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妻 第十章
此時的賢王府里,賓客如雲,每個人都裝模作樣的吟吟詩、彈彈琴,有的人下棋喝茶,有的人畫畫賞花,確實風雅到了極致。而趙訊也領著好幾個世子,參觀他所謂的「收藏」—— 也就是瑞祥號里的商品,看能不能引起眾人的興趣,賣出去幾件。
院子里的熱鬧景象,在賢王府的下人們帶來了寒冬晨一行人後,就瞬間增添了一種古怪的氣氛,每個人都靜了下來,連趙訊都皺起了眉。
「呵呵呵,我爺爺要我常來賢王府走動走動,郡王……唉,這麼叫實在見外,我虛長你幾個月,就喊你一聲趙老弟好了!這麼大的場面怎麼沒有邀請我,你們賢王府的人辦事效率也太差了!」寒冬晨大言不慚地道。
趙訊沉住氣,冷笑回道︰「憑咱們的關系,你也該稱我一聲大舅子吧?」
「喔?你們家趙柔很想嫁嗎?這麼急著讓我改口?」寒冬晨嘿嘿一笑,不動聲色地削了他們趙家的面子。
這才一照面,光是耍嘴皮子趙訊就輸了一大截,一旁看熱鬧的人都有點想笑,向文向武兄弟甚至毫不給面子的直接狂笑起來,讓趙訊面子全失。
趙訊覺得臉上有些熱,表情也變得難看,不過他仍硬撐著道︰「哼哼,不邀請你寒大少也是有原因的!琴棋書畫這麼風雅的東西你會嗎?你不想想你在京里的名聲,成天只會帶著個婢女在街上游蕩,我刻意不請你也是想為你留點面子。」
「喔……原來趙老弟你是嫉妒我有個美貌婢女啊!」寒冬晨笑嘻嘻地,卻是看也沒看曲茵菡一眼。而曲茵菡相當熟悉這種場合,故也沒有任何反應。
「哼!要美貌的婢女,我們賢王府還少嗎?但那有什麼用……」
趙訊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寒冬晨揮揮手無禮地打斷。
「小菡兒,趙老弟說你沒用啊,你怎麼說?」寒冬晨突然把問題丟給她。
曲茵菡聞言,偏著頭柳眉微皺,寒冬晨常會把話尾丟給身邊的人,而根據經驗,只要她按照直覺答,絕對就是大少要的答案。因此她想了想後,隨即面不改色地認真答道︰「茵菡確實沒用,沒做過什麼大事,唯一能拿出來說嘴的,也只有上回替大少贏了趙郡王六千萬兩了。」
此話一出,趙訊的臉色變得極度難看,那六千萬兩讓他回家被賢王妃一頓好罵,到現在都還沒還呢!
「說得好,小菡兒替本大少贏了趙老弟六千萬兩,只可惜本大少一毛都還沒拿到呢,哈哈哈哈哈……」寒冬晨大笑拍手,身後的向文向武更是轟笑起來,只有曲茵菡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到底哪里好笑了。
「這等小事我只是忘了,明日便派人到賭場還錢。」趙訊鐵青著臉色,口不擇言,心忖今晚就算向母親哭訴也要哭出這筆錢!
一直到笑完了,寒冬晨才慢條斯理地道︰「只怕趙老弟手頭上有困難啊……唉,本大少也不是不通情理。今天不是什麼琴棋書畫的比賽嗎?你就拿首獎那座鎏金彌勒佛像當賭注,跟本大少的人比一比好了,若你勝了,那六千萬兩可以不必還,若你輸了……嘿嘿,那座佛像只好歸本大少我,而你賭債可是要再清的啊!」
「你要和我比琴棋書畫?」趙訊深覺荒謬地嗤笑起來。「你這紈褲子弟恐怕連自己名字以外的字都不太會寫吧?再看看你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庸俗,居然拿這個和我賭?你若想自己送錢來,本郡王自然不會拒絕。」
趙訊雖然在宮里名聲不錯,但那主要是沾了賢王的光,兼之他本人喜歡裝模作樣。要論琴棋書畫,他雖然都懂,但都不算頂尖,不過他自信比起寒冬晨的人,綽綽有余。
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下寒冬晨那方的人馬,很簡單,只有四個,除了寒冬晨之外就是他那婢女和向文向武兩兄弟。其中三個紈褲就不用說了,文采約莫比爛泥好上一點,而爛泥的婢女肯定再更次一級,這一看,趙訊心中就有了底氣。
「好了,琴棋書畫要比哪個項目,由你來指定,要和我們之中的誰比,也由你說,免得你又賴帳。」寒冬晨很干脆地道。
趙訊壓抑著心頭的火氣,冷笑起來。「琴棋書畫既然琴為首,那就比琴吧!」琴是最需要技巧的一項,趙訊最近為了今日的聚會還新學了一曲,剛好拿來讓寒冬晨難看。「至于我指定的對象……」
像是隨意一指,趙訊的手指頭又指向了曲茵菡的方向。「就你吧!上回你勝之不武,訛詐了本郡王六千萬兩,這次我可不會再放水。」
曲茵菡小臉微白,再也鎮定不起來,有些為難地看著寒冬晨,低聲道︰「大少,茵菡……茵菡不會彈琴啊……」
「我說你會贏,你就會贏,跟會不會彈琴有什麼關系?」寒冬晨不以為然地說出一段听來非常不負責任的話,「本大少還等著你把那座佛像贏回來送給爺爺呢!」
這番話,令心里打退堂鼓的曲茵菡又握緊了小拳頭,大少說她能贏,她就拼一次!現在她的目標是要成為大少最喜歡的女人,有了表現的機會,她當然要好好把握!
而趙訊卻只在意這對主僕的前半句話,他得意地笑道︰「臨陣退縮的話,可算你們輸了!」
曲茵菡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而在眾人眼中,她就是出來丟臉的。不過她相信寒冬晨,也卯足了勁想討好他,于是便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之中走進了琴亭。
琴亭離眾人有段距離,便是要讓彈奏者心無旁騖,也容許更多聆听者圍在四周欣賞。亭中一把琴端正地擺在了桌子上,趙訊搶先走了過去,一在琴前坐下,環視了眾人一眼後,確定都是京里有錢有勢的人,不會作偽,才悠悠然地,以怕別人听不到似地音量大聲道︰「那本郡王就獻丑了,諸位可要為我們做個評判。」
寒冬晨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都還沒想到挖這個坑,趙訊倒是自己挖了,還率先跳了進去。
流暢的琴聲響起,是一曲「平沙落雁」,那群雁在天空上盤旋顧盼的意境是勉強有了,但顯得拘謹不大氣,因此悠閑自在的氣氛卻是少了許多。
一曲既畢,眾人贊美起來,有發自內心的,當然更多只是隨波逐流或是拍拍馬屁,反正大家只當看一場戲,也測測政治風向,因為這兩家的公子只要誰佔了上風,似乎他家的大人在朝廷里的分量也較重。
趙訊相當優雅的起身離了兩步,向曲茵菡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眼中的鄙夷明白的告訴著她,一旦她出錯,可別怪他讓她丟臉了。
曲茵菡學著趙訊將手放在琴上,但似乎怎麼放都不太對。無助的眼神看向了寒冬晨,而對方竟然只是面帶微笑地朝她點點頭,意思要她放心大膽的彈就是。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氣,縴縴玉手往那琴弦撥了下去……
轟轟轟轟轟鏗鏗鏗鏗鏗吭吭吭吭吭……那把琴發出了極為可怕的聲音,時而如雷電轟隆,時而如刀劍交戰,又或是禽鳥亂鳴,又或是猛獸狂吼,總之絕不是正常人能彈出來的聲音。如果說趙訊方才那一曲真讓人體會到了平沙和落雁,那曲茵菡這一曲,恐怕大伙兒感受到的就是刀山與油鍋了。
「我的天啊……這是什麼殺招嗎……」禮部侍郎的兒子李淘首先受不了,摀住了耳朵,聲音卻仍是一直傳入,令他苦不堪言。
「這琴音太恐怖了,簡直殺人不眨眼!」另一個文華殿大學士之子林翰猛敲著自己的頭,總覺得隱隱發脹,頭痛欲裂。
寒冬晨好整以暇地听著,听到激昂處,甚至還擊節應和,讓同樣听得欲哭無淚的向文與向武欽佩不已,等到眾人開始抗議了,他才淡淡地開口道︰「李淘,上回你在我的賭場欠下了三十萬兩,好像還沒還啊……」
禮部侍郎的兒子閉嘴了,手慢慢地從耳朵放了下來,一臉痛苦地開始享受著這獨特的琴聲。
「林翰,上回你在我們賭場里非禮了我們的姑娘,還是本大少去擺平的……」
文華殿大學士之子閉嘴了,手也不再敲著自己的頭,甚至還跟著樂聲搖頭晃腦起來。
在座的眾人幾乎都去過寒冬晨的賭場,雖說有輸有贏,但或多或少都算留下了把柄。寒冬晨當初會選擇開賭場,也是這個原因,反正他寒大少的名聲已經夠壞,再添幾筆也沒有太大的影響,但這些少爺世子難看的一面若讓人傳了出去,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于是當曲茵菡覺得自己彈得過癮了,便隨手劃出最後一個音,那拔尖的聲音幾乎讓所有人都為之落淚。
「少爺……茵菡彈完了。」她自知把琴彈成了什麼德性,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哼!寒冬晨,你的人根本是來鬧場的!她哪里是在彈琴?這是在殺雞!」趙訊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想冷笑,卻又還沒由方才琴聲亂耳的震撼中反應過來,一臉的扭曲古怪。
「你可以請大家評論看看。」寒冬晨不慍不火地道。
「好!」趙訊轉向了圍觀的眾人,他方才在琴亭里離的遠,根本不知道這里發生過什麼事,于是他本能的先看向了身分最高的李淘。「李兄,請你先說。」
李淘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言不由衷地道︰「郡王的琴藝高超,在下佩服。但我覺得……這位姑娘彈得也很不錯,很有……呃……新意,我這輩子都沒听過,所以……郡王不如讓這位姑娘一局吧?」
趙訊臉色微變,他哪里不知道李淘在睜眼說瞎話,只是不明白個中原因是什麼,于是,他又看向了林翰,「林兄,你認為?」
「曲姑娘琴藝無雙,在下自嘆不如。」林翰同樣笑得很虛假,內心卻在流淚。
趙訊不信邪地又問了許多人,但得到的答案多是站在曲茵菡這邊的,不由氣急敗壞地指責起他們,「你們……你們拿了寒冬晨多少好處?竟能如此信口雌黃?白痴都听得出來誰彈得比較好!那女人彈的能叫琴嗎?你們都聾了嗎?」
然而這麼一番不經大腦的指責,卻引起了公憤,其中李淘便不滿地道︰「所以在郡王眼中,我們都是白痴嘍?那還叫我們評論做什麼?」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稱是,不悅的目光一波波掃過趙訊身上。
趙訊這一次聚會的目的,便是想結交這些權貴士子,但被寒冬晨這麼一攪和,居然害他莫名其妙得罪了更多人,趙訊感到更郁悶了,最後他只能把憤恨的目光望向了寒冬晨。
「寒冬晨!你做了什麼手腳?!」由于琴亭離眾人有段距離,曲茵菡的彈奏又太過「扣人心弦」,趙訊自然沒有听到方才寒冬晨與李淘林翰等人的對話,但他本能覺得,孰勝孰敗這麼明顯的事實卻所有人都無視,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
「我能做什麼手腳?」寒冬晨無辜地攤手,「嘴長在他們身上,我難道能控制他們怎麼說?莫非趙老弟你又要賴帳了?」
「我不相信!」趙訊恨恨地指著寒冬晨,「我要和你比畫!就畫人像!一刻鐘之內畫好!評判畫技高低的工作……」由于方才趙訊已經得罪眾人,而他也不相信其他人會公正處理,于是便厚著臉皮道︰「就由我府里的老總管來評判畫技高低,他在王府數十年,見過的名畫墨寶無數,監賞功力連我父王都稱贊的!」
此話一出,向文第一個發難了,「哇!有沒有人那麼無恥,賴帳也就罷了,比賽還要自家人當評判?」
「沒辦法,有人就是見不得別人贏他呢!所以辦這什麼琴棋書畫的交流競賽,不等于坑人嗎?」向武也搭腔。
兩兄弟說的不無道理,在場的其他人方才雖是畏于寒冬晨拿住了大家的把柄,所以言不由衷,但如今一听,什麼罪惡感也都沒了,反而鄙視地看著趙訊。
「要比可以,不過我不玩沒有賭注的比賽。」寒冬晨倒是雲淡風輕,氣度擺得十足。「那尊鎏金佛像我已經笑納了,你還能拿出什麼?」
「我……」趙訊臉皮已然厚到無視旁人的眼光,硬著頭皮下令,府里馬上有人捧來了人頭大小的一物,看得大伙兒驚呼連連。「這夜明珠皎潔無暇,天然生成,比那鎏金佛像價值只高不低,我就和你賭這個!」
「唉呀,好東西,我大將軍府的茅廁正差一盞夜燈呢!」寒冬晨見趙訊氣得臉都發黑了,笑得更可惡。「還不快叫人備筆墨紙硯?」
趙訊再次握緊了拳,叫人備好東西,于是他與寒冬晨各據一方,拿起畫筆便揮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