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天師 第十四章
「朕听聞你乃文曲星下凡,文才卓越,出口成章,右手下筆是治國方策,左手拈墨橫畫秀麗山河,文經武略當屬同輩中一杰。」嗯,長得也端正,秀逸清朗,眉目如畫。
「民間謬稱不敢承之,多有失真,實為吹捧之意,皇上聖明,定能明察秋毫,不致降罪。」宮仲秋不卑不亢的說道,不自滿的態度更令皇上賞識,龍心甚悅撫須含笑。
「你是說朕這狀元點得名不副實,有辱聖賢?!」皇上半開著玩笑揶揄,面上並無半絲怒色。
他躬身一揖,不見慌亂。「天下乾坤盡在皇上手中,錦繡文章許多人都會做,皇上該看的是今後的大局勢,是聖是賢自有後人書寫一番,何須在一次科考中一較長短。」
言下之意是眼前的浮華不是真,是虎會嘯山林,是鼠會打洞,在沒做出萬民同喜的政績前,什麼都是虛偽的。
會寫文章的人不一定會當官,而會當官的臣子寫不出一遍好文章又有何妨,只要治理好轆下的百姓,豐衣足食、紛擾不生,便是大大的好官。
以文論人不可取,要看實干肯拼,不然養出一堆國之蠢蟲,國基不腐也難,有如危卵,傾覆在即。
「那就是說科考無用嘍?朕也只會看文章,從中擇取良才,見誰文章寫得好就給他個官兒做做,誰的文章差回家再練練,是這意思嗎?」
「不,任何事皆有因有果,若不將全國有才之士聚集在一起,皇上慧眼又豈能看見哪個有真才實干,依朝廷所需選出有用之才,是皇上英明,百姓之福,普天之下唯有皇上是真智者,識得璞玉美質。」宮仲秋背挺得很直,面色謙和。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道理他識得。
金鑾殿前三進士,狀元、榜樣算是年輕有為之士,容貌出色,風度翩翩,美玉一般卓爾而立,唯有那探花郎……唉,一大敗筆。
身高五尺三寸,略胖,鼻頭有幾顆不甚明顯的雀斑,五官分開來看還順眼,放在同一張臉便顯得不協調,眼大如星卻配了個蒜頭鼻,男子嘴小如女子般殷紅,偏又生了一對顯眼的招風耳,讓人一見就發噱。
更重要的是他四十有五了,見著了皇上全身僵硬,同手同腳的行禮,白得像死人的臉色任誰瞧了都當他時日不多。
「呵呵,倒是個口齒伶俐的,能言善道、不畏權勢,相爺,你這外孫比你強,日後前途不可言喻,朕甚為滿意。」皇上語帶暗示,此人定能飛黃騰達。
滿意什麼?是他的文才還是人品,或是其他?宮仲秋心中咯 一下。
宋東璣竭力想維持平靜,但是臉上的得意怎麼也遮不住。
「汗顏,汗顏,老臣老了,腦子不靈光了,哪能和年輕氣盛的小伙子相提並論,該讓賢了,讓小輩們去瞎琢磨,朝廷有新血注入更活力澎湃呀!」
一听老相爺有意退位,不少能接掌宰相之位的一品、二品官員狼光大放,盯緊了這塊饞了已久的肥肉。
只可惜他們盤算得太早,以皇上的精明不可能放了生性耿直的老相爺,在太子未能坐穩位子前,他不會助長各方勢力讓其日益茁壯,盤根錯節地分散皇朝實力。
「你讓賢,誰來敲朕一記悶棍,提醒朕行事是否有所偏差,相爺呀!朕一時半刻少不了你,你可是朕的左臂右膀。」沒有宋東璣,他這寶位岌岌可危,想拉他下馬的人不在少數。
一句左臂右膀彰顯了宋東璣于皇朝的重要性,同時也代表他深受皇上信任,是三朝堅不可摧的盤石,皇上托付國事的重臣。
「皇上要折煞老臣了,老臣哪敢敲打皇上,老弱身軀只為輔佐皇上千秋萬世。」他假意惶恐,內心是無比歡欣,有他在朝中頂著,外孫的將來差不到哪去,一代良相呀!
只是世事無常,豈能容人預料,一時的風光也有可能變成滔天大禍,招來令人傻眼的災難。
「哈,好個千秋萬世,相爺說得真好,朕听得甚為欣慰,有孫如此可是你的福氣,朕欣喜之余也想沾你的福氣,朕的公主安清……」待字閨中,秀外慧中,知書達禮,習六藝,知經綸……除了待字閨中,其他的皇上朕說不出口,那些他的皇女一樣也沒有。
「公主」兩個字一出,底下的官員聞弦知雅意,有人倒抽了口氣,有人幸災樂禍,有人面露憐憫,有人覺得可惜了,狀元公要淪為悍婦夫,從此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被曲款兒喊了多年的月復黑男,宮仲秋月復中自有定見,絕不受人掌控。
「啟稟皇上,學生有一事相求。」他一站出來,全場側目,如玉神采使人迷眩。
每年科舉選出的考生皆是天子門生,在尚未授于正式官職前,面見皇上以學生自稱並無不妥。
「你有何求,但說無妨。」皇上感興趣一問。
宮仲秋低眉垂目,「學生自幼師承青崖道長,道師算出學生命犯太陰,須配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陰女方可逼災,因此尋芳多年為學生尋得一名陰年七月十四日子時三刻出世的女童,私下訂下婚約。」
「你訂親了?」皇上眉頭倏地皺起。
「是,年前道師才將此女帶至學生府中,言明此女在,學生安,此女離,學生危,學生安危系于她一人。」既是擋災化劫,此一說法並無出入,他是聰明人,善用之。
反正數年後朝廷異變,自顧不暇的皇上哪還記得他的婚配,娶不娶、成不成親皆看他意願。
命相之說,皇上向來半信半疑,但是他不悅有人敢在殿前拂逆他的旨意,雖然他未把話說完,可意思到了,明眼人一听便知上意。
「你可知吏部有一空職待補?」
吏部?!
眾人抽氣,暗生羨慕和妒意,吏部為六部之首,想進去多有不易,多少擠破頭也沾不到邊。
而目前唯一的空缺是吏部侍郎,正五品官。
以一名科考出身的考生而言,這官位對他太高了,一般是由七品官做起,最多賜給六品文職,放在翰林院琢磨幾年再下放各地為地方官,混個資歷再回京,到時四品官是跑不掉。
而今皇上龍口金言是正五品官員,那是皇恩浩蕩呀!不僅僅是器重而已,還有警告意味在內,要嘛就好好當官,做皇上看門的狗,否則皇恩也有可能是懸在頭頂的巨斧,隨時會無端滑落,要了他小命。
「學生能力不足,願到窮山惡水處歷練一番。」這幾年朝堂風雲際會,他不涉入這渾水。
听到他寧可下放外地受苦也不願娶公主,皇上心中怒火大熾。「朕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了再回答。」
毫不猶豫的宮仲秋聲若泉水涌出。「師命不可違。」
「好你個師命不可違,想不到朕是一國之君,所言居然還不及一名道士!」
他溫雅回道︰「皇上,道師乃是先皇御封的無上聖極大國師,可免御前奉召,見新帝不用行禮叩首,許雲游四方,不用推算國運,國師是先帝摯友,享永世福祿。」
能用到的關系他絕不放過,先皇與青崖道長不是朋友,先皇痛恨青崖道長,同時也懼怕他的卜算功力,在畏懼之余又不得不依賴,蠶與桑共生,吐絲方盡。
「你在威脅朕?!」皇上臉色大變,怒不可遏。
「學生不敢,實話袒承罷了。」皇家勢再大也敵不過民心,民心所至才是天下。
他冷笑。「你想朕賜婚?」
一旁的宋東璣冷汗直冒,想著適當時機開口為冒犯天威的外孫求情,他這一步棋走得非常凶險。
宮仲秋故作遲疑,以為開罪皇上而不安。「此女今年十歲,十五未亡當為妻室,道師掐算出她有異命。」
這話說得玄了,似乎道明與他有婚約的人活不長,緣淺福薄,只能為他擋災卻不能共富貴。
換言之,皇上要將公主下嫁于臣子,可呀!再等五年,不然夫君早死了當了寡婦,嫁了也是白嫁。
只是,花樣年華有限,兩位公主再等五年都老了,大齡公主嫁不出去,將有多少嘲笑,以其尊貴身份怎麼可能等一名小小的地方官,這是自貶身價。
「好,好,好,好得讓朕長眼了,朕下令賜婚你與那名女子六年後成婚,你想下鄉歷練朕也成全,就去青陽縣吧!」皇上連三個「好」字是氣極而出,也給他個教訓。
青陽縣?那個一年連死了七個縣官,沒人敢上任的鬼地?!
「謝主隆恩。」宮仲秋清逸如畫的面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