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下) 尾聲
三年後
四月的春天,綠意盎然,兩棵高大的銀杏樹,是踏進「澄心堂」地界的最明顯標志,在這曖暖的春日里,一片片扇形的葉子已經是滿綠,其間綴著點點毫般的白花,風一吹起,飄落如雪。
問驚鴻今天趁早把商號里的事情給處理完,提著一只食盒,準備要過來喂食他的妻兒,他信步穿過兩棵宛如守護神般矗立的銀杏樹,遠遠的就看見一個模樣白女敕的三、四小男娃跑過來。
「爹爹。」
小男娃問孟麒——在問家人稱「四寶」的男娃兒一身量身訂作的月白色練武勁裝,小小的身子,手腳卻利落地撲上他爹。
父子兩人挺有默契的,問驚鴻空出的長臂才剛伸出來,小家伙一躍就掛上了,然後就像一袋面粉似地,被他家爹爹給往主屋方向順捎而去。
「爹爹……」小四寶軟軟地又喊,笑得一雙琥珀眸子都眯了,在他的小心眼兒里,他家爹親就是全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他最喜歡了。
在這一點上,雷舒眉母子兩人完全是一個德性,目前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仿佛問驚鴻就是生來吃定他們母子的。
「想要我跟你玩,可以,不過先把肚子給填飽了再說。」問驚鴻哪里會不知道小家伙撒嬌著想要他陪著一起玩,唯有他陪著,小家伙才可以去踫那些雷舒眉從『雷鳴山莊』挪來的收藏,但即便如此,他們讓兒子玩耍的,都是沒開過刃的兵器或是盾牌棍棰之類的東西。
他與雷舒眉當了爹娘之後,才知道為人父母的麻煩,尤其是雷舒眉頗無奈也感慨地說,當初在搜集這些「條子」、「青子」時,總是會听她爹說千萬小心,她手笨腳笨,沒事別去模去踫,要是傷了就不好了……如今,換成她要時刻擔心小四寶不小心給弄傷了怎麼辦?!
想到她為了兒子,好幾次要把多年苦心的收藏給處理掉的掙扎,問驚鴻俊臉泛起了好溫柔的微笑,最後是他說會負責陪伴兒子身邊,才讓她滿懷感激地繼續留下這些收藏,不過,這陣子她又開始考慮是不是把這些兵器送出去,或者是先搬回她在『雷鳴山莊』的居處算了?
因為,她又懷了孕,再過幾個月,就要誕下他們第二個孩子,她怕小四寶還算听話,肯乖乖守規矩不去亂踫亂模,但是,要是他們下一個孩子個性比較像他們這對父母親,仗著人寵就唯恐天下不亂的本性……問驚鴻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德性,無法笑她杞人憂天。
「你娘呢?」問驚鴻低頭問兒子。
「娘啊罷才練完功,現在睡覺覺,噓!」小四寶像是想到什麼,最後以女敕女敕的食指點住小嘴,示意他爹爹不要大聲把他娘給吵醒了。
問驚鴻失笑,被兒子一臉認真的表情給逗樂了,小小年紀,也知道要把自家娘親寫武俠小說稱作「練功」。
不過,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兒子稱他為爹爹,听起來很正常,但是在喊娘時,總是會喊「娘啊」,喊得習慣了,怎麼糾正都不改。
起初眾人不解,女敕齡小娃兒也問不出所以然,後來,一次問驚鴻在與他家娘親對話時,一句帶著點無奈口吻的「娘啊」甫出口,就听見身旁的雷舒眉笑得彎腰捧月復,說終于知道小四寶那句「娘啊」是跟誰學的了。
後來,大伙兒也就不糾正小四寶的喊法,無論長大了以後改或不改,終究只是無傷大雅的稱謂。
不過,知道孩子的叫娘方法,是跟問驚鴻學的之後,每次小四寶喊「娘啊」時,听見的人總是會樂得大笑,若是問驚鴻在場,他們總會用一種饒富興味的眼光朝他投過來,他習慣了,但偶爾還是會覺得有些尷尬無奈。
所以,後來偶爾父子兩人獨處時,問驚鴻就會想辦法勸誘,只差沒有威脅,想別讓兒子再喊「娘啊」。
不過,依目前看起來,他的努力成效並不彰,最大的原因,是小四寶看著自己這麼喊時大家都在笑,一個個眉開眼笑的樣子,把小家伙逗得很樂,當然就不管他爹如何跟他商量,他也不肯輕易改過來啦!
進了屋之後,問驚鴻將手里的食盒交給迎上來的丫鬟,這一手才空出來,掛在他另一只手上的小家伙就掙著爬上來,非要他兩只手臂抱住才可以。
「爹爹……」小四寶含著一根女敕指囁嚅喚道。
「怎麼了?」問驚鴻看著兒子一臉苦惱,有一堆話想問的表情。
「大毛家里,有大毛二毛三毛,二郎說,他有大郎二郎三郎,爹爹,為什麼四寶是四寶,我們家有大寶二寶三寶嗎??」
問驚鴻沒想到兒子會有此一問,先是一怔,然後徐開了笑,想到了當日他與雷舒眉連手把他娘給唬得一楞一楞的情景,當年所有的辛酸痛苦想來都仿佛昨日,他無比慶幸他們熬過來了。
還有了可愛無匹的小四寶,真正是人生至幸。
「當然有。」他大掌揉著兒子的小腦袋瓜,與當年他唬親娘如出一轍的認真表情,對兒子說道︰「因為在你之前,說起來還有三個哥哥姐姐,他們分別叫做大寶二寶和三寶,你行四排在他們之後,當然你就叫四寶啦!」
「嗯嗯。」小四寶用力點頭,「那以後大毛問四寶的時候,四寶可以跟他說有三個哥哥姐姐嗎?可以嗎?可以嗎?」
知道原來自己有三個哥哥姐姐,讓小家伙好興奮,一雙小腿兒直踢,要不是被抱在爹親的臂彎里,他只怕會高興得蹦蹦跳。
看著兒子一雙圓滾滾的眼楮在閃閃發亮,問驚鴻心想這小家伙不問他幾個哥哥姐姐在哪里,為什麼從小就沒見過面嗎?他覺得……不止一回地心有所感,在他眼前這張帶著點憨直的小臉蛋,那表情依稀仿佛似曾相識。
是了,像極了小時候的蓮蓮。
小四寶從小除了跟他家爹爹很親之外,再來,就屬問日蓮跟他最要好,什麼大毛二郎,再好的兒伴,只要讓他一見到蓮蓮,他們就全成了腦後的雲煙。
問驚鴻正好要回答兒子,就听見身後傳來清脆的笑聲,他抱著兒子回頭,看見雷舒眉不知道何時醒了,一身略嫌單薄的雲錦燕居服之外,披著薄氅,就站在通往內室的穿門旁,笑得明媚可人,想來是听到他們父子剛才的對話,她這個始作俑者覺得好有趣。
小四寶從爹親的懷里一躍而下,咚咚地跑到娘親面前,拉著薄氅一角,好開心地轉述剛才他爹所說的話。
「娘啊,爹爹說四寶有三寶,大寶二寶和三寶,因為四寶排行在大寶二寶和三保後面,所以四寶是四寶,大寶二寶和三寶是大寶二寶和三寶……」
雷舒眉听著兒子興高采烈,「寶」來「寶」去的轉述,不迭地贊同點頭,其實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兒子的話上,不時地抬起美眸,覷著她心愛的夫君,與他四目相視,噙在女敕唇畔的笑,更是明媚盎然。
「像蓮蓮也沒有什麼不好啊!」她看了夫君的眼神,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與他相視而笑,「你都不知道,咱們傻甜的蓮蓮,這幾年從那些長老們手里騙走多少不傳的絕世秘籍,這可是我當初千般利誘都得不到的,四寶能從蓮蓮身上學到這門憨傻討喜的本事,將來對他必有好處。」
問驚鴻含笑不語,以靜默認同了她的說法,難得胡涂,胡涂難得,這是雷宸飛見到問日蓮之後,笑著說過的兩句話,曾經斷言,只要略加教,不改變本性,將來這孩子必能成就一番他們這些人都做不到的偉業。
這時,雷舒眉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知道她家夫君從前院過來,又給她順捎了喂食的飯菜,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挽著夫君,相偕前往偏廡的小廳,一路上,夫妻兩人繼續听著他們家小四寶說話,在說了好一會兒之後,小家伙終于問出一句「那他們在哪里?」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今日,這屋院里,依然是笑聲不歇,一如往昔。
自從雷舒眉入主「澄心堂」之後,幾年過去,「澄心堂」依然是「澄心堂」,那一塊當初問延齡親筆所題的大字匾,如今依然被整理得十分嶄新,就掛在原來的地方,只不過,兩旁的門柱上,一邊題著「人在江湖」,一邊則是「心在武林」,最後是在門匾之下,有兩個小刀形狀的彎勾,略斜地勾著一塊門牌,懸著的門牌,隨著溫暖的春風,吱呀地微晃著。
門牌上的字,不懂的人會覺得疑惑,懂的人則是會心一笑,牌上那三個字,自這塊門牌從老地方挪來之後,就一直維持原樣,字跡經過風吹雨打,反而顯得比被整理過的「澄心堂」三個字陳舊一些。
仿佛,它才是這個地方真正的老東西,比「澄心堂」三個字更早些時候被掛上門楣似的,那筆畫之間,帶著一點童心趣味,一點驕傲自大,簡簡單單三個字,就道盡了門內主人的萬丈雄心。
人在江湖,心在武林,橫批︰「掛子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