起身子，顏敘青緩緩往森林更深處走去，如幽魂般在雨中游蕩，幸運地發現一間專為獵人設置的小木屋。
另一邊的湖畔，路家聲徑自走在前頭，像是有顆大石壓在胸口，怎樣也無法舒展開來。
終于如願和傅晴沂單獨相處，心頭怎麼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是顏敘青虛弱的模樣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是真的累了，還是故意讓他們獨處？
終于如願以償的時刻，他竟然希望待在身邊的人是顏敘青……
「哎呀！」身後傳來的驚呼讓路家聲回過神來，一轉頭，傅晴沂似乎被湖畔的石頭絆了一下，他連忙上前扶起她。
「還好嗎？有沒有怎樣？」都怪他一直想著顏敘青，忘了眼前該在意的是傅晴沂。
「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傅晴沂輕吐舌頭，對自己的笨手笨腳感到不好意思。
剛剛她一直盯著路大哥的背影，沒有好好看路。他埋頭前行的模樣看來心事重重，完全不像青姊所說的對她有意思。
「路大哥，你看來心里有事，是不是擔心青姊？」傅晴沂決意探出路家聲的心意。「我們還是回去好了！」
路家聲恨不得立即掉頭，卻有所顧忌。「還是不要吧！我怕吵到敘青，她會生氣。」
「你很在意青姊？」
「那當然，敘青是我最好的朋友！」路家聲的回答沒有一絲遲疑，「她一向健康，我很少看她那麼虛弱，最近她都是這樣，真不該強拉著她來的。」
「其實，青姊也很在意你，她一直在我面前夸獎你……」
「她會夸獎我？我以為她只會說我壞話，要妳離我遠一點！」路家聲覺得驚訝，「那……她說了些什麼？」
從未听過好友對他的評價，他很想知道顏敘青是怎麼看他的。
「她說你雖然看起來大剌剌，但是對女朋友很體貼，也相當有耐心……」傅晴沂一字不漏地重復顏敘青說過的話，一邊觀察路家聲的表情。
路家聲喜出望外，短短幾句話，卻是他听過最窩心的贊美。
「路大哥，你覺得青姊怎樣？」
路家聲毫不思索地回答︰「她是個很棒的女人，冷靜、美麗、聰慧、反應快……她的能力有時候連男人都望塵莫及。」
回答之後，他才想到不太對勁，「為什麼這麼問？」
「既然青姊那麼好，你們又很了解對方，為什麼不干脆在一起算了？」傅晴沂再度提起在車上所問的問題。
「我們兩個像是絕緣體，就是對彼此不來電。」這幾年來他都是這麼認為的，但這時的語氣卻不是那麼肯定。為了擺月兌胡思亂想，路家聲決定直接出擊。「晴沂，那你覺得我怎樣？」
「像個親切的大哥。」傅晴沂想都沒想，直截了當拒絕路家聲。這正是她來此的另一個目的。
「只有這樣？」路家聲對傅晴沂的坦白感到訝然。縱橫情場十幾年，從沒有一個女人這麼直截了當拒絕他。「我很欣賞妳，難道妳不考慮我們兩個在一起的可能性？」
很奇怪，他的心里只有小小的失望，為自己的男性魅力不管用感到遺憾，卻沒有任何挫敗的感覺。
「路大哥，青姊說你想多了解我，她也勸我接受你，不過我是個曾在情路上重重跌倒過的人，我無法再接受另一段感情。」傅晴沂直接斷了路家聲的念頭。
「妳必須試著接受另一個男人，不然永遠無法走出傷痛。」路家聲勸著傅晴沂，卻惹來她的一陣輕笑，搞得他莫名其妙。「怎麼啦？」
「哈哈，你剛剛說的話和青姊說的一模一樣，你們真有默契！」傅晴沂覺得這兩人若不在一起，實在太浪費月下老人的美意。「你跟青姊才是天生一對呢！」
「她才不把我當作男人咧……」路家聲低喃著。
他一向認為顏敘青值得更好的男人，像她這麼優秀的女人，不會看上他這個沒有定性的男人。
事實上，在她面前，他對自己身為男人的魅力完全失去信心。
「哈哈，實在太像了……」他的一番話又惹來傅晴沂另一陣笑聲，「我也問過青姊同樣的問題，你知道她怎麼回答嗎？」
「一定說她才看不上我這個花心大蘿卜……」他為猜得到的答案感到沮喪。
「她說……你從不將她當成女人。」
傅晴沂的話像是黑暗中點燃的火光，為路家聲帶來一線希望。
若是以前他會一笑置之，因為他的確這麼認為；但最近他卻無法忽略顏敘青身為女人的事實。
「真的？她說這話時有什麼表情？」
傅晴沂為路家聲的開竅感到開心，笑著描述顏敘青當時的心情。「和你剛剛的表情一模一樣——無奈、落寞，甚至有些悲傷……」
看見路家聲的欣喜溢于言表，傅晴沂繼續乘勝追擊，「而且青姊只說你對她不來電，沒說你們彼此不來電。根據我的觀察，青姊真的很在意你，而且不純粹只是朋友的情分……」
一點小火光瞬間引燃了一顆巨型煙火，在路家聲心里點燃朵朵燦爛的火花，傅晴沂的提點讓他的心境豁然開朗。
多年來他一直認為好朋友不該有性別的區分，否則友情容易變質；但不知怎麼搞的，最近這份友情慢慢變質了，像默默躺在木質酒桶中的葡萄悄悄發酵，改變了它原來的味道。
奇妙的是，發酵出來的味道令他開始迷惘，甚至感到暈眩，像上等的紅酒令他陶醉。
原來最近的失常是因為他醉了——為一直視為好友的女人沉醉……
之前決定追求傅晴沂是因為那股揮之不去的空虛感，更為了斷絕對顏敘青產生的異樣感覺；現在確認了自己的心意，心中那份空洞瞬間被填補，這輩子從未覺得這麼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