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梟賦 第二章
主僕兩人說得極輕聲,一旁的人只顧著評論段倚柔,沒太仔細听清楚她們說話的內容,這時,韓夫人又故作小聲,但其實拉高著嗓子說道︰「我想夏侯家應該會退婚吧!畢竟‘慶余堂’可是大門大戶,就算沒發生那件丑事,她也配不上胤爺,現在,她可是殘花敗柳了,跟高高在上的胤爺比起來,她就連地上的一把泥都不如了!」
「這些人!說話就不能留點口德嗎?!」綠錦氣急敗壞,箭步上前想要找那些人理論,卻被主子給一把拉住了。
「妳同她們計較,不就同她們一般見識了嗎?」段倚柔緊緊捉緊了婢女的手,明明指尖已經泛著冰冷,神色卻依然堅定。
韓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听出了她話里帶著刺兒,心里不高興。
「唉呀呀,明明做錯了事,說話還挺不客氣的,也是,就算是個泥人兒,也有土性子的吧!咱們就大人大量,別與那可憐人計較了,就等著看好戲吧!看她還能囂張多久。」
說完,她與幾名跟從的婦人笑得花枝亂顫,見到段倚柔的臉色越加蒼白,她們就笑得更開心得意。
這時,一名模樣清秀的小沙彌走了過來,對著段倚柔說道︰「請問這位女施主是段姑娘嗎?我們住持方丈請段姑娘移步到後院一敘。」
聞言,段倚柔與綠錦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眼,心里雖覺得納悶,但仍舊點了點頭,跟著小沙彌的腳步往後院前去。
韓夫人幾人听見是住持方丈找她過去,心里都覺得訝異,也同時眼紅不已,白雲寺的住持一直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高僧所擔任,非常受到皇室朝廷成員的尊敬與重視,听說,如果住持沒同意要面見,即便是皇帝本人到來,都見不到他老人家一面!
曾有帝王為此而忿忿不樂,但終究也沒做任何處置,一直連來了三次,才終于見到了當時的住持方丈。
她們走過了長廊,就在要進入後院的穿堂之前,小沙彌停下了腳步,回頭對她們說道︰「方丈說只請段姑娘一個人進去就好了,請另一位女施主留步。」
「可是……」綠錦想要反對,卻被主子的眼色給制止了,只好乖乖地停住腳步,讓小沙彌給帶開了,離開之前,依舊不斷地回頭,擔心地看著一個人走進後院的主子。
段倚柔走進院子里,夏日的園子里已經是一片綠意盎然,在院子的角落,栽了一株已經盛開的百日紅,粗厚的枝干可以看得出樹齡十分老了。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走到那株老樹旁,低頭斂下眸光,看著一地的落花,在綠草如茵之中顯得十分奪目艷紅。
或許,是因為獨自一個人的關系,又或許是那一地的殘紅,牽動了她內心的悲傷,一抹摻揉著苦澀的淺笑,噙上她的唇畔。
她原以為問心無愧,就可以不必在意別人如何說她。
可是,許是因為她心里無愧,所以,對于各種流言蜚語,才會更加感到無辜與受傷吧!
兩抹薄薄的濕潤,在她淺笑的同時,染紅了她的眼眸。
這時,她忽然感覺到有道銳利的視線在瞅著自己,以為是方丈來了,轉頭卻又遍尋不到人影,心里才在納悶的時候,一名年紀約莫五十開外的中年人往她這個方向走過來。
「是段家小姐嗎?」傅總管面帶著和善的笑意,向她問道。
「我是,請問閣下是……?」
「在下姓傅,是夏侯家的總管,來給主子傳個話,段小姐,胤爺臨時有急事不克前來,請小姐先回府吧!」
段倚柔沒想到會得到夏侯胤無法前來的消息,有一瞬間,她無法分辨出現在腦海之中的想法,是失望,也同時松了口氣。
其實,她一直做著心理準備,今兒個會從夏侯胤口中听到他想要退婚的決定,因為早就是料想中的事,她的心情也一直很平靜。
但或許,她並不如自己想象中堅強,可以听著夏侯胤說要退婚而無動于衷,終究,還是有點傷感吧!
「請傅總管替我回去轉告夏侯公子,就說我隨時等他的消息,請他明白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求他不要太為難我的家人。」
「段小姐,這話……?!」傅總管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這些話,還是請段小姐見到胤爺,親口對他說吧!」
「好,我知道了。」段倚柔微笑頷首,這時正好綠錦耐不住性子了,急著跑進來一探究竟,「那麼,傅總管,我已出門多時,怕家里的人會掛念,就先走一步了。」
「不送。」傅總管揚手恭送,目送她們主僕二人離去。
在這同時,夏侯胤站在庭院另一端的小綁里,透過石窗將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于是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也都听見了。
「胤爺,人已經走了。」傅總管轉身躬首,揚聲稟道。
「我看見了。」夏侯胤的半身被屏風給擋住,這也就是為什麼段倚柔沒看見他的原因,但他卻將她看得非常清楚,透過百日紅扶疏的花影,將她的臉蛋看得非常仔細,當然也將她眼底的淚光給瞧進了眼底。
那就是太爺爺給他挑選的妻子,果然一如人們所說的,那線條清淡的眼眉,只稱得上是清秀,距離秀麗還有一大段。
「胤爺,這樣好嗎?太爺吩咐你一定要見到段家小姐,當著她的面,把話告訴她。」
「我知道。」夏侯胤打斷他的話,頓了頓,低沉的嗓音再度開口︰「回去之後,如果太爺問起今天的事,就告訴他我見過段家小姐了,至于他老人家所交代的事,我自個兒心里有數,會看著辦。」
當初,夏侯家的老太爺挑了她當曾孫媳婦兒的消息,轟動了整個京城,或者說,這個消息教天下女子皆為之心碎不已,因為,夏侯家雖不是天底下最豪奢的巨賈,但是名聲好,字號老,在商場上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
倘若是在數十年前,這倒也沒什麼,畢竟一直以來,人們都是重文輕商,追求仕進,寧可寒窗苦讀十年,最後當個窮秀才,也不願意從商討生活。
不過,隨著前朝末年取消了坊市制度,商肆開進了平民老百姓住的胡同巷弄之中,人人可以在自個兒家里做起生意,賺到大錢,經年下來,輕商的風氣淡了許多,尤其在出了幾個家財萬貫的大財東之後,人們更是個個見錢眼開,爭著要跟富商巨賈當上親家,飛上枝頭當鳳凰。
從白雲寺回來之後,過了數日,夏侯家那方面沒有半點動靜。
段家人追問起那天她與夏侯胤見面的情況,段倚柔如實地對爹娘說了,在听見女兒沒有見到人,段老爺心里有了不好的念頭,心想與夏侯家這門親事肯定是告吹了。
今兒個一早,段倚柔就听見前屋那里傳來了騷動,熱熱鬧鬧的,人們在奔走相告著,就在綠錦心里好奇,求著主子說想去問明白時,來人傳話,說老爺交代要大小姐到前廳去,有話要對她說。
段倚柔听說是爹爹在找,立刻回說好,帶著綠錦挪步到前廳去,就在交接著前廳後院的小穿門前,她看見了挽柔帶著貼身丫鬟站在那兒,見到了她,神情顯得有些古怪,還沒讓她有時間細問,就轉身帶著人走了。
「二小姐怎麼可以這樣?好歹您是她的親姊姊,也不想想小姐為她做了什麼,真是好無理。」綠錦忿忿不平地低叫道。
「不要多嘴,或許挽柔剛好想到有急事待辦,走吧!爹爹還在等著我,不能教長輩久候了。」
主僕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前院大廳,一進門觸目所及都是亮眼的茜紅色,那一匣又一匣的禮品幾乎佔去了廳里大半的容身之處。
好半晌,段倚柔回不過神來,抬起眸,看見爹親一臉笑呵的模樣,心里更加不解了。
「爹,這些……是要做什麼的呢?」
「還看不出來嗎?這是夏侯家剛派人送過來的聘禮。」段老爺走過來,一把將女兒拉到成堆的聘禮旁,「妳瞧,多豐厚的聘禮,爹剛才看過清單,夏侯家可真是一點都不含糊呢!」
「這時候……送來聘禮做什麼呢?」
「柔兒。」段老爺看著女兒,神情轉為嚴肅,「你們要成親,听著,夏侯老太爺指示成親典禮要照常舉行,也已經請期問好了日子,成親的日子就挑在下個月十五,夏侯家不嫌棄妳,是妳的福氣,知道嗎?」
段倚柔看著父親,從他的眼里看出松了口氣的釋然,對于還能夠與夏侯家當親家,對段家而言不啻是如獲至寶。
「是。」她點點頭,柔順地附和。
「妳應該很清楚,對段家而言,能與夏侯家結成親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在這節骨眼上,夏侯當家沒有悔婚不娶,對段家與妳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妳心里要明白這一點,知道嗎?」
「知道,柔兒心里很清楚。」
「來,把這個拿著。」段老爺掏出了一只純白的玉鐲子,交到女兒手里。
「爹,這不是娘的玉蝠鐲子嗎?」段倚柔吃了一驚,連忙地縮手推辭,「不成,爹,這是娘的玉鐲子,是咱們段家的傳家之寶,柔兒不能拿。」
「妳一定要拿,戴上。」段老爺半是強迫地替女兒把鐲子給戴到腕上,「妳應該知道關于這鐲子的傳說,這鐲子有靈氣,女子戴著這鐲子出嫁,會保佑多子多孫,受夫家疼愛,現在的妳,需要這份好運氣。」
「爹!」段倚柔輕輕搖頭,眼底泛著淚光。
「听爹的話,嫁到夏侯家之後,無論遇到什麼委屈,要記得忍耐,總歸是……咱們欠了人家恩情,知道嗎?」
段倚柔看著爹親,知道他在提醒她要安分守己,知道她即便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也使不上什麼力,因為段家太需要這樁姻緣,她遲疑了好一會兒,忍住了內心的嘆息,才點了點頭,「是,柔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