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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回首 第六章

作者︰杜默雨

第三章

胡東海傷癒後,托崔公公打探,問了當時在壽宴服侍的宮女和太監,前後花了兩年的時間,這才拼湊出當日的情況,得知冀王妃殺身之禍的起因。

「那日,王妃帶小爺進宮。」胡東海向王爺說明,「吃過壽宴,皇眷到御花園賞牡丹,魏王爺世子卻到處找小孩子打架,沒想到被小爺打倒,哭著跑回去找魏王妃;那魏王妃又是跟曹貴妃交好的,宴席上太皇太後和太後喜歡咱小爺,曹貴妃早已嫉妒在心,一听魏王妃向她告狀,便命人準備一碗甜湯送給咱小爺。小爺喝了一口,王妃看到曹貴妃詭異的笑容,立刻打掉甜湯,還請太醫進來診治,怕那湯有毒,完全不給曹貴妃面子。曹貴妃氣極,買通了王妃身邊的丫鬟,至于是誰並不知道,將安胎藥換成了打胎藥,這也是王妃提早產女的原因。」

朱見淮听完,表情依舊木然,甚至眼楮也不眨動一下。

「若是這樣,應該還能平安回王府。」胡東海偷看一眼王爺,繼續說下去。「接著……這是小的猜測。魏王爺得知他的世子被欺負,又有曹貴妃那事,便借力使力,派了殺手半路攔截王妃的車隊,造成慘事。」

「你說了那麼多,證據呢?」朱見淮冷冷地開了口。

「沒有證據。」

「所以,我拿什麼去向皇兄討凶手?」

「呃,新來的知縣或許可以幫忙找證據。」

「姓辜的縣太爺偽造案卷,都能升官去了,新來的能幫什麼忙!」

朱見淮站起,身子搖晃了下,胡勝趕著去扶他,被他撥開了手。

琇琇在旁看了憂心不已。王爺喝太多酒了,別說走路,連站都站不穩了。

「王爺,小心身子,別再喝了。」胡東海苦勸道。

「喝死了最好。朱見汾就是要我死。」朱見淮逕自走了出去。

魏王爺朱見汾。琇琇心頭一凝,看來王爺早已心知肚明。

但皇帝不听王爺的請求,不再追查冀王妃的死因,甚至默許曹貴妃繼續在後宮興風作浪;而曹貴妃的家族和魏王爺互有往來,這都不是秘密。

至于給王妃打胎藥的丫鬟是否為失蹤的錦鳳,她不敢去猜,寧願錦鳳姐姐真是被害了,不見尸骨而已。

難道王妃的一樁冤案就如此石沉大海了嗎?

「琇琇!」朱見淮的吼叫聲傳來。「我要吃飯!」

「是!」琇琇急忙趕上前,跟在王爺身後回道︰「琇琇這就去準備,請王爺稍待片刻。」

「快點!別老是慢吞吞的。」朱見淮語氣不耐。「先送上兩壺酒。」

「王爺,」琇琇明知要挨罵,還是勸道︰「您才喝了一壺酒,暫且--」

「大膽丫鬟!竟敢管你的主子!」朱見淮暴怒雷吼,轉身瞪她道︰「叫你去就去!不會听話嗎!」

「是……」琇琇只得應允。

胡勝無奈地朝琇琇搖頭,雙手虛扶著搖搖晃晃的王爺往前走去。

琇琇轉向灶房,胡東海也跟了上來,嘆了一口氣。「忌日快到了。」

「胡伯,我們該怎麼辦?」琇琇亦是憂心。

一年前的忌日,王爺酩酊大醉,摔碎了屋內的花瓶、杯盤,扯下所有簾幔,扔出兩把椅子,暈醉了三天才醒來。

胡東海勸不動,前前後後也請親家徐軻父子和熟識的北關文友過來勸說,盼王爺振作,王爺竟是不留情面,不是拒絕會客就是趕跑了人。

所有的人都是嘆氣離開,他們想幫忙,可王爺封閉起自己,誰也幫不上。

「看緊王爺吧,別讓他傷了自己就好。」胡東海無奈地回答,一口氣岔了,猛地咳嗽起來。

他的劍傷深及肺髒,落了個氣虛易咳的毛病,體力也減損許多。

「胡伯!」琇琇扶著他,幫他輕拍了背。

「琇琇,多虧有你,我這大總管是虛有其名啊。」

「胡伯你還是大總管,我不過跑跑腿罷了,你有空多休養才是。」

自變故後,琇琇的副總管就這麼做下來了。

然而,王府這兩年來人口凋零,剩下的人紛紛求去,一來是王爺變得難以侍候,二來王府死難多人,遂有鬧鬼傳言,因此也沒人想來找活兒。

琇琇一肩擔下,除了料理府內大小事務,她還重新當起王爺的丫鬟。

雖說胡勝是王爺的貼身侍從,但他總要休息,也無法顧及飲食起居的瑣事--這原先都是王妃身邊的丫鬟僕婦服侍的。

琇琇不怕吃苦,也不以為苦,這是她對王妃的承諾,她一定要守住王府。

可王爺脾氣反覆無常,她既害怕又感心疼;她人微言輕,唯一能做的,就是按住胸前的玉觀音,祈禱老天護佑王爺了。

忌日到了,王爺成日討酒喝,琇琇無奈,心知王爺識酒,只好先送上醇酒,待王爺喝到半醉,分不清酒質的差別,再以摻了水的淡酒替換。

問題是,王爺已經連續喝上一年余了,他無時無刻不在醉酒。

今天的晚飯全讓王爺掃下了地,如此空月復喝酒又會傷胃,琇琇擔心不已,稍晚夜里,便親自到灶房煮食,再送上解酒茶和熱粥。

「滾!」屋內傳出王爺的咆哮。「我要你們有什麼用!滾開!」

她再往前走幾步,就見胡勝跌跌撞撞地摔出了門。

「阿勝哥!」琇琇一驚,放下托盤,趕過去扶胡勝,見他額頭流血,忙拿出帕子按住他的傷口。「怎麼受傷了?」

「讓酒瓶砸的。」胡勝這兩年來成了王爺最直接的出氣包。

「啊!」琇琇放輕按拭傷口的力道。「怕有碎片在里頭,我去請大夫。」

「不用了。」胡勝苦笑道︰「酒瓶沒破,比我的頭還硬呢,我去敷個刀創藥,王爺先勞煩你看顧。」

「好。」

胡勝捂著傷口離去,琇琇回去拿托盤,見茶和粥都涼了,還是端了起來,打算先進去看王爺的情況,待阿勝哥回來後,再回灶房重新熱過。

進了詠晴閣,就見王爺在里頭的小廳,披頭散發趴在桌上,地上滾著幾支酒瓶,她輕手輕腳撿起,拿到外面大廳桌上放好,免得讓他踩了滑倒。

再進小廳,又被滿屋子濃重的酒味給薰得氣悶頭暈。她走過去打開窗子,讓外頭冰涼的空氣吹進來,再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如雪,是你嗎?」

琇琇以為王爺酒醉囈語,並沒轉頭,踮起腳尖,再將窗子往外頭推開些,好讓更多的涼風吹散室內沉滯多日的酒氣。

朱見淮恍惚醒轉,燭火搖曳,有暗影,有亮光,不知是現實抑或在夢境,竟是看見如雪倚窗賞花,那姿態他太熟悉了。

風吹衣袂,長發飄揚,猶如彩雲湖初見,她彷佛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清靈月兌俗,在水一方,他一見傾心,溯回從之,追尋到了他的伊人。

原該是與她廝守到老,可此刻她推窗而出,莫不是要返回仙界去了?

「不!」他痴狂大叫︰「如雪!別走!」

「嚇!」琇琇轉過頭,就見王爺站起身,兩手按在桌面上,紅著雙眼直直地看她,那神色是這兩年來她未曾見過的激動。

「如雪,你為什麼不說話?」朱見淮走向前。

「王爺,我是琇琇啊。」

「你說琇琇?是啊,我們要感謝她,這丫頭撮合了我倆。」

「王爺,你搞錯了,你該去睡了……」

她見王爺意識不清,走路不穩,正想伸手扶他,卻不料他雙臂一攬,就將她整個人圈抱到他懷里。

她驚駭得說不出話來,想要推開他,但他抱她抱得好緊好緊,收得她手臂身軀皆無法挪動半分,再掙了下,還是動彈不得。

「如雪!如雪啊!」他一抱住她溫暖的身軀,眼淚就不听使喚地流了下來,再將臉頰貼上她的粉靨,不住地與她耳鬢廝磨,喃喃地道︰「你可知我想你?好想你,好想,好想,想得腦袋都要破了。」

驟然貼上王爺的臉,摩擦到他的髭須,琇琇又是驚懼得想要逃開,但他悲愴的呼喚揪緊了她的心腸,除了陪他掉淚,她什麼也做不了。

「我為我們女兒取好名字了,叫做思雪,思念我的如雪。」他在她耳邊柔聲問道︰「你說,這名字好不好?」

不好,這名字太心酸。琇琇說不出口,只覺他的熱淚流淌到她臉上,與她的淚水交織成一片,再匯聚流進了她的嘴里,苦澀得令她心痛難耐。

她也好想念王妃,但她絕不能取代王妃來安慰王爺。

「王爺,我不是……」她企圖掙了掙。

「叫我名字。」他扳過她的身子,雙掌按住她的肩頭,注視她道︰「剛新婚時,你害羞,早也王爺,晚也王爺,我惱了,說只有我倆在房里時,你必須喊我的名字,若再叫王爺,就罰你讓我親一下,還記得嗎?」

醉眼朦朧,柔情微笑。琇琇不敢再看他,垂下視線,咬唇忍住哭泣。

有多久了?有多久不曾看到王爺的笑容了?

但她不是王妃,她無法回答。

「又不說話啦?」他輕抬起她的下巴。

「王爺,我不是……」她一出口就慌了。

「罰你。」他俯下臉,以吻壓下她的叫喚。

……

二度的狂風暴雨掃過,琇琇全身虛月兌酸軟,攤著身子躺在床上。

轉頭望向身旁的王爺,他釋放了思念後,已經熟睡,長年深鎖的眉頭舒展開了,緊繃的嘴角也放松了,胸口平穩地起伏著。

她拉起被子,掩住他的肩頭,任憑自己光果的身子暴露在冬夜的寒氣里。

她伸出手掌,緩緩地輕撫他的臉頰,讓他粗硬的髭須扎上她的手心,感受那麻癢的觸感,還想去撫模他的唇,但她立刻縮回了手。

她從頭到尾都是王妃的替身,不應再留有多余的情愫,一切都結束了。

她跳下床,撿起自己的衣物,兩腳發抖,差點跌跤。上身很冷,很痛,雙手也在顫抖,她花費了一番工夫,這才勉強穿好衣裙。

跌跌撞撞走了出去,就見廊下階梯背對她坐著的胡伯。

胡東海听到踫撞聲,轉身站起,默默地看著她。

披散凌亂的長發,歪斜的衣衫,紅腫帶淚的雙眼,赤紅的雙頰,微腫的小嘴,慌張無助的神情,顫抖的單薄身子,頸間的紅印,這……

「他將你當成了王妃?」胡東海慎重問道。

她說不出口,身在痛,心也疼,眼淚就掉了下來。

「唉!」胡東海長嘆一聲。

「這樣……會生小孩嗎?」

「你癸水什麼時候來的?」

「上個月初七。」

「今天初三,應該不會有孕。」胡東海過去擅于幫後宮的娘娘們算日子,但今日這種「臨幸」,恐怕男的混沌不知,女的委屈難言,他並不樂見。

「阿勝哥呢?怎是你來了?」琇琇抹去眼淚。

「他頭破了,我找大夫來幫他縫合,上了麻藥,縫完後他也睡著了。」胡東海解釋著,又嘆一聲。「我來遲了。」

琇琇抿緊唇,不願再去想,突然記起一事。

「墊被……有血……」但她沒有勇氣再回房了。

「我去拿。」

胡東海走進屋子,抱出一團被褥,體貼地將有血的那面摺向里頭。

「今夜王爺沒人服侍?」琇琇接了過來。

「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擔心他?!」胡東海想罵人了,罵里頭那個醉死的糊涂混蛋,罵眼前這個被吃了還連骨頭都奉上的傻女娃。

他不忍再說下去,便道︰「我會照顧王爺。別忘了我侍奉過先帝的生活起居三十年。」他見琇琇欲言又止,立即會意。「我會把他清理得干干淨淨,除非他自己記起來,否則他什麼都不知道。」

「千萬不要讓王爺知道。」

「放心。你胡伯禁宮出來的,守口如瓶是我的專長,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胡伯,你的身子還弱,會喘……」

「去去!你今晚好好休息,別管我,更別管王爺了。」

琇琇抱著被褥,身下的痛楚牽扯著,讓她難以邁步。夜風吹來,她打個冷顫,淚水,流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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