澀夫花名在外 第二章
屏風後,既沒有段殷亭擔心的撩人春景,也沒有令墨韻不悅的濃烈香氣撲鼻,有的只是一名貌若天仙的艷美佳人,在ㄚ鬟陪同下起身迎來。
「惜蝶見過段三公子。」女子儀態萬千,朝段殷亭盈盈福身。
「久仰惜蝶姑娘大名。今日有幸一見,果真如傳聞所言,艷若桃李、國色天姿。」
棲鳳樓的花魁惜蝶,一身紅衣襯托出其艷氣逼人,縱使衣上所繡繁花如何爭奇奪艷,都難以掩蓋她才是百花之中最最艷壓群芳的那一朵。
好艷,這是他對惜蝶的第一印象,也難怪大哥誰也不挑,只挑上她。
「三公子過獎了。」
燭火映照之下,如玉膚色更顯瑩潤,眸光流轉,柔情綽態,嗓音似山澗清泉叮咚,無半絲矯作甜膩,甚至還帶些微沁舒心。
「惜蝶姑娘,實不相瞞,在下今日是替我大哥而來。」
「已有耳聞。」代兄上青樓的千古奇談,眼前這人還是頭一個。
「不只今日,日後我大哥都不會再踏進棲鳳樓一步。」他是不知惜蝶與大哥的關系,但該說的得先說清楚,省得日後招來無謂糾纏。
惜蝶在棲鳳樓多年,早已學會察言觀色那一套,又豈會不懂段殷亭話中之意,「三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我大哥面冷卻心穩,經營手段也強,段家三間鋪子的生意交予他管從未出過差錯,凡是與段家有生意往來的商家也得賣他幾分面子,說白了,我大哥確實是個值得付托終身的好男人,可他已娶妻,也知曉自己該負起應有的責任,不管惜蝶姑娘如何風華絕代、明艷動人,只怕大哥無福消受。」
惜蝶霎時明白他的來意,只是突然心里一道火焰莫名被點燃,隨即急躥上升。
「三公子請放心,惜蝶對段大公子從未存有非分之想。」
「那自是最好。」段殷亭自覺不是喜愛以為難姑娘家為樂的男子,首先開天窗說亮話對誰都有好處。
「客人愛上棲鳳樓我們當然歡迎,但客人愛在家中與愛妻溫存,還是到別處尋歡作樂,這些事我們可管不著,三公子今日代兄上這棲鳳樓可真是有心了。」經段殷亭這麼一說,惜蝶還真是替他感到委屈極了。
惜蝶再次福身,也省下與他的寒暄客套,更不管未請客人坐下喝杯茶水潤喉會不會失了禮節,手伸一送,指向門口,「三公子也不必勉強自己硬是踏入這煙花之地,今日能一睹段家千珍閣珠寶繪師的風采,才是惜蝶三生有幸。」話說完了,既然無事,那就請滾吧。
「豈敢、豈敢,在下只是一介珠寶繪師,並未享有盛名,惜蝶姑娘言重了。」段殷亭故意無視惜蝶明顯的趕人意圖,徑自落坐,還慢慢品嘗下人翻過倒扣的翡翠茶杯斟上的茶水。
「你……」就連面對可惡至極的老色鬼,她也無法像此刻這般擠不出一絲笑容。
「我前腳踏進段府,後腳大哥馬上就踏出府門,跑上這棲鳳樓東樓。」
「與我何干?腳是長在段大公子身上。」不愛自家大哥花天酒地,他不會拿根麻繩把他大哥五花大綁綁在房間床上?
「抱歉,我想惜蝶姑娘是誤會了我的來意。」怪自己解說太遲,也不夠直白,「我大哥與大嫂成親已有月余,哪知原本穩重的大哥卻突然性情大變,冷落新妻,只願上棲鳳樓尋惜蝶姑娘這位紅顏知己,因此我受二娘所托,到棲鳳樓叨擾惜蝶姑娘一些日子,在大哥興頭消去之前,唯有勞煩惜蝶姑娘好好配合配合了。」
「三公子的意思是,此後每夜都要包下惜蝶?」
「正是。」
「找惜蝶陪酒作樂的費用可不便宜。」惜蝶露出一笑,眼里卻無笑意,「再者三公子怎又知道,即使你霸佔了惜蝶,段大公子不會找上棲鳳樓的其他姑娘,或到別處尋歡作樂?」青羽城的煙花巷可不只有她們一間棲鳳樓。
「就當是段家賺太多,無處揮霍吧。」段殷亭苦笑,繼而說道︰「而且我大哥只會找惜蝶姑娘。」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何以見得?」惜蝶很謙虛,不認為只要是男人,都得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段殷亭忽地凝瞅著她,眼神很是隱晦,「惜蝶姑娘素來名聲……響亮,放眼整個青羽城,姑娘敢認第二,絕對無人敢認第一;再者我大哥即使荒唐也懂得分寸,不會丟臉丟到自家人面前。」
棲鳳樓惜蝶的名聲確實響亮……狼藉到不堪入耳的那種響亮。
每隔一段時間,青羽城中定會出現,哪家的老爺傾盡家財都想要替她贖身,哪家員外為了娶她為妻甘願休掉同甘共苦十數載的發妻,哪家少爺立誓非她不娶甚至以死相逼等等等的傳言,除了他大哥,只要與她扯上關系的,無不為她爭風吃醋,鬧得家門不得安寧。
而惜蝶姑娘彷佛對那些流言蜚語充耳不聞,一而再、再而三地招蜂引蝶,大哥會選上她,估計這個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名聲太臭了,多大哥一個不多,少大哥一個不少,不痛不癢,頂多淪為老百姓茶余飯後「段家大公子迷上了棲鳳樓的狐媚花魁惜蝶」的閑談,這種閑談太多,舊了添新,新了又舊,大哥抽身時也不過被數落幾句,然後依舊一塵不染。
所以段殷亭當然能斷言,只要有他在,大哥就絕不會踏上棲鳳樓一步,更不會往別的花樓跑,因為在別處找不到第二個惜蝶。
「原來三公子對惜蝶之事如此關心,惜蝶好生感動。」惜蝶的臉上完全不見絲毫感動。
「哪里、哪里。」
「以後還請段三公子多加關照。」來吧,自己見招拆招,她倒要看看這個段三公子能撐到幾時。
◎◎◎
「姑娘,那段三公子真過分!」段殷亭走後,丫鬟香兒馬上開口抱不平。
看那架勢,分明就是在暗示,因為惜蝶才讓段家大公子與新妻鬧不和。
「香兒,別亂說話。」惜蝶倚在窗邊,親眼看著段殷亭踏出樓,上了暖轎。
起轎前,覆窗帷幔還被人用折扇撩起一角,彷佛毫不意外她會出現在窗前目送他離去,甚至還回以她一個好生抱歉的淡笑。
「那段三公子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段大公子上我們這兒也從未找姑娘尋歡作樂,只是自己窩在一處,一個勁地喝悶酒。」
「傻香兒,說我的人多著呢,難不成我能逐個去堵住他們的嘴,讓他們別說嗎?」惜蝶輕輕搖頭,「那位三公子不能不算上好了,至少與我攀談許久未曾口出惡言。」
看得出他教養極好,連幾些個足以傷人的詞匯也避重就輕、一筆帶過,比起其他對她唾棄鄙夷的人,真的好上太多太多。
「想來他也是可憐人,為了大哥不得不放段尊嚴,厚著臉皮踏進這煙花之地。」
「香兒沒有兄弟姊妹,這輩子都無法了解那種血濃于水的兄弟情誼,香兒只知道,自作孽不可活。」香兒風涼回話。
「好啦、好啦,過門都是客,以後在三公子面前妳也不要多嘴。」事實上自己也沒有多了解段三公子的高尚情操啦。
「是。」香兒鼓著腮幫子,語音弱了下去,語氣卻依然不服。
「香兒,說不定以後妳還會想要好好感謝他呢。」
「香兒不懂。」
「感謝段三公子以後能讓我們當兩只早睡早起的好鳥兒。」
◎◎◎
連續半個月,段殷亭都往棲鳳樓里跑。
半個月,真不簡單哪!惜蝶微微瞇著眼,瞅著眼前每日來跟自己報到,比給他親生爹娘請安還要準時的男人。
「惜蝶姑娘,在下臉上可是寫有字?」如此直接的目光,也不稍作隱藏,要段殷亭想假裝沒看見也很難。
「沒有,但現在有了。」這男人還特意用手抹了把臉,卻不知指上沾有墨跡,這會兒才是真正給自個兒臉上添上幾筆幾畫。
「這……」段殷亭放下手,瞥見手上糊開一片淡墨,才明白她話中所指。
惜蝶噗嗤一笑,也不作弄他,取出干淨絲絹,沾了些茶水遞給他,「拿去擦擦。」
「多謝。」微紅的俊臉有些窘迫,感激地接下絲絹時十分留心,沒有踫觸到那只玉荑一根手指頭。
「看什麼?」這回盯著人看的換成他。
「在下以為惜蝶姑娘會代勞。」說這話時,他臉不紅氣不喘,不含半分調戲。
「你想得美。」他不是尋芳客,只是每夜花一筆錢,既不需她陪酒,更不需她撥琴唱曲,把她的天香閣當成千珍閣賬房使用的惡霸,是以從一開始她就沒必要對他逢場作戲、賣皮肉笑。
「把那聲在下去掉。」他禮數好,可她不喜歡文謅謅。
「好吧。」
他未免有些太好……商量。
像他這種人,只怕連骨子都是軟的,事事講求家和萬事興,處處避免與人爭名奪利,怪不得城里一直在傳,繼承段家家業的是二夫人所出的段家大公子,而非他。
心里有一絲不快,因他不愛與人爭奪的軟弱態度,這樣的意識讓惜蝶微微蹙起了眉,趕緊另尋話題,「我以為段家在青羽城里三間鋪子的帳都歸大公子管。」
「是歸我大哥所管,我只是將一個月的賣出買進、利潤營收清楚寫下,以便大哥查閱。」
「你未免為你大哥做得太多。這樣于你有何得益?」她指的不只是寫帳一事,還有他有家歸不得,被逼天天跑來找她,她就不相信棲鳳樓能比得上他家書房,能讓他感覺自在舒服多少。
「我們是兄弟。」他遲疑了一下才回話。
「有些人是親兄弟,但凡遇上攸關性命之事,絲毫不猶豫就抄起一把尖刀利剪往自個兒兄弟的胸口捅下去。」那些人她見得多了,嘴上跟你稱兄道弟,心里想著怎麼置你于死地。
「妳未免把人情看得太過薄涼。」段殷亭覺得惜蝶的思想方向完全錯誤,該找個夫子給她好好糾正。
「人情世故本來就薄涼如水。」惜蝶倒了杯茶,不顧杯冷茶涼,直接推給他,喝吧,用這杯涼茶好好沖洗下你過于溫煦敦厚的心肝脾肺。
段殷亭嘴邊噙著一抹無可奈何的笑,卻沒有推辭掉那杯涼掉的茶水,接過仰頭飲盡。
接連半個月,足夠讓他了解這位棲鳳樓的花魁是何等性子,也刷新了惜蝶在他心中的形象,只是許許多多的疑惑也由此而生,只因這位臭名與艷名同時並存的惜蝶姑娘,並沒有如同傳聞所說那麼糟糕、那麼壞。
段殷亭知道他算不上是她的客人,她自然不必對他曲意逢迎,就連站外頭招攬接待客人的花娘,那一聲聲吳儂軟語都比她偶爾藏鋒露刃的言辭要圓滑世故得多,所以他胡涂了,耳里听進傳言,眼中映著這樣毫不做作、本性畢露的她,不知該相信哪一邊。
「這是菊花茶?」那杯茶味道甘苦,又有絲絲清甜,喝下後段殷亭才突然察覺。
「是啊,明目解毒。」暖熱著喝更好,不過她才不要為了他像個傻子一樣,大老遠跑下樓繞去膳房加熱。
「謝謝。」
「謝什麼?誰說茶是為了你泡的?」
討了個沒趣,段殷亭模了模鼻子,收好桌上賬冊。
見段殷亭寫好了帳,時間又有些早,可憐他還不能回段府,坐著也是無聊干等,惜蝶提議,「三公子來棲鳳樓這幾日,既沒嘗過名酒,也沒觀賞過歌舞,今日不如就讓惜蝶為你彈奏一曲吧。」
「難得惜蝶姑娘有此雅興。」名酒就算了,他不勝酒力,至于歌舞……段殷亭早就深深了解到自己壓根兒不適合棲鳳樓某些過于熱鬧的場合。
不過既然是她提議的,她彈,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