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蒼鷹(上) 第五章
「世伯還是不肯解除你的禁足令嗎?」
周眉桐軟軟的嗓音里有著嘆息,听說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被禁足了將近半個月,她心里覺得擔憂,特地帶著一些美味的細點前來探望。
鳳雛搖搖頭,扯動唇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她坐在床畔,百般無聊地倚在床柱上,她身穿一襲月白色的常服,因為連日不能出門,所以連頭發都懶得挽了,只讓綿柳扎了條簡單的粗辮子,頰畔微微散落的發,如絲般半覆著臉頰。
「不過,這也怪不得世伯,听伯母說,你這回差點就要闖大禍了。」周眉桐一邊說著,一邊張羅著貼身女婢攤開食盒。
這時,綿柳端著一壺新泡的茶水,從樓梯走上來,擱在攤開擺好的食盒旁邊,頓時,小綁里充滿了清新的茶香與細點的甜味。
「我知道。」鳳雛大大地嘆了口氣,忽然露出一抹慧點的笑容,決定拋棄郁悶的心情,站起身,上前取了塊馬眼糖糕咬下一大口,一邊嚼著一邊說道︰「可是我不後悔跟了去,這次我算是大開眼界了,所以,就算事先知道爹會罰我禁足一年兩年,甚至于十年,我還是會跟去。」
綿柳見主子吃得又急又快,趕忙倒了一杯茶水,吹涼了給她遞上去。
「慢慢吃,別噎著。」周眉桐一臉好氣又好笑,她的身子一向就比較顯得圓滿,大部分原因是裹了小腳以後,不好活動的關系,再加上現在懷有身孕,比起鳳雛的縴細修長,她像是滿月般的臉蛋看起來就是個已婚的婦人,令人難以想象她的年紀比鳳雛小。
吞下最後一口馬眼糖糕,喝了口剛泡好的滇紅,鳳雛將茶杯交回到綿柳手里,笑視著兒時的玩伴。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可以平定這天下,一定可以的。」
「你是在說誰啊?雛娃。」
「齊天始,只消再給他一些時間,再讓他累積一些實力,他一定可以平定這天下,給百姓過上太平的歲月。」
說完,鳳雛忽然沉默了,美眸之中攏上一陣黯然,「可是,他能平天下,卻不能治天下,他做不到,他做不到的。」
最後兩句話,她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般,音量像喃喃自語般不甚明朗。
那一日,她只在齊天始的眼里看見了足以征服天下的凌厲與剽悍,但在那雙冷得近乎寒涼的眸子里,她看不見仁者天下的胸懷。
強者能得天下,但唯有仁者,才能使天下得以安治,無論朝代如何更迭,這是千年來不曾改變過的道理。
只是,她心里有點不明白。不過是一面之緣,卻讓她在被禁足的這幾天,一次又一次不斷地想起他,幾乎都可以在腦海里勾勒出他的眼眉了。
而總是在想起他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光時,心里一陣陣地發燙起來。
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深深地困擾著她。
看見好友那半是朦朧,半是想念的眼神,周眉桐輕笑出聲,「雛娃,若非我是熟知你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否則,光瞧你那神情,我還會以為你喜歡那個姓齊的男人呢!不要想太多,咱們都是女人家,這些天下平不平的大事,就留著給那些男人們去想,咱們啦,只要管管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掛心著夫婿孩子是否平安,那就夠了。」
聞言,鳳雛一口氣提起來想爭辯些什麼,但是看見兒伴那有夫有了萬事足的眼神,便什麼話都說不上來了。
喜歡嗎?
是喜歡嗎?
她喜歡齊天始,僅僅因為一面之緣?
半晌,她揚唇笑笑,上前親斟了杯還冒著些微熱氣的茶水,遞給眉桐,兩人相視而笑。
她覺得眉桐說得極好,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或許,男人們听見眉桐的說法,會嗤笑她不過是個沒有胸懷的婦道人家,但是,這天下最最根本的,不就是她所說的有夫有子的家齊之樂嗎?
「雛娃。」南宮夫人婉約的叫喚從樓下傳來。
「娘。」鳳雛轉眸,看見娘親帶著婢女拾步而上。
南宮夫人朝眉桐笑頷了頷首,走上前牽起女兒的手,「好了好了,你爹終于肯放你出去了,不過他有個條件,就是不準你再隨便亂跑,要乖乖的,知道嗎?」
看著娘親對她又是無奈,又是疼愛的眼神,鳳雛不太好意思地干笑了兩聲,頓了一頓,才點頭,「好,知道了。」
草場上,鼎沸的人聲。
原本是三三兩兩不等的群眾,或是斗著飼養的犬只,或是較量箭術以及拳腳功夫,但是,從鞠場那里傳來的騷動聲,讓人們紛紛停下比劃,不自覺地往鞠場那里靠攏。
越來越多人圍在鞠場旁邊,目不轉楮地盯住了場上人們的一舉一動。
閑暇時找個三五兄弟一起踢鞠,一向都是他們這些將士們最愛的活動,在這草場上,就有一個專用的鞠球場。
場地為並在一起的兩塊方地,最末端的兩旁分別架起兩架細竹,竹上別著網子,踢鞠時,只要把皮鞠踢觸到對方場邊的網子,那便算得分。
「快,攔住他!」
「絕對不可以讓他再得分!」
男人們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再加上圍觀的人們也是跟著起哄大喊,讓整個草場上顯得熱鬧滾滾。
這樣不尋常的景況,吸引了齊天始的目光。
草場一直以來都是軍隊兄弟們閑暇時最常運動的地方,每逢重要的比試與慶典,也都會在這里舉行。
他總是會不定時來到這個地方,觀看人們的比試,他一向是不參與的,而只是靜靜地在旁邊觀看,透過比試的輸贏,往往更容易看到一個人的本質,讓他可以從中挑選能用的人才。
洪飛在前頭開路,讓他可以穿過人群,讓他可以就近看到鞠場上的動靜。
他看見了平滑的場地上,三個男人追逐著一名年輕小伙子,以發充實得飽鼓的皮鞠在那年輕人腳下,總是眼看著要被搶走的時候,千鈞一發地又回到他的腳上,好不驚險。
「二爺。」離開了一會兒的洪飛又回到主子身邊,「我剛問過人了,他們說不知道打哪來的年輕小伙子,看他模樣清清瘦瘦的,但踢鞠的功夫倒是不錯,那皮鞠簡直就像黏在他的雙腳上似的,管誰去搶都搶不走。」
「嗯。」
齊天始不冷不熱地輕哼了聲,銳利的眼眸直視著場上的年輕人,看他的年紀絕對不滿弱冠,穿著月白色的粗棉布衫,比尋常男人更長的發絲高挽成一束,額上綁著一條與服色相同的長巾,結在腦後,把額上的落發攏得一絲來留,露出了高而潔白的額頭。
那是一張長得像女人的俊秀臉蛋,只是那額發生得高了些,而看似單薄的瓜子臉,雙額卻是極飽滿的,還有那雙眼,稱得是上清麗媚然的,但是那眼神卻充滿了神采飛揚的英氣。
「二爺,大伙兒都在下注,賭誰會先拿到分數,每個人都說那年輕小伙子的贏面比較大。」洪飛說。
雖說年輕人的腳下功夫不錯,但總歸是一對三,雖然他能穩穩地佔住皮鞠,卻苦無機會把鞠踢上竹網。
「不,他會輸。」齊天始冷笑著搖頭,目光始終在年輕人身上。
「為什麼?已經都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听說到現在只有兩次機會從他腳下抄到皮鞠,這麼厲害的身手,二爺怎麼說他會輸呢?」
「看仔細,他只是腳步靈活,內功底子卻不好,遲早會撐不下去,只要大伙兒能再纏上半盞茶的時間,這位小兄弟就非輸不可。」
齊天始說得沒錯,其實年輕小伙子,也就是鳳雛,在她的心里已經在暗暗叫苦,而且也開始覺得吃力了。
其實,能到現在還佔贏面,除了身手靈活之外,也全多虧了她懂得看人的臉色,才能夠安然地保住腳下的皮鞠。
在這場上的兒郎們,其實個個武功都比她了得,那矯健的身手也教她暗暗吃驚,可是,他們的城府稍嫌淺了些,人說心動眼動而後身才動,他們總是心眼兒才轉,就被她從眼神看出來他們下一步的動靜。
在她的心里不斷尋思著如何將皮鞠踢上網,因為這場比試時間越長,對她而言就越不利。
她巧妙地閃過兩個人齊上的包抄,從人群之中投來一雙極銳利的眼神,引起了她的注意,教她不自覺地轉頭追尋而去。
驀然,齊天始熟悉的臉龐映進她的眼底,鳳雛愣了一愣,不留心到有人把腳伸到她的腿下,一記抄拐,讓她整個人狠跌在地上,原本踢在她腳下的鞠球,也在一瞬間被人抄走,眨眼間,對手將皮鞠踢進她場上的竹網里。
頓時,整個鞠場上鴉雀無聲。
每個人的眼光都盯在跌得極狼狽的她身上,他們的眼神是不敢置信的,雖然終于將她給撂倒了,但是每個人的臉上沒有高興,甚至于有些惋惜。
這一下跌得極重,疼得鳳雛忍不住皺苦了臉,但她只是深吸了口氣,重新掛上笑容,像是個無事人一樣爬起來。
她才不會哭,從小,她就不愛哭。
娘親總說,就算是在她才剛學步不久的孩提時,就算是跌得大人們都瞧了心驚的地步,她也不會哭,最多就只是賴在地上,等著要人抱起來。
她拍了拍衣袖以及衫擺上的灰塵,兩手擦在腰上,笑嘆了口氣,對正在注視著她的大伙兒們說︰「我輸了。」
在她的臉上沒有氣憤,也沒有不服,只有令人望之舒心的坦然笑容。
她轉眸望著齊天始,正好迎上他盯視的眸光,那銳利而深沉的眼眸,一如她初見他時那般令人顫抖。
「不,剛才的不算數,咱們再比一次。」在對手里,有一名膚色極黝黑的壯小子叫道。
眾人有一瞬間沒回神,但幾乎是立即地,大伙兒點頭附和。
「是!再比一次,這次我們分成兩隊,咱們好好比個高下。」幾個男人從人群里站出來,站到她的身後,要當她的幫手。
對于他們的熱情邀約,鳳雛可無心奉陪,她回眸望向他們,臉色沉了沉,勾起一抹不怎麼熱衷的淺笑。
「我說我輸了。」她又說了一次,這次她加重了語氣。
一開始會與人比試,其實是她存心挑唆的,其實,在她還被禁足時,她就讓綿柳帶著她的口令去調派人手,調查齊天始經常出入的地方。
後來,她知道除了齊府與軍營之外,他最常來到這個草場,而她知道,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比引起大大的喧嘩更容易引起注意,只要她是那喧嘩的中心,他到草場上來,就一定會發現!
那麼,她也就不會錯過他的到來,也不必在芸芸人群之中苦尋他!
雖然已經答應了娘親不會亂跑,但是,她想見他。
只要再見他一面就好了。
再見他一面,她才可以確定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