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類 第十一章
回辦公室,才翻了翻分案室送來的新案資料,電話便響了。一接起,是檢察長的聲音,他神情變得專注,凝神傾听。「……有這樣的事?」他微瞠眸,表情帶著訝然,似听見什麼教人意外的事。
「被害人現在情況怎麼樣?」他在本子上快速寫下一些字。
三芝,新華派出所,18,53,伯溫。
「好,我知道了,我先聲請核發搜索票,等他們把人送到,我馬上開庭。」掛了電話,他撥了電話至法警室與記錄科,分別和法警及書記官交代幾聲後,起身拿法袍。
「開臨時偵查庭?」傅遠新低著臉工作,只微揚聲音問。
「嗯,有夠離譜,這種事居然發生在台灣。」他拉整袖口,套上法袍。
傅遠新被勾出好奇,抬首看他。「什麼案子?」
「有個女孩子,才十八歲,被一個命理師囚禁性侵53天,在三芝那邊,派出所已經偵訊過嫌犯,現在要移送過來,在路上了。檢察長說,那個女孩子是為了挽回男友才找上那個命理師,跟對方買了小棺材,現在警方懷疑跟之前我在辦的一個案子有關,所以檢察長讓我接下。」他說完,法袍已穿妥。
「小棺材?是上次你說亂刀砍死自己那一件?」
「對。吳有慧那個案子怎麼查都查不到嫌犯,現在接到這個案子,也算是有點希望了。」他對著鏡子,整理一下衣領。
待法警通知嫌犯已帶到,黃柏毅踏入偵查庭,見到嫌犯模樣時,愣了幾秒。會犯下性侵案件的嫌犯多數長得不出色,人說相由心生,最能印證在這上頭。他承辦過幾起性侵案,嫌犯不是一臉猥瑣,便是眼帶邪氣;可此刻站在應訊處的嫌犯卻是一臉斯文俊秀,搭上潔白襯衫與西褲,還有那副無框眼鏡,簡直像個老師。
他坐上檢察官席,翻了翻警方移交的筆錄內容,包含被害人的筆錄。
白可昀,十八歲的高三女生,與同校學長相戀近一年,學長上了南部大學後,兩人聚少離多,之後男友甚少主動聯絡,白可昀懷疑男友有問題,試著登入男友臉書帳號查看交友狀況,發現原能登入的帳號已更改密碼,她打了多通電話,對方才願意接起,一接通,便是分手兩字。
她一心一意愛著這個男孩子,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分手訊息;她蹺課南下,在他租處等他下課,等來的是他攬著另一名女子的畫面。她試過多種方法均挽不回男友的心,無法可想之下,她想到曾在報章雜志看過的求桃花求姻緣廣告。
她找上一家伯溫擇日命相館,認識了詹老師。她什麼都還沒說,詹老師一開口就道出她遇上的困難,連男友在南部就讀的學校也正確無誤,她驚訝不已,心里想著自己找對了人。
詹老師一開口就是三十萬,賣她小鬼供她使喚,當然包含勾回男友的心。她心動,可她一個學生哪來三十萬,詹老師給了第二個辦法——借助符咒的力量。
她看詹老師模樣斯文有禮,道她事又奇準無比,所以她相信他。
當詹老師當她面寫咒語、化符、再捏了小把香灰化在符水里,這過程她皆親眼目睹、無一遺漏後,她不疑有它,將那碗符水喝下,卻沒想到喝下那碗水後,什麼也記不得了。
醒來時,是在陌生的房間里,她躺在床上,盯著軟黃的燈光,只覺全身酸疼不已;微一轉頭,看見的是詹老師光著上身,坐在床沿。
老師低垂著頸項,似被什麼困擾;他脖頸線條真美,順著往下看,背膚如他面容一般白淨,只是……只是她為什麼會躺在床上?腦袋思緒這刻才清明,急忙起身,那里……那里還有一點近似破皮的微痛感。
她和學長做過,知道自己的身體反應。她開始回想,是那碗符水被下藥了吧,否則她怎會才喝完,就什麼也沒印象了?她看著那個斯文俊秀的側影,突然覺得惡心,人面獸心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她尖叫,抓起枕頭朝他丟,想跳下床逃離這個鬼地方,他卻翻身壓了上來。他手里抓著膠帶卷,另一手摀住她的嘴,那張臉還是一樣斯文儒雅,他甚至溫煦地說︰「你乖乖的,我保證你不會有事。」
她嘴被膠帶貼牢,雙手雙腳被綁了起來。她身上只有一件上衣,只給她穿尿布,然後被蒙住眼,不知被他帶到哪里。他說四處都有監視器,別妄想逃跑;他還拿了疊她昏迷時被拍下的照,她不想那樣的照片被傳送出去,只能乖乖待著。
她不知道為什麼讓她穿尿布,直到听見門開了又關,隨即有人解開綁在她腳上的繩索,用力壓上她,她才明白是為了方便他侵犯。他看著斯文,力道卻很大,也很粗魯。
她都被蒙眼被綁了,不知道為什麼還要對她下藥;她看不見,只感覺手臂微微刺痛後,有什麼注入她的身體,無比舒爽。
雖然看不見,但她還能听見、還有感覺。房間里開始有不同男人進出,他們的聲音不一樣,壓在她身上的感覺也不一樣,甚至還有人邊做邊告訴她,他花了五千元,所以要多做幾次。
她猜想她是被當成賺錢工具了,以她的身體。
她沒有自由,除了每隔一段時間,他會松開她,讓她喝水吃三餐,以及進浴室洗澡。像是怕她跑掉,他就站在門口,監督她洗澡;她想,這個人這麼變態無恥,侵犯了她不說,還將她當成工具。她猜想自己也許不是第一個受害者,這個變態不知靠著那張美麗的臉皮還有符水已害了多少人。
他不會打她,但她也逃不掉;因為每當她有較大情緒反應時,他不會給她一針。她雖看不見,但可以猜想他一定站在角落冷漠地看著她毒癮發作,等到她受不了,跪在地上哭求再也不敢時,他才為她打上一針。
他不說話,安靜地侵犯她、安靜地看她毒癮發作、安靜地給她一針,她想,他果然是變態,只有變態才有那麼陰沉、捉模不定的性格。
「看一下資料對不對?」黃柏毅看完筆錄,確認底下那人身分後,要他看螢幕。
詹承州看了看,低應︰「沒錯。」
「伯溫擇日命相館是你的?」
「是。」
「認不認罪?」黃柏毅直奔主題,當然答案早在他心里。
「我沒犯罪,為什麼要認罪?」詹承州一臉坦然。
「我就知道。」黃柏毅冷笑一聲,問︰「現在是被害人指控你性侵、在她身上注射毒品,你如果沒做,為什麼她要報案指控你?」
「我提分手,她不滿。」
與他在警方那里做的筆錄說詞一模一樣,狡猾。黃柏毅盯著他俊秀的五官,說︰「被害人是跑到陽台呼救才被人發現。」
「不是,為了我不帶她去玩的事起了爭執。她年紀小我多歲,任性驕縱,只想玩樂,也不肯回學校念書,我們不止一次為這事爭吵,我才發現我跟她溝通不良,所以提分手。」詹承州面色平靜地陳述著。「她說我自私,也不肯分手,才以這種方式誣蔑我。」
黃柏毅忽憶起那日醫院大廳,有個女孩握著手機對彼端人說著「對,我就是任性驕縱」。怪了,什麼時候開始,男人都喜歡以這四字來嫌棄女人了?
他點頭,說︰「任性驕縱……那請你說明一下,她身後的傷是怎麼來的?」
「捏的。」
黃柏毅微揚聲︰「她手腕和腳踝有被捆綁的痕跡。」
「她年輕,喜歡刺激一點的。」
「她說她被關在一個房間,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侵犯她。」
「她既然要告我,當然要把情節說得嚴重。」詹承州一派輕松。
「她逃出來的時候衣不蔽體。」
詹承州笑出聲。「檢察官,不這樣,她怎麼讓你們相信她?」
「听起來似乎都是她不對,你沒有做錯?」
「當然。」他點頭。
「胡說八道!」黃柏毅斥聲,道︰「她的驗傷單上證實她身上多處舊傷。啊啊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會說,你們一向都做得那麼激烈,所以她身上才有舊傷,我說對了吧?」
詹承州笑得淡然。「看起來,檢座平時也嗜好此道?比我還專業。」
黃柏毅無視他挑釁,只道︰「請你解釋一下她手臂上的針孔怎麼來的,不要說是她自己施打海洛因的。」
「是她自己打的啊,檢座你是不是有神通?」詹承州笑了笑,又道︰「毒品也是我要跟她分手的原因,我不知道她怎麼會染上毒品,我多次勸告,要她不要打海洛因,她就是不听,我能怎麼辦?我只好提分手啊。」
听過他解釋,黃柏毅面無表情問︰「你有沒有兄弟姊妹?」
他愣半秒,答︰「一個妹妹。」
「有母親吧?」
「當然。誰沒有媽,難道我從石頭蹦出來的?」
「如果有人以同樣手法這樣對待你母親和你妹妹,你怎麼看?」黃柏毅一雙黑眸緊盯底下那人的表情。
詹承州未料到會有這麼一問,愣了愣,想起母親,想起妹妹,神情變得無比柔軟;她們都是他最重要的人,若誰欺負她們,他……他忽然回神。這是檢方的手法,他何必理會?
「檢察官,你這問題是想打親情牌嗎?」他抬眼看向法台。「我都說了是我跟她在玩游戲,這跟我家人沒關系。」
「你不要回避我的問題。」黃柏毅再問︰「你只要告訴我,如果你摯愛的母親和妹妹,有一天被人囚禁,你會不會舍不得?」
他表情平靜,開口道︰「當然會。」
「那你良心不會不安嗎?」黃柏毅音色轉重。「你想想白可昀的遭遇。」
他想也不想,道︰「她只是對我提分手的事不滿,她的遭遇沒什麼好想的。」
鬼打牆。依這幾年偵辦經驗,再問下去也是一樣,等從白可昀身上采到的檢體報告出來後,再看他怎麼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