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的奶娘 第二十一章
發現她沒跟上來,傅文絕停下腳步,回過頭,這才發現她站在他身後十步以外。「你在做什麼,還不快跟上?」
她只是低著頭,遲遲沒有回話。
他剛被趙君清激怒,氣還沒平息,語氣顯得急躁不悅。「你究竟在做什麼?」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掉頭走向她,來到她面前,他不解的看著她,待她緩緩抬起臉,他這才發現她眼眶泛紅。
「你可別哭。」他有點慌了,他從來不懂得該如何安慰人。「我已經打了他替你出氣,他也決計不會再騷擾你,你就當遇到一條瘋狗,別氣別哭了,嗯?」
她秀眉一擰,在心里偷偷月復誹,她難過,全都是因為他啊!
從他要她以廚娘的身分待在他身邊之後,他就時不時的給她一種期待,有時是眼神、有時是動作、有時是言語,不管是什麼,他讓她對他有著一份期盼及想象,就像剛才那樣。
可也是他,讓她知道自己的想象都是假的,像夢一樣不真實。
他再怎麼重視她,她不過是個負責他起居及三餐的廚娘,現在不可能,未來也不可能有什麼改變。
她知道他們身分懸殊,縱使他對她有心有情,兩人也未必能開花結果,她要的只是一個表示、一個證明,她只是想知道這一切不是她一廂情願,不過他卻讓她看見了最殘酷的事實,原來對他而言,她什麼都不是。
「你就乖乖的待在小苑,別到處亂跑了,行嗎?」傅文絕命令道。
對于他想守護的、想扞衛的,他的態度向來是強悍而霸道的,他是真心把她當成自己的人,所以忍受不了任何人欺她傷她,如果可以,他多想把她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我……我不是你養的小狽。」和秀敏微弱的聲音帶著泣音。
他沒听清楚,皺了皺眉頭。「什麼?」
「我說……」她抬起眼直視著他的同時,眼淚也順勢滑落。「我不是你養的小狽。」
「誰說你是小狽了?」
「那我到底是什麼?」和秀敏氣憤的質問。
「你當然是、是我的……」
「專屬廚娘?!」她感到委屈又憤怒。「如果只是這樣,請你不要說出或做出什麼會讓我誤會的話及動作,不要讓我對你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
傅文絕心頭一震,驚疑的看著她。
老舒說她對他有情,事實上,他也感覺得到,不過她從沒說出口,連暗示都不曾,可她方才說的話,他是不是能解讀為她是在向他表示什麼?他說不上來心里是什麼感覺,有點慌,卻又雀躍不已。
「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我也從沒奢望待在你身邊服侍你會有什麼結果,我只是、只是再也受不了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存在對你有著某種程度的意義!」
和秀敏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居然跟他說這些話,她雖然一直是個勇敢的姑娘,但向來要強,臉皮又薄,主動向男人示愛這種事,她根本做不到,可是他卻逼得她失去了分寸,她覺得好丟臉,她想,她已經無法再在這兒待下去了。
「我……我要回家,請你另請高明。」說完,她轉身就想逃離。
傅文絕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她驚疑的回過頭,迎上的是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神平時是那麼的冷,而此刻卻是熾熱,她一陣心悸,只能無措的看著他。
「你想知道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是什麼嗎?」傅文絕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幽幽地道︰「有些事,你該知道我說不出口,但說不出口不表示沒有。」
他那苦惱、不知所措的神情,讓和秀敏再次有了些許期待,她隱約感覺得到什麼,但又不敢確定。「你把我留在這兒,就只是為了讓我給你準備三餐?」
「是也不是。」他的眉心好似打了幾個死結,臉不自覺微微漲紅。「我確實喜歡吃你煮的東西,可那並不完全是我把你留下的主因。」
「那麼……還有什麼?」
「我不確定我現在能跟你說什麼。」傅文絕直視著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只能說你的期待,我懂,只是……」
談租約、談買賣時,他機鋒百出,從不遲疑猶豫,可是談情,他真如老舒所說,是個愚鈍之人,那些動听的話,他一句也不會說。
她緊抿著唇,幽幽地道︰「有那麼難嗎?我不是要你承諾什麼,更不是跟你討什麼……」她感覺得出來他就快要說出什麼了,只需要一點點的壓力及動力,于是她背過身,假裝要走。
他心一急,便月兌口道︰「和秀敏,我需要你,我喜歡你。」
和秀敏神情一愣,腳步一頓,這確實是她想听的,可當他真的說出口時,她又不禁感到驚慌失措。
她沒敢回頭,就怕自己的表情顯得可笑滑稽,她的心跳得又急又重,整個人像是要昏厥了般。
突然,一雙手放在她的雙肩上,很輕柔,卻又有著無法忽視的力量。
「如果我不喜歡你,不會讓你待在離我最近的地方,不會讓你走進我的生活。」傅文絕微彎,低沉的嗓音輕輕掃過她的耳際。
和秀敏覺得身子一陣酥麻,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隨即她一鼓作氣的轉過身,直視著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行了。」他站直身子,濃眉一揪,打斷了她,「我都說到這分上了,再說你不明白,我可不饒你,以後別再問我這種蠢問題,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你,听明白了嗎?」
他的口氣很不溫柔,甚至像在威嚇,但她卻感受到滿滿的、確定的情與愛。
「好了,現在回小苑去,別再到處跑了。」說著,傅文絕推了她一把,隨即轉身離開。
這日,傅文絕與管事出門巡視田地,迎面來了一個許久未見的人,正是去年潑他一身墨的莊四維。
「傅大少爺。」莊四維來到傅文絕面前,神情有點尷尬不安。
傅文絕停下腳步,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你長高了。」
莊四維難掩訝異,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種小事。「呃……是的。」
「今天不是來潑我墨的吧?」他打趣的問。
莊四維倏地漲紅了臉,連聲澄清,「不,不是的。」
「那麼你有什麼事嗎?」傅文絕問。
莊四維抿著嘴,猶豫了一下才道︰「是關于、關于……」
「說吧,是繳租有問題嗎?」
莊四維尷尬又羞慚的點點頭。「本來該找管事說的,可是……」
「不打緊,跟我說也行。」
傅文絕的反應讓莊四維震驚不已,從前大家都覺得他是個冷冰冰的人,凡事沒得商量,現在他的態度還是不熱絡,卻讓人覺得多了一絲溫暖。
「大少爺,我一家六口,只有我與娘親及一個弟弟能耕作,我娘從去年冬天就一直生病,弟弟也才十二,他們能做的活兒有限,剩下的三個弟妹都還年幼……」
說起自己家里的狀況,莊四維臉上滿是憂愁。「今年收成不好,勉強只能猢口,實在沒有多余的錢交租,所以想請大少爺寬限一季,待秋收時補上。」
「嗯。」傅文絕听完,想也沒想就從腰間的錦囊里拿出五兩銀子遞上前。「拿著。」
莊四維驚疑的看著他,遲遲不敢伸手接過。
傅文絕干脆抓起他的手,將五兩銀子放在他長滿粗繭的手心里。
銀子是冰涼的,卻實實在在燒燙著莊四維的手心。「大少爺……」才一開口,他就忍不住流下淚來。
「別擔心交租的事,讓你娘先把病養好吧。」傅文絕說完,就要離開。
莊四維手里緊抓著五兩銀子,又追了上去。「大少爺,有件事想問你。」
「你說。」傅文絕停下腳步,沒有半點不耐。
「去年大少爺要開茶樓,為了資金說要賣地時,大家都非常生氣,我也是因為一時沖動才會潑墨泄憤,當時大少爺對我說,只要有心,縱使山窮水盡,也還有活路可走,你也說開茶樓就是要給我們這些佃農子弟們開另一條路,讓我們養家活口……」莊四維整理一下激動的情緒,盡可能平靜地道︰「我一直在等著大少爺開茶樓,可現在……大少爺的計劃是不是已經……」
听了他這些話,傅文絕沉默了一下。
繼續跟佃農們打租,是在他心智回到十二歲時做的決定。復原之後,他因為和秀敏之故,也沒再提及開茶樓之事,不過不提,不表示他沒想過。
以傅家現有的資產,他大可不必賣地求現,只是傅家資產是傅家的,他成功便罷,不成功,賠上的是傅家所有人的資產,茶樓賠本雖不至于讓傅家家財散盡,只是他做每件事都求清楚干淨,不希望到時因為金錢問題鬧得家門不寧。
地是他的,將來茶樓賠了,也是他的損失,與傅家無關,可現在,租約重訂,佃農們也都下了重本播種耕耘,他說要止約賣地,恐怕又會引起不滿,最重要的是,和秀敏第一個不饒他。
「大少爺,光憑那一點收成,我頂多能讓弟妹三餐溫飽,卻沒能力送他們上私塾讀書識字,若他們不識字,一輩子只能種田做苦力,翻不了身……」莊四維殷切期盼著。「大少爺,如果你還有開茶樓的夢想跟計劃,請一定要給我機會,給我弟妹一個機會。」說著,他突然屈膝一跪。
傅文絕見狀,先是一愣,然後神情平靜的拉起他。「我會仔細思考這件事的。」
莊四維噙著淚,用力的點點頭。
之後,巡完田地,傅文絕未直接返回傅府,而是到城中他原先屬意的那塊地繞了繞。
這一塊月復地閑置已久,是他兩年前買下作為茶樓預定地的,因為不夠寬廣,他一直希望把周圍的幾家鋪子一同買下,可價錢方面卻始終談不攏。
「大少爺,你還想著要蓋茶樓嗎?」管事問道。
他點點頭。「總是做著收租的工作,太沒樂趣了,而且我開茶樓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想改善那些佃農的生活。你剛才也听見那孩子說的話了。」傅文絕的眼底閃過一抹沉郁。「那些佃農的孩子因為家里沒有能力讓他們去私塾讀書識字,只能繼續當佃農,莊四維聰明又有想法,卻苦無沒有可以讓他翻身的機會,若是開了茶樓,我讓那些願意學習的孩子到茶樓來從學徒做起,供他們吃住,休息時候還能請夫子來教他們讀書識字,他們有了一技在身,將來不管去了哪里都能立足。」
管事听完,驚訝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大少爺,怎麼從來沒听你說過?」
「很多事,我心里自有打算。」
他不是個心里有什麼話都會說出來的人,他一向深沉,也已經習慣這樣做人做事,但就是因為這樣,不只外人,連自家人都可能誤解他。
「咱們跟佃農的租約剛打,現在恐怕……」
「這事拖過一年又一年,只會讓許多佃農的處境雪上加霜。」
「就怕他們不能理解大少爺的用心。」管事憂心著過往的事又再重演。
「也許我該跟他們談談。」傅文絕沉默了一下,直視著管事,才又緩緩地道︰「你安排一下吧,把他們請到傅府來也好,我親自去拜訪他們也行。」
管事頷首。「我知道了。」
傅文絕神情凝肅的看著眼前的月復地,心里想著的是和秀敏,要是她知道他又打算賣地,不知道是什激烈的反應。
他最該也最難說服的人,就是她吧?想到這兒,他不禁長長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