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與雛菊 第七章
清晨五點鐘,落地窗外投映而入的天光還有著半暗的朦朧。
明明還是一大清早,但是納蘭守花卻已經清醒了,她睜開美眸,雖然還有些惺忪,但是卻已經沒有了睡意。
她感受到身畔韓蒼震的氣息,很小心地翻了個身,盡量不想驚動他,蜷在他的身畔,小鳥依人般地看著他睡覺的樣子。
在生日那天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的五官非常地冷峻,如今再細看他,更確定第一眼真的沒有看錯。
她喜歡他的眼楮,雖然一貫的神情總是不冷不熱的,教她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常常也因此而覺得不安,她喜歡他的鼻子,那鋌而筆直的角度充分地顯示出他不會輕易妥協的傲慢,會讓她不由得猜想,他是真的喜歡她嗎?
這樣一個男人,真的會為她心折嗎?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唇上,想到飽滿的唇在吻她的時候……也是不冷不熱的,少了一絲她原先期待的熱情。
對了,納蘭守花心里終于明白,讓她不安惶恐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熱情。
當他在與她**時,不能說他不呵護不憐惜,她也並非感到不舒服,而且也感覺到某種程度以上的歡愉和快感,但是,她感受不到他的渴望與迷戀,只感受到他極力想要掩飾的壓抑與痛苦。
為什麼呢?
如果他們真是喜歡著彼此,那她為何沒有在兩人之間感受到火花呢?
但,即便心里有著這小小的不滿足,她還是喜歡他。
基于一種奇妙得接近愚蠢的堅持,讓她覺得自己應該就是屬于韓蒼震,能待在他的身邊,已經稱得上是一種幸福了。
這時,她的視線落到他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上,很滿意地看著她送他的項鏈躺在他的心口上。
她想,只要一天他不將這項鏈給摘下來,就是他仍舊認可著自己屬于她的事實,只要他心里是這種想法,她就能夠放心一些。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明亮。
但是她卻再怎麼都睡不著了,心想真是糟糕,去紐約的時候有台北的時差,回來了台北竟然也有美國時差,天底下還有比她這更糟糕的體質嗎?
最後,為了避免自己翻來覆去吵到他睡覺,她幾乎像個小偷般輕巧地將身子往床邊挪,這時候她就有點恨起這張大床的尺寸,當初為了讓兩個人都有很好的睡眠質量,特地訂作了最大尺寸的床鋪,如今看來真是為難了自己。
韓蒼震就是從這個時候睜開眼楮的,他一語不發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像是做賊似地下床,每一個舉動都顯得小心與刻意。
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嗎?
為什麼看見他的時候,卻像見了閻羅王似的,就連大口氣都不敢喘一下,但是稍微一逗她,卻又像是惹到了一只發怒的野貓,整個人蠻不講理了起來。
所以他不由得在心里懷疑,自始自終,她對他的喜愛只透過剛叔的嘴里說出來而已,在親自面對他時,倒是一個字兒都沒吭過。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他,當初又為何要為難他娶她呢?
她太嬌弱,太需要人憐愛,完全不是他可以應付,也不是他想過要娶為妻子的類型。
納蘭守花沒有發現背後投來的視線,luo足輕聲地走到落地窗前,抬眸看著窗外的天色,已經有些明亮了,卻還是可以看見顏色薄透的半邊月亮,她站了一會兒,看著黎明的月色越來越蒼白透明,心里竟然有些哀傷了起來。
她輕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怎麼在結婚之後竟然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她曾經以為自己是個很庸俗的人呢!
沒想到,現在竟然學著人家悲風月傷春秋了起來。
她笑嘆了口氣,決定先下樓去廚房喝杯水,雖然是大樓住宅,不過他們住在頂樓,是整棟大樓里唯一的躍層,上下樓加起來大約百來坪,在她沒搬進來之前,一直以來就只有韓蒼震獨居在這里,負責打掃整理的僕婦只有特定日子才會過來。
現在車太太也偶爾會過來幫她煮些東西吃,還會捎來一些在納蘭家煮好的現成菜色,讓她只要熱一下就可以跟韓蒼震一起吃。
不過,只要韓蒼震不在國內的日子,她爹地就會要求她回家跟他一起住,怕她一個人在家里遇到危險。
不過她不是每次都會听話乖乖回去,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是人家的妻子了,怎麼可以想到就跑回娘家去呢?
更何況,這個小區的保全做得非常好,出入的分子都有嚴格監控,所以她常笑父親是多慮了。
就在她要走出房門之前,眼角余光瞥見門旁的櫃子上擱著韓蒼震平時常戴的手表,那是一只陀飛輪手表,有著很精致出色的表面,以及黑色的皮質表帶,她頓了一頓,終于忍不住把那只表拿起來,把玩了幾下,試著把它給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男用的表面幾乎快要橫幅過她整個手腕的寬度,稱不上太好看,可是,想到這是他一直隨身戴著的東西,令她覺得有種分外親近的感覺。
「你在做什麼?」韓蒼震在久久的沉默之後終于開口了,他起身離開床鋪,走到她的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只穿著一件長褲的高大身軀在一舉一動之間顯得格外強悍有力。
「我……我沒有……」納蘭守花被他突然出聲給嚇了一跳,因為腕上還戴著他的手表,像是做了賊被現場傍逮到,手忙腳亂地想要把手表給月兌下來,但是越是心急,就越是解不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到它在櫃子上,就想要戴著看看,我這就月兌下來……月兌下來……」
為什麼就是月兌不下來!她在心里慘叫,感覺手表的皮帶就像是被打了個死結,讓她拼了命也找不到可以打開它的方法。
一抹不悅的光芒閃過他的眸底,又來了,他明明是她的丈夫,可是這一刻從她的表情看起來卻像是他成了要將她逼近絕路的惡鬼。
「擅自動別人的東西,不是一個好習慣。」他在心里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腕冷靜地為她把表解下來。
「我知道,我告訴過你,就只是想戴戴看而已,你不要那麼生氣嘛!大不了我跟你說對不起,我這就月兌下來給你就是了啊!」
「為什麼想戴我的表呢?」
「因為……就是因為……」
「為什麼?」
「對不起……」她小聲地回答。
「我沒要你道歉,只想問為什麼。」他的眼底有著無奈。
「我只是覺得……它對你而言好像很重要。」她的音量小到不能再小,看著他解下手表擱回櫃子上,心里有些失落。
「它對我而言確實有很重要的意義,是我母親在二十歲那年送我的生日禮物,是她送我的唯一禮物。」他的語調十分平淡,不想另外向她解釋他口中的母親並非是親生母親,而是收養他的養母唐蓮只。
他心里一直很明白,與其說是母親對孩子的感情,唐蓮只對待他的態度,就像是對待一個自己很滿意的作品,一個絕對不會令自己失望的作品,這令曾經渴望想要當她親生兒子的他感到失望,卻也因此而釋懷。
她很清楚,也要他明白,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是親生母子,她給了他一切,卻沒教他學會情感。
「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亂動你的東西了。」她覺得好歉疚,因為覺得對他很重要就輕自妄動,沒去思考對他而言的深重意義。
「你喜歡它嗎?」
她咬住女敕唇,頓了好一會兒才囁嚅道︰「嗯,我喜歡,我媽咪也有一個爹地的手表,是一個古董表,她會把它藏在身上,雖然人家都覺得她戴男表好奇怪,可是她說那要識貨的人才知道那表有多好,但就算是一只破爛的手表,她也不介意。因為那曾經是爹地隨身帶著的東西,她說自己等于是把爹地的一部分帶在身上,直到後來有一天,我才知道,爹地自從媽咪離開之後,就不曾再戴過手表了,像是真的有一部分被媽咪給帶走了,只可惜那只表在當年車禍的時候被撞壞,跟著媽咪一起下葬了。」
她想,就算手表沒有壞掉,爹地還是會讓它跟著媽咪一起入土吧!
「你的手腕很細。」他冷不防地開口,伸手拿過手表交到她手上,「這表就送你了,不過,如果你想戴在手上,可能需要送去讓人鑽個更近一點的孔,否則怕你會戴不住。」
一時之間,她臉上的笑容燦爛如盛開的花朵,緊緊地握住手表,像是握住了心愛的寶貝,「沒關系,我今天就自己送去,等天一亮就去。」
她也有他的一部分了!
一整天,納蘭守花眉開眼笑,一查到哪里可以改表帶之後,片刻也不願意多耽擱地出門了。
臨出門的時候正好踫上車太太又送東西過來,所以就讓開車過來的司機載她過去,就在表帶改好之後,她心滿意足地戴上表,隨意逛了一下,就因為要趕著上下午的課而離開了。
沒想到一出店門口,就踫上了崔湘晴。
納蘭守花微愣了下,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她。
「真巧,台北那麼大,我們竟然可以在這里遇到。」崔湘晴笑著先開口,「出來買東西嗎?」
「算是吧!」守花點點頭,看見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了,在心里苦思著該如何跟對方說再見。
「是來買蒼震哥的生日禮物嗎?我記得他的生日快到了。」崔湘晴很滿意地看見她的表情有些微改變,似乎不太高興自己的男人生日被別的女人提起,「不過,我勸你最好別送他表,他不會戴的。他自己就有一只很不錯的表,那是他最敬愛的長輩送他二十歲的生日禮物,他很喜歡那只表,所以無論你送他再好的表,也代替不了那一只。」
「你說的,是這只表嗎?」納蘭守花拉起袖子,抬手對崔湘晴展示戴在手腕上的男表,「他送我了,所以我今天不是來買表的,只是來改表帶。其實他有其他手表的,他只是很喜歡戴這一只,可是他把最喜歡的送給我了,或許改天我會買個更好的送他,表示一下我的心意。」
一瞬間,崔湘晴臉上的笑意像是崩落般,頓時變得猙獰,「你有沒有搞錯?他不可能會把這只表送給你,不可能!我想是你自己趁他月兌掉不注意拿走的吧!快點拿去還給他!」
「是他送我的。」納蘭守花面對她的欺近,不由得後退了兩步。
「撒謊!」
這時,司機見情況不對,趕忙下車過來保護主子,「崔小姐,注意一下你的態度,就算韓先生不會責怪你,但我不肯定納蘭先生會願意听到你說他的女兒是騙子。」
納蘭守花按退身旁的人,「吳叔,沒關系,我想她不是故意的,這只是一場誤會,我想把話說開就沒事了。」
崔湘晴恨透她明明小人得志,卻又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她冷笑出聲,「你知不知道蒼震哥其實很討厭你?」
「什麼?」納蘭守花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她這句話從何而來。
「蒼震哥根本就不喜歡你,可是你的父親拿他的弱點來威脅他,所以他只好乖乖就範,只好娶你,納蘭守花,看你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真教人想不到你好大本事。」
「就算震不喜歡我,可是我喜歡他啊!我沒讓爹地去威脅他,我相信他對我是有一點情意的,要不,他大可以拒絕,爹地不是那種會拿人家弱點去威脅別人的人,你說話小心一點。」這下就連納蘭守花都動氣了。
「如果你的父親真的是你所說的良善之輩,你以為樸明儀當初又為何要離開他呢?為什麼不帶你回來跟他相認呢?」
從小,因為父親的關系,崔湘晴有很多在韓家走動的機會,稱韓家的女主人唐蓮只一聲嬸嬸,在一次不意之中,她听到了大人們在談論樸家的事情,她這個人沒有什麼優點,但凡是听過覺得可以利用的事情,她就可以牢牢記著不忘,對于這一點,唐蓮只對她表示欣賞,可是也警告她做人要懂得適可而止。
但是顯然地,她不懂這個道理,應該說她根本就不想懂!
納蘭守花自然不會是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但對于父母親不想說的事情,她也不想逼他們開口,她覺得既然傷口可以痊愈不再流血,就沒必要硬生生地再剝開來一彈究竟。
幾年前,當她回到納蘭家時,父親曾經問她為何什麼都不問,她對他說了那些話,只記得父親笑笑地說總有一天他會告訴她所有的事,但是在那時那刻,他深深地感激她這個女兒對他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