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想起你 第十章
第五章
鄭雍一路將羅愛理拉回自己住的Villa。
一進屋,他立刻將她推進浴室里,拿起蓮蓬頭,扭開熱水對她狂噴。
「你做什麼?」她驚慌得尖叫,搗著臉,試圖躲開噴在身上的水柱。
他將她拉回來,強悍地圈在懷里,不停往她身上沖水。「看你現在身上多髒多臭!還不快點洗干淨!」
「鄭雍!」她奮力扭動,難堪得快哭了。「你別太過分了,放開我!」
「等你洗干淨了我自然會放你走。」他嚴厲地宣布,一面用手搓揉她濕透的長發。
她掙月兌不了他的箝制,淚與水同時在臉上交織,她真的哭了,委屈地、傷心地啜泣,一聲聲地哽咽。
他怎麼可以這樣羞辱她!嫌她髒,嫌她臭?他以為她是為了誰才那麼拚命想把那張照片找回來,她也不希望讓別人看到啊!
為什麼他們倆就不能好好相處?為何非要彼此張牙舞爪斗到這地步……
想著,羅愛理不再掙扎,失神地任鄭雍摟著抱著,她已難過得無法思考,而他听見她不知所措的噎泣,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他惘然放下蓮蓬頭,兩具濕身相貼,他忽然強烈地感覺到懷中這女人是多麼縴細,多麼柔弱無助。
「好了,不哭了。」他喃喃低語,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無意間說了什麼,一面用手輕輕拍撫她顫抖不止的背脊。
他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她反而哭得更激動,抽抽噎噎地,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是我不對,不哭了,嗯?」他柔聲哄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就那樣自然而然地認了錯,只覺得她這樣哭泣的時候,他沒辦法對她狠下心。
她听著他的勸慰,從他懷里揚起梨花帶雨的容顏,水眸迷離地瞅著他,帶著某種不經意的撒嬌。
他心念一動,不由得單手捧起她臉頰,輕輕地,吻上她的唇。
起初,只是溫柔的撫慰,蜻蜓點水般的啄吻,像是在向她訴說著歉意,是他失控了,不該那樣欺負她。
但漸漸地,渴望升了溫,她在不知不覺間順從地偎向他,藕臂勾摟他肩頸,他因而順勢圈攬她後腰,加深了這個甜蜜的吻。
愈是深吻,愈難以滿足,他的動作變得粗暴起來,扯開她制服上衣的鈕扣……
這夜,他一次次地要她,換著各種不同的姿勢,貪婪地吞噬著她的每一寸,可無論他如何肆意放縱,就算達到的頂峰,還是舍不得放開她。
該怎麼辦?
他放不了手……
那天,整個城市飄著皚皚白雪。
結婚三周年紀念日,正好遇上下雪的日子,鄭雍覺得這是天賜之福。
下雪的日子,記得想起我。
在熱戀的時候,他曾對心愛的女人如此許諾過,答應她以後每個下雪天,都會親自堆雪人女圭女圭送給她。
他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
所以,雖然連續幾天都睡在工作室里寫程序,雖然忙到連三餐都沒能好好吃,雖然又接到房東催繳房租的電話,他還是收拾了煩躁的情緒,走到戶外收集冰雪,堆了個潔白可愛的雪女圭女圭。
他將女圭女圭收進玻璃盒里,想趁著雪融化之前,趕回家里送給她。
那天,他在家里等她等到深夜。
他知道為了貼補家用,她日夜兼差,恐怕是晚上也得加班,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直到指針指向十點,他開始有些焦急。
手機早就因交不出話費被斷了線,他找不到她,只好在家里來回踱步,後來實在忍不住沖下樓,在老舊的公寓大門前張望。
雪靜靜地落著,如一瓣瓣晶瑩剔透的花朵,在空中輕盈飛旋,他任細雪落在自己發上、臉上、身上,寒意漸漸滲進骨子里。
愛理……她沒事吧?真怕她出了什麼意外,如果有什麼萬一……不!他不敢想,一直以來的辛勤奮斗就是為了想讓她過上更好的生活,他不能沒有她,只要想到有可能失去她,他的心便會痛得發狂。
她一定沒事的,一定是平安的,只是被什麼事耽擱了,很快就會回來……
他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奔到巷口,心急地左右張望,終于,他看見她從一輛停在對街的車子里下來。
那是誰的車?
鄭雍愣住,瞪著那輛以他現今窘困的經濟情況絕對買不起的華麗跑車,他想不到妻子會認識那麼有錢的人。
而且,還是個男人,一個年輕帥氣的男人。
她回過頭,不知對那男人說了什麼,他忽地一把扯住她,將她擁進懷里。
鄭雍瞪著這一幕,瞬間無法呼吸,他拚命告訴自己,是自己看錯了,他的妻不可能這樣親密地靠著別的男人,她不可能一點抗拒都沒有。
但她真的沒有抗拒,甚至在離開男人的懷抱後,還抬頭對他微微一笑。
那是……笑嗎?她在笑嗎?
雪珠潤濕了他的眼睫,他看不清那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愛理,他最心愛的妻,是背著他跟別的男人偷情嗎?
雪,依然無聲地落著,在那個下雪的日子,他有了最心痛的回憶。
破曉時分,屋外鳥語花香,鄭雍朦朧地自夢中醒轉。
他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無須轉頭確認,他也能肯定本該睡在身旁的女人已經消失不見了,趁他入睡時偷偷地溜走。
她就非得以這種方式離開嗎?如此明顯地流露出她的驚慌失措!
跟他共度一夜,她就那麼後悔?
鄭雍冷漠地尋思,干澀的墨眸盯著天花板,許久許久,他猛然起身,隨手抓起擱在床邊茶幾的水杯,用力往前方牆面一砸。
玻璃杯承受強烈的撞擊力道落了地,碎成片片I正如他傷痕累累的心。
羅愛理回到宿舍沖澡。
浴室的鏡子里,映出一具曲線窈窕的胴體,白細的肌膚上處處可見淡淡紅印,宛如花蕊般綻開。
那都是鄭雍留下的,最激情的吻痕。
看著那些吻痕,羅愛理不由得憶起昨夜的荒唐,兩個人仿佛永遠要不夠對方似的,一再索求著彼此。
是余情未了,或者只是純粹的男女?
羅愛理厘不清,也不想厘清,對那男人的感覺太復雜太深刻,她害怕一旦認真去深究,整個身心都會因此逃月兌不了。
昨夜,只是一場錯誤,就當是意外的春夢,醒來便了無痕跡。
就這樣吧!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停用熱水沖刷肌膚,卻怎麼也沖不去那殘留的觸感,就好像他的手指依然在她身上流連。
夠了!
她用力閉了閉眸,阻止自己再想。
今天是她的休假日,吃過早餐後,她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探望母親,卻臨時接到召喚。
周在秀約她在辦公室相見。
她隸屬于房務部,公關經理並非她的直屬上司,她想不到周在秀有任何公事上的理由必須見她……難道是因為小圓弄丟照片的事?
敲門進了辦公室,周在秀笑著迎接她,請她在沙發上坐下,茶幾上已經擺了兩杯香醇的熱咖啡,以及一碟手工餅干。
這陣仗不大像是要談公事啊!羅愛理隱約感到一絲不安。
她決定主動出擊。「周經理,我听說你對小圓弄丟鄭執行長的照片這件事很生氣,我想跟你解釋,那並不能算是她的錯……」
「我知道。」周在秀以一個手勢止住她。「鄭雍跟我說照片已經找到了,是他自己夾在手記本里忘了。」
是那樣嗎?羅愛理愣了愣,眨眨眼。鄭雍會忘了夾照片的事?或者是他有意將弄丟照片的事就此帶過?
不論如何,能保住她的下屬,她就該承他的情。
羅愛理捧起咖啡,淺啜一口,藉此鎮定自己有些急促的心韻。
周在秀凝望她,也不知有沒有看出她的局促,忽地盈盈笑道︰「羅組長,你一定很好奇我今天為什麼找你來吧!」
羅愛理動作一凝,抬眸望向坐在對面的女子,她看來總是如此優雅迷人。
「有一點我必須事先聲明,我今天並不想以上司對下屬的身分跟你說話,而是女人對女人,所以想說什麼你就坦白說,不用覺得有負擔。」
周在秀語氣很溫柔、很和婉,但羅愛理敏銳地听出弦外之音,心口不由得一緊。
果然,周在秀單刀直入地問︰「你跟鄭雍到底是什麼關系?」
她就知道!
羅愛理放下咖啡杯,無聲地嘆息,在腦海里稍稍組織過語句後,才平淡地揚嗓。
「周經理……周小姐,同樣是女人,我不想對你說謊,但是無論鄭雍跟我是什麼關系,都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我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想,周在秀會听懂她話中涵義。
「這麼說,你對他已經沒有留戀了?」沉默片刻後,周在秀輕輕地問。
「沒有。」
「也沒有感情?」
「沒有。」
「那如果我想跟他交往……」
「這不關我的事。」她回答得很快。
太快了。周在秀若有所思地注視她。「或許是不關你的事,可我覺得鄭雍似乎還是在意你的,所以我希望如果我跟他真的交往了,能夠得到你的祝福。」
不愧是飯店的公關經理,出身高貴的名門千金,這般表面禮貌實則施壓的話術,逼得她不得不做回應啊!
羅愛理微斂眸,悄悄苦笑。「……我會祝福。」
「那就謝謝你了。」周在秀嫣然一笑。
羅愛理暗自嘆息,若說周在秀將她當情敵,這樣將話挑開了說也太光明正大了,教人無法討厭,甚至不得不佩服。
她起身告退,臨去前,周在秀忽地喊住她。「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她回眸。
周在秀沒立刻回答,眨眨眼,又眨眨眼,臉頰泛開一抹可疑的紅暈。
「我想你對鄭雍應該很了解,你覺得他……會喜歡我嗎?」
她輸了!
羅愛理不著痕跡地咬了咬唇,這位千金小姐實在……太可愛。
「會的。」鄭雍絕對會喜歡這種表面落落大方,骨子里卻依然純情的女人。周在秀聞言,笑顏如花。
「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羅愛理轉身離開周在秀的辦公室,脊背挺得筆直,可每走一步,她都覺得腳踝處仿佛傳來一陣隱約的刺痛。
好不容易艱難地走出飯店,她正想搭上專門提供給員工進花蓮市區的交通車,錢多多從另一頭急匆匆地奔過來。
「愛理姐,幸好你還沒上車!」她跑得臉頰紅撲撲的,眼眸瑩燦流光。「有人要我將這個交給你。」
說著,她遞來一個飯店提供給住客的信封。
「這是什麼?」
「是鄭執行長要我轉交給你的。」
鄭雍?羅愛理訝然。
「他已經退房了,剛剛才坐車離開的。」錢多多解釋。
「知道了,謝謝你。」羅愛理接過信封,跟錢多多揮手道別後,坐上交通車。她習慣性地坐在最後一排窗邊,待車子發動後,她怔怔望著窗外海天一色的景致,許久許久,才鼓起勇氣打開信封。
她原以為應該是鄭雍留給自己的信,不曉得他要跟自己說什麼,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信封內竟是一張薄薄的支票。
一千萬。
她瞪著支票上寫的數字,久久回不了神。
這算什麼?給她的贍養費,還是陪他上床的夜度資?
呼吸變得急促,心韻亂不成調,情緒如驚濤駭浪,沸騰而澎湃,羅愛理死死地捏著那張支票,忿忿地咬牙切齒。
鄭雍!他到底要羞辱她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一陣鍋碗瓢盆落地聲。
「羅愛理!怎麼又是你!」一陣驚天怒吼。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收拾干淨。」她一迭連聲地道歉,一面蹲下來善後,因為太慌張了,忘了剛剛落地的火鍋還燙著,手指一踫,頓時燙出幾顆水泡。她驚聲尖叫,照例又惹來廚房老大一頓怒罵。
她痛極了,卻不敢抱怨,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了會兒燙傷的手指,便急急忙忙地戴上手套,開始洗碗。
雖然不是出身富貴之家,從小她也是被父母嬌寵著長大,家事都很少做的,可來到北京之後,為了生活,為了貼補家里的日常開銷,她努力兼差,白天在公司當行政助理,晚上在酸菜白肉火鍋店洗碗。
洗著洗著,眼眶忍不住泛紅,可她告訴自己,不能哭,這一切都是為了幫助丈夫完成夢想,只要他有朝一日成功了,這些苦難都會過去。
會過去的,他們一定能熬出頭……
洗完堆積如山的碗盤後,她才剛剛坐下來喘口氣,摘開手套察看自己紅腫的雙手,還來不及敷些軟膏,又被餐廳老板叫去。
老板說,她這個月遲到三次以上,必須扣薪水。
「老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遲到的,是因為塞車……」
「怕塞車的話就早點出門,我沒時間听你找借口!」老板絲毫不同情。
她接過少了好幾張鈔票的薪資袋,有苦難言,畢竟是外地人,即使她明白老板這樣扣薪不合法律規定,也不曉得該循何途徑申訴,何況她需要這份工作,萬一跟老板鬧翻了只能辭職走人,她承擔不起這樣的下場。
只能忍了。
忙到深夜下班後,她牽過從舊貨市場買來的二手單車,一路踩著回家,已經很酸痛的雙腿因此更加疼痛不堪,幾乎麻痹。
夜很深,天很冷,方才似乎飄過一陣雪,路面濕滑,她小心翼翼地騎著,深怕一個打滑,人仰車翻。
但她太累了,工作了整整一天,難免有些恍神,她還是在路上滑倒了,這下不僅是手指燙傷,手臂跟膝蓋也有擦傷。
她狼狽地坐在雪地上,欲哭無淚。
回到那間租來的小鮑寓後,等待她的只有一室漆黑,看來她的丈夫今天又會睡在工作室里,徹夜不歸了。
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不知他還好嗎?
她踉蹌地倒臥在床上,已經累得沒有力氣給丈夫打個電話,她只想睡,只想深深地、沉沉地睡一覺,補充近日一直不足的睡眠。
可她還不能睡,她接了一個出版社的案子,幫忙校對潤稿,才躺了幾分鐘,她便強迫自己起身沐浴,然後坐在桌前,強睜著酸澀的眼,挑燈夜戰。
日子就是這樣過的,一天,一個禮拜,一個月,一年……
前方布滿荊棘的道路,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她不曉得自己還必須走多久,還有力氣走多久。
太長太遠的一條路,她好累好累。
每天早上醒來,想的不是羅曼蒂克,而是柴米油鹽從哪里生出來?水電房租還能再拖欠幾天?有哪個朋友願意借他們錢?
丈夫只管創業研究,這些生活上的瑣事全得由她這個妻子來張羅,她怕極了這種被帳單追著跑的日子,每天每天都得煩惱金錢問題。
就這樣,過了三年……
當羅愛理從回憶中驚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坐上開往台北的火車,火車行駛在鐵軌上單調而規律的聲響,一下下地敲在她耳畔。
她定定地凝望窗外,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