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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懷睡不暖 第九章

作者︰千尋

淽瀟笑臉迎人。「鄭醫生,我收回自己的話,你完全不像天使,你根本就是惡魔。」

她的話逗得他呵呵大樂,回望她,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些,哀傷似乎離開她一點點,這樣子很好,他喜歡笑著的戴淽瀟,不喜歡泡了滿身淡淡哀愁的她。

「你在喝什麼?」他指指她手中的杯子。

「外婆的桂花釀,外婆說,我們留不住春夏秋冬,但是我們可以留住它們的味道,所以春天外婆把茉莉花采下來、曬干,和茶葉和在一起,用烤箱稍稍焙過,做成茉香綠茶,把梔子花做成干燥花,放在衣櫥添香,也做桂花釀,把秋天的味道留在唇齒間。我泡得很淡,不太甜但是很香,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不喜歡甜飲。」但他還是接過杯子,喝一口。

「怎樣怎樣?好喝嗎?」她討好地看著他。

「嗯,好喝。」果然不太甜,並且很香。「那個玻璃瓶放在冰箱很久了,我沒踫過,因為不知道要怎麼弄,也總是覺得甜得膩人。」

「問題在于分寸的拿捏吧,取它的香,舍棄他的甜。」

「沒錯,人生也在分寸拿捏之間,拿捏得好了,就是幸福愜意,拿捏得不好,即便成功也不會感到快樂。」

「知道了,哲學大師,下次我給你做桂花湯圓,也好吃的不得了。」

「你外婆很有創意。」

「那不是創意,是古人傳下來的方法,只不過現代人沒有耐心,用半年的時間去釀造一個單純的味道。」

「你在諷刺現代人太復雜?」

「不,我是在諷刺現代人太急功好利也太膚淺,無法欣賞單純的雋永。」

他微微笑,彎彎的眉毛上映著溫柔的月光,他說︰「戴淽瀟,在某些方面你的確有一點憤世嫉俗。」

她承認,並且不是「有一點」,而是有「很多點」。

她搶過他手上的杯子,仰頭喝一口桂花釀,大概是太憤世嫉俗了,她竟沒有嘗到該有的香甜冰涼,而他又動手將杯子搶去喝了一大口。

他一口、她一口,兩人通力合作,沒幾下就把滿杯桂花釀喝光。

放下杯子,瑀希走到客廳,把所有電燈關起來,回到原處。

他坐在長廊下往後仰躺,兩手支在後腦杓,望向滿天星星的夜空,他特別喜歡這里的夜晚,沒有霓虹燈的爭奇斗艷,星星顯得燦爛而明亮。

淽瀟也學瑀希動作,仰躺在他身邊。

她躺下後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當不合理經常性出現,不合理就變得合理了,于是,他不介意。

「鄭公子,你不睡覺沒關系嗎?明天不上班?」

「不必,我休假一個月。」

「一個月?名目是什麼?」生理期都沒有這麼長的假可以休。

「失戀假。」

「哪家醫院的福利這麼好,連失戀都允許員工休假?」

「喜歡嗎?我介紹你去上班。」

「好啊,等我去把醫學院考一考、念一念,學成後,一定請你幫這個忙。」他笑了,側過頭看她,看得相當認真。

月光朦朧,加上些許陰影,他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但他已經把她熟記在腦海里,現在月光灑在她身上,像鍍了一層銀似地,她更是美得教人別不開眼。

「怎樣?我漂亮吧?不是那種瞳孔特別大、鼻子特別高、嘴唇特別翹的夸張式法,而是細致得像精瓷的那種美,對不對?」

「有人這樣形容自己的嗎?會不會太自我感覺良好。」

「哈,不是我自己形容的,是孫易安說的。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腦子想什麼你知道嗎?」

「想什麼?」

「想——這個男人真識貨啊!唉,不曉得放棄我這麼好的貨色,日後回想,他會不會氣得捶心肝。」

「肯定會。」

听見他的回答,淽瀟樂歪了眉眼,卻還沒忘記倒打他一耙。「怎樣,這可不是戴淽瀟自我感覺良好了!」

「你真會記仇。」

「不記仇記什麼?我們才認識一天,可以記的東西不多。」

「記恩,記取我的收留之恩。」說完,他想起剛才的話題,繞回來問︰「你真的喜歡當醫生嗎?!」

「並沒有。」

「可你說沒考上醫學院,哭得很慘。」

「事關面子問題,我以為自己穩上的,沒想到天底下的菁英全跑過來和我搶名額。」後來她經常想,要是她考上醫學院的話,媽媽會不會高興得逢人就夸獎她?唉,應該還是不會吧,誰讓她有個不負責任的爸爸。

「幸好我和你不是同一屆的,被佔走的名額和我沒關系。」

她咯咯輕笑兩聲,問︰「那你呢?你喜歡當醫生嗎?」

「不討厭。」

「听起來,你對工作很沒有熱忱。」

「我的祖父是農夫,管教孩子很嚴厲,他的教養方式、養出一個醫生兒子,當年,這在地方上是一件大事,爸爸考上醫學院的時候,祖父辦了流水席,宴請全村的村民。我的爸爸有了成功的成長經驗,就把同一套教育理論,套用在我們三個孩子身上。」

「所以……也養出三個醫生?」

「我和弟弟是醫生,妹妹不喜歡念書,也進了護理系,畢業後都在爸爸的醫院工作。」

「然後呢?」

「我愛上一個模特兒,父親非常反對,在他的反對之下,我和女朋友不得不分手,因為分手、心里太難受,需要一段很長的假期來彌補傷口,否則在醫生這個職位上,很容易出現醫療糾紛,所以我得到一個月的假期。」

他在暗示,如果她願意待下,未來的一個月、他將留在這里,他們可以朝夕相處,她再不必獨處、寂寞。

「不對啊,明明是你和前女友感覺不對、事過境遷,怎麼會扯到你爸爸頭上?」淽瀟反問。

她凝視他的臉。只見一個隱約的笑意在嘴角邊閃過,哦哦,她明白了!

吐吐舌頭,做出一個可愛的鬼臉,她說︰「你真奸詐,連自己的爸爸都算計。」

「他計劃了我的一輩子,我偶爾還一點小計謀,很公平的。」

淽瀟失笑,這是怎樣的親子關系?不過,她自己的也沒有比他好。

「你爸爸對孩子太負責,而我爸太不負責,如果能把他們加起來、揉一揉、再掰成兩半,我們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她擺錯重點了,無奈,他只好把暗示變成明示。「未來的一個月,我都會住在這邊,等假期結束才會回到市區,你呢?」

「你要待一個月嗎?太好了,那我也待一個月,你是個不錯的室友,我們肯定可以相處愉快。」

得到她的正面回應,不自覺地,瑀希松口氣。

她伸直手臂、指向天空,問︰「你喜歡畫畫嗎?!」

「不討厭,你呢?」

「有一度我想當美術老師。小時候姐姐學才藝,我很羨慕,但是媽媽不許我學,我很生氣,只能靠一盒筆和畫紙來宣泄怒氣,每次畫完圖,我就覺得心里的黑暗少一點,光明多一點,猜猜,幼稚園的時候,哪個顏色的蠟筆我用得最凶?」

「黑色。」

「賓果,答對了。」

「國小以後呢?」

「白色。」

「你還真極端,非黑即白。」

她用食指在夜空里不斷點壓。「那時我迷上外婆家的星星,經常用白色的蠟筆在紙上用力點點點,點出很多星星,然後刷上黑色水彩,我畫了幾十張這樣的畫,把房間牆壁貼得滿滿滿,我媽媽很生氣,順手撕掉好幾張,我沒有哭,只是抬高下巴,滿臉驕傲地告訴她︰‘這是外婆家的夜空。’她頓了頓,放棄繼續毀損我的精心杰作,她離開我的房間,我鎖上門,用膠帶把被撕破的那些圖畫紙粘起來,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進出房門才會把門鎖起來的。」

瑀希嘆氣,她和母親之間的裂縫不是一天造成的,想修補?登天比較容易。「有空畫圖給我看。」

「好。」她點點頭。

她沒說話、他也沒說話,經過好半晌,才听見他輕輕地哼起一首歌,很熟,但她說不出歌名。

他的歌聲相當好听、很有磁性,如果出CD,是那種她願意掏錢買的聲音。

他唱了一會兒後,幽幽說道︰「有人說,我的性情清冷、感情不熱烈,我不會在愛情當中做出沖動愚蠢、卻讓女人窩心的事。

「我確實是這樣的脾氣,我的情緒很少高低起伏,很少沖動,永遠是理智跑在感情的前方幾百公尺處,對什麼事都沒有特別的喜歡或討厭,但是……我喜歡唱歌,生氣的時候唱、高興的時候唱、難過的時候唱。」

他不知道怎會向她交代自己的心情,他很少對人傾吐心事,是因為她說了太多的「自己」,所以他也公平地予以回饋?

他不確定是不是這樣,但確定的是,說完這段話後,他心里有淡淡的歡喜。

淽瀟突然趴過身,她的身體離得他很近,讓他的心髒枰評抨、再度失去正常頻率。

她滿臉滿眼的笑,對他說︰「喜歡就去做吧,我終于明白,配合別人的心意太辛苦,偶爾我們應該配合自己。」

他點頭同意。「明天,畫幅畫送給我吧。」

「如果你願意再為我唱一首歌的話。」

他唱了,很優美的旋律、很醉人的歌聲,在秋天涼夜里,他的歌聲讓失眠的她再度入眠。

她作了一個夢,夢中,孫易安的聲音分外溫柔,他在她耳邊輕輕對她說︰「瀟瀟,你醒醒吧,我和艾艾分手,我們繼續貫徹你的計劃,買房結婚生孩子,你想要怎樣就怎樣,只要你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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