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蠻郎 第十二章
兩人相擁入睡,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透進清晨的天光,他們先後被屋外的人聲與馬蹄聲給吵醒,先醒過來的人是龍琛,他細心地听著門外的聲響,立刻就知道來的不是他的人馬。
佟若愚在這個時候也醒過來了,她先瞧了龍琛一眼,然後轉眸看著門,听見了熟悉的聲音,「小屋里有火光,進去瞧瞧!」
「是莽古泰。」她壓低了聲音對龍琛說道。
「朕記得他是你的死對頭。」
「以前是,現在仍舊是。」佟若愚揚唇露出一抹如花般的淺笑,「你以為我被人狙殺,他在第一時間趕到救助,兩者之間沒有半點關聯嗎?」
「你是說,這次出手的人是他?」
「八九不離十。」她伸手輕推開他的臂膀,站起身,見他也起身要追歸來,立刻喊住了他。「不要過來,讓我一個人出去。」
「朕不放心,莽古泰是你的敵人,或許他會想趁這個機會把你給殺了。」他擒住她的縴手,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開。
佟若愚掙扎著想抽回,卻感覺到他的掌握如焊鐵般牢固。「你不必擔心我,你听見了嗎?門外有爭執,還有另一對人馬,我听出來了,那是區哥將軍的聲音,他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他知道不能讓莽古泰有機可趁。」
龍琛確實也听見了屋外的爭執聲,但他仍舊不肯輕易放手,直到最後她用力地推開他。
「你不要出來,不要出聲,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在這里。」佟若愚沉靜而柔軟的眸光定定地注視著他,「如果讓莽古泰叔王發現你也在這個小屋里,你會立刻被他殺掉的。」
「為什麼?你怕朕死掉嗎?你的心里也應該很清楚才對,咱們兩國多年爭戰,高低難分,事到如今,若不是朕死,就是你亡,唯有如此才能夠停止這麼多年的仇恨,你讓莽古泰殺了朕豈不是趁機了結一樁心願嗎?」
好半晌,她只是靜靜地抿著女敕唇,一句話也沒說,看著眼前的男人臉上依舊掛著一派自信雍容的笑,似乎生死對他而言根本就不足掛齒。
「我們之間確實該有個你死我活,但可以不必是現在,也不一定非要你死不可,既然已經糾纏不休那麼多年了,我不在乎再拖一些時間。」
「看樣子,在你的心里已經有數了。」
「或許是吧!」看見他提步要往她這個方向走過來,佟若愚揚聲喊住他,「請止步,皇上,請您就留在原地吧!這樣對我們兩人都好。」
龍琛听出了她的話中有話,眉心一斂,揚唇泛起了一抹苦澀的微笑,「我們不能再更親近了嗎?」
她定定地注視著他,柔軟的目光勾勒著他臉龐的每一寸細微,半晌,她笑了,笑中伴隨著一聲喟嘆,這聲嘆息在她美麗的姿容添上了幾分惆悵,讓她的神情更顯得絕美而淒涼。
還能再更親近嗎?他一直都在她的心里,從來就不曾遠離過呀!
她恨他!這些年來,她一直將他擱在心里最深處的地方,烙在她的骨子里,流淌在她的血液之間,一直到死,這個男人都將是她最恨的人。
看著她不說話,龍琛一陣心慌,「如果這真的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你難道就沒有話要對朕說嗎?」
「沒有。」佟若愚笑著搖頭,含笑的眸光定定地瞅著他嚴峻的臉龐,「我們之間該說的話已經都說了,而遲了一步沒說的,現在說來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不如就別說吧!」
她的一番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讓龍琛就算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也只能苦笑地抿起薄唇,看著她毫不留戀地走出門扉,消失在他的眼簾。
他靜立在原地,听著小屋外傳來她鎮靜的命令聲,將士們一聲吆喝,然後就是一陣揚長而去的馬蹄聲,直到最後如雷的奔馳聲,消失在天邊的另一方,直到他再也听不見。
龍琛握住手掌,掌心彷佛還殘留著她的余溫與香氣,他望著她消失的門扉,再也不能壓抑的心痛,痛得他不由得咬緊了牙關……
從小屋歸來的隔天,佟若愚就听說龍琛已經回京城去了,與他,又再度隔了天涯般的距離,遙遠得讓她不由得心想在小屋的那天只是夢幻。
佟若愚坐在車輦之中,對于一路上的顛簸跋涉,一句怨言也沒有,今年的冬天風雪特別多,西麝國幾乎都快要被冰雪給封住了,終于前些時日天候回暖,冰雪融化,路途就成了滿地泥濘。
沒了冰雪的阻隔,她決定親自到各地視察寒冬過後的災情,這一路上帶著雍倫,所見所聞就當成是讓他長見識。
那天,從小屋回來後不久,她終于找足了證據,將莽古泰給拘禁起來,多年來,他目無王法,以大汗的身份自居,也趁機讓她做了文章,給了他一個十分充足的罪名,褫去了他的兵權。
原先,她並不想趕盡殺絕的,卻沒料到,莽古泰在入獄後不久,便服毒自殺,這件事情她至今依舊不解,多年來與莽古泰周旋,她很明白他的個性,絕對不可能輕易認輸,更不可能輕易言死。
但,就算她心里覺得奇怪,卻也因為找不到可疑之處而不再深入調查。
「綸兒累了嗎?」她轉眸笑看著兒子,見他一臉神采奕奕,似乎這一路上的見聞令他興奮不已。
「不累,這一路上母妃到處接見地方官員,了解百姓疾苦,才是真正辛苦了呢!」雍倫搖搖頭,露出一抹淘氣的笑容,「綸兒喜歡與母妃出游,以前在宮里常听到下人談論母妃有多麼受到人民愛戴,這趟與母妃一起出來,才真正見識到傳聞果然不假。」
佟若愚看著兒子的臉蛋,禁不住笑得好溫柔,「听你這樣吹捧母妃,會教我忍不住自鳴得意起來,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才不會,母妃就算比現在自滿十倍,都還是比一般人更加謙虛,綸兒最清楚母妃無論如何都不會驕傲自大,惹人討厭。」他的語氣十分堅定,沒有一絲毫的猶豫。
聞言,她瑰女敕的唇瓣抿起一抹微笑,沒響應兒子的話,但心里的高興溢于言表,看著他那張俊美斯文的小臉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龍琛。
這些年來,她的心里不無慶幸,但是慶幸之余卻又忍不住靶到可惜,他們的兒子並非長得十分像爹親,反倒是像她多一些,就是這一點讓她覺得既慶幸又可惜,有時候連她都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不過,也因為長得像她,所以從未有人懷疑過他長得不像老汗王,所以,這麼多年來,沒有人懷疑過他的真實身份。
所以,在她的心里是慶幸多一些吧!
畢竟,如果綸兒長得太像龍琛,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相像的容貌會引人疑竇,最後必將惹來殺身之禍!
但是,隨著年歲增長,他益發像起了爹親,那深邃的眸子,堅定的神情,以及不笑時會淺抿著的薄唇,父子兩人漸漸相像了起來,只怕再過些時日,任是誰見到了他與龍琛站在一起,都不會懷疑他們不是父子。
這時,車外傳來了帶隊將領的揚聲稟報︰「啟稟太妃,車隊就要經過夜狼渡,這里自古以來就是三不管的危險地域,車隊將加快速度通過這個峽口,路途顛簸,請太妃與王子見諒。」
「我們母子不要緊,請將軍放心做應該做的事情吧!」
佟若愚不允許自己柔軟的嗓調出現絲毫遲疑,她早就听說了夜狼渡的惡名昭彰,這個地方位于北大漠與中原的邊陲,是個三不管地帶,再加上地形險惡,盜賊橫行,甚至于有人戲稱這里是旅人的墳場,埋尸無數。
車外的將軍領命而去,佟若愚撩起簾幕,看著車隊正式進入夜狼渡,一片荒涼的景色沒有多大變化,但是越是深入,兩旁的山壁越見陡峭,這時候要是踫上了惡賊,他們便成了甕中之鱉,任人宰割了!
她收手放下了簾帷,回眸看著兒子,發現他一直盯住她不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有話想對她說。
「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無論發生任何事,綸兒都會保護母妃,請您不要擔心。」他正色地說著,左手按住佩戴在腰側的短匕,絲毫不似在玩笑。
佟若愚笑瞅著兒子,知道他想保護她的心無比認真,她伸手笑撫著兒子的頭發,「好,母妃不擔心,一切就仰仗我的小王子了。」
一層薄薄的淚霧浮上她的美眸,看著兒子與龍琛當年相仿的霸氣神情,她心里有著懷念與感傷。
就在這時,尖銳的號角聲驚醒了她的沉思,接下來是男人們高亢的喊聲,以及勒馬的嘶鳴聲,這些充滿敵意的聲響由遠而近朝他們過來。
「是馬賊!小心保護太妃和王子!」
突然加快的馬車速度,在山谷之間驚險地顛簸著,佟若愚抱住兒子,握住一旁的扶手,穩住身形,他們听見了呼喊的聲音,以及兵器互擊的聲響,她抿唇不語,心里已經猜到了這是一場敵眾我寡的戰爭。
他們極可能會輸!但她仍舊強作鎮靜,不讓兒子瞧出她內心的不安。
忽地,一把大刀穿過駕著馬車的士兵肚月復,刺進馬車的前門,赤色的鮮血沿著刀刃滴落,馬車在這時失去了控制,在山谷里狂亂地奔馳,最後在一陣猛烈的撞擊之下,馬車停止了,佟若愚余悸猶存地抱著兒子逃出馬車,回頭看見拉車的馬匹已經濺著鮮血躺在地上。
「太妃,王子,快逃!」將領揮舞著大刀,擋在主子面前,不讓敵人越過雷池半步。
佟若愚點頭,拉著兒子轉身跑開,就在這時一個沒留心,一面突出的岩片就像利刃般劃過她的腿肚,但她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住腳步,就算小腿肚傳來劇痛,鮮血不斷地流淌,她都必須要繼續奔逃!
「母妃,你流血了!」雍綸吃驚地看著鮮血淌過娘親的腳踝,在她走過的地方留下觸目驚心的血印。
「我不礙事,快走!」佟若愚趁機拉過一匹馬,就要將兒子給扶上馬背,忽地,一名馬賊策馬狂奔而來,揚著一把白亮的大刀就要砍向她。
雍綸沒消多想,用力地踢了馬兒一腿,只見馬兒吃痛狂奔,硬生生地截斷了馬賊的去路,馬賊一聲慘叫,跌下馬背。
「綸兒!」佟若愚失聲喊叫,「以後不準你做出那麼危險的事情,要是一個弄不好,你可是會被馬腳給踢個正著!」
「母妃,對不起。」雍綸小聲地說,臉上卻沒有一絲歉意,知道如果事情再發生一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知子莫若母,佟若愚又氣又憐地看了兒子一眼,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就在這時,另一名馬賊揚刀砍了過來,佟若愚推開兒子,同時抽出他腰側的短匕,高舉起手里的短匕就要刺向馬賊時,就見到面前的馬賊悶吭了聲,雙眼圓瞪,下一刻就像是斷掉繩索的傀儡般倒落在地。
她看見了馬賊的背上被一根箭刺穿,但她無心追究這根羽箭從何而來,她回過眸找尋著兒子,看見剛才摔落馬匹的賊子不知在何時已經來到雍綸背後,當她看見一把銳利的刀就要砍向兒子的脖子,一瞬間,她的心口為之冰冷,尖銳的叫聲近乎歇斯底里。
「綸兒——?!」
一道血光就像潑墨般染紅了她的視線,好半晌,佟若愚不能動彈,她的身子就像蠟像般僵硬,看著原本要殺掉雍綸的馬賊在眨眼間人頭落地。
這時,情勢有了轉變,幾十名身穿黑衣,臉上蒙著布巾的剽悍男人騎馬從山谷兩側包抄而來,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殺掉了馬賊們,在短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里,整個夜狼渡的山谷里成了濺血的刑場。
佟若愚蒙住兒子的眼楮,自己也閉上雙眼,不敢直視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有呼號的慘叫聲不絕于耳,血的腥味令她一陣陣作嘔……
「她受傷了嗎?」
龍琛低沉的嗓音在寂靜的室內回蕩著,他透過一面透光的絲綢看著另一個房里的佟若愚與雍綸。
絲綢經過特殊的織法,從另一個房間看過來,只是一幅尋常的山水畫,但是從他這個方向看過去,卻可以將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是,在躲避敵人的追殺時,為了要保護小王子,她右小腿被利石割傷,太醫已經處理過傷口,說應該沒有大礙,不過,因為是被石頭所傷,傷口的邊緣不平整,只怕會留下難看的疤痕。」黑衣男人揭下了布巾,是容牧遠,是他帶領著一群精銳的軍隊前去營救佟若愚。
但一切並非意外,自從莽古泰在獄中自殺的消息傳到龍琛耳里,他就命令容牧遠必須暗中保護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會有事情發生。
龍琛聞言眸光一黯,「傳朕的命令下去,無論如何,都不許在她的身上留下傷疤,否則朕絕對不饒,听見了嗎?」
「是,臣一定會轉告太醫皇上的旨意,要他們務必辦到。」容牧遠拱手領命,抬眸看著主子以極深沉的眸光看著另一個房里的佟若愚。
「那男童就是她的兒子嗎?」
聞言,容牧遠有半晌的遲疑,最後還是將想說的話吞回肚里,點了點頭,「是,那男童就是雍綸王子,是她七年前生下的兒子。」
一瞬間,在龍琛胸口的疼痛是如此地劇烈而且真實,不容許他否認,他斂眸定定地看著雍綸,也同時看著與兒子說話時,表情無比和悅的她。
「我們不會有事的,相信母妃,好嗎?」她笑得好溫柔,一雙看著兒子的美眸之中盛滿了憐愛。
「嗯。」男孩用力點頭,臉上掛著對娘親的喜愛與信任。
龍琛看見了他們母子兩人的默契十足,以及不言而喻的情感,此情此景像極了當年的他倆,只是昨日已矣,再不可追。
容牧遠望著主子抿唇不語的陰霾側顏,幾乎可以從他深不可見底的眼神看見肅殺之氣,他心里非常明白,那麼多年來,主子對若愚所生的兒子一直抱持著敵視的態度。
「皇上不出去見她嗎?」
「朕會見她,但不是現在,她不會希望讓朕見到她現在的狼狽模樣,所以朕現在不想見她。」
「微臣可以問皇上心里正在盤算的事情嗎?」就算他心里清楚身為人臣的分際不能逾越,但是這些時日以來主子的行動太不尋常,總是教人忍不住擔心會有事情發生。
「依你來看,你以為朕的心里在想什麼?」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龍琛挑眉回眸。
「回皇上,微臣不知,也不敢妄自揣斷。」容牧遠看著主子,看見了他眼底深不可測的陰沉。
龍琛看著跟隨身畔多年的近臣好友,揚唇勾起一抹淺笑,笑意淺薄得透不進他的瞳眸深處,他回過頭,將視線重新定在佟若愚縴細秀麗的臉蛋上,忍住了不出聲叫喚,卻忍不住想要將她臉上那抹微笑據為己有的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