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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官 第二章

作者︰可樂

十二年後

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海上的風已無冬日凜冽,咸咸的海風夾帶著盎然生機,清新而爽涼。

慕容謐倚在船艙邊,看著風平浪靜的海面,恍恍出了神。

幾個月前,龍余國王親自到天朝求親,求娶的對象不是金枝玉葉、皇室貴族,而是太傅之女慕容謐。

初聞婚訊,慕容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惑當中。

自從父親慕容昶之得急病去世後,慕容家便無當日在朝堂上的風光,雖然慕容昶之的長子慕容旭讀取寶名,在朝廷謀得一官半職,但行事端正、循規蹈矩,並無太出色的表現。

這種藏著聯姻意味甚濃的親事,眾臣避之唯恐不及,因為誰都不想把女兒嫁到蠻邦異國。

偏偏這門親事因為皇帝極為重視與龍余國數十年的友好邦誼,多了不同的含意。

眾人皆明白,親事落到哪家,哪家人便成了維系天朝與龍余國數十年友好邦誼的恩人。

為了娘親和哥哥,明白個中道理的慕容謐即便心里百般不願,也只得領聖命出嫁龍余國的三王子。

听說幾個月前,連接天朝與龍余國的弁通海域有八腳海怪作怪,導致來往的船只翻覆,死傷難計。

龍余國求助于天朝,兩國合議後,由龍余國武功和水性皆不凡的二王子靳雷、三王子靳韜率領聯合船隊,進入弁通海域除海怪,最後還是由兩位王子潛進海中與八腳怪海怪搏斗,才除去此害。

這一戰,將靳韜與靳雷的威名推至巔峰,兩國邦交已久,情誼非比尋常,天朝的百姓對龍余國的王子並不陌生。

消息一傳入天朝,兩位王子更成為百姓想一睹英姿的英雄人物。

嫁給這樣一個英雄人物,不差哪!

于是在二十多天前,她便帶著大批的御賜嫁妝、六名陪嫁丫鬟、一班護衛、兩名保護她安全的將軍、一名譯臣和一名御醫,告別親人和自小生長的地方,坐上前往龍余國的遠航大船。

出海這幾天,天氣晴朗,海象平和,有著豐富航行經驗的船師說,他在船上大半生,還未遇過幾次這樣好的天氣。

眾人皆說,天朝與龍余國這門親事是天作之合,才會博此好兆頭。

這對從未坐過船遠行的慕容謐而言,確實是好事。

她少了暈船之苦,思維清晰的腦子被海上前所未見的眾多事物佔滿,沒啥心思去感受鄉愁與即將面臨的一切。

父親從她小時候便灌輸隨遇而安的觀念,影響她甚深,現在奉皇命出海和親,她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態。

方才她還和歇在船艙邊的海鳥說了好一會兒話,便听到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抹興奮的清脆嗓音響起。

「小姐,听船師說,還有大約半個時辰的航程就到龍余國了,這會兒已經可以瞧見墨色大龍礁岩了,您要不要出去瞧瞧?」

皇帝賜給她六個陪嫁丫鬟——福、祿、壽、雙、喜、祥,眼前這個機靈活潑的便是年方十三歲的喜兒。

出嫁前,娘親跟她說了許多事。

除了夫妻相處之道外,不忘一再叮囑她要遵照慕容昶之的遺囑,要內斂、低調,不讓人知曉她的「天賦」。

娘親的告誡與爹親的遺囑,她謹記在心,但是……眼前有那麼多新鮮的事,耳邊回蕩著各種動物說話的聲音,她怎麼忍得住啊?

雖然這些年來她感覺自己的「天賦」與兒時有些不同,兒時她可以清楚的听辨動物說出的話,覺得動物與人類的語言並無不同,但年紀愈長,愈難分辨出那些話,若不用十二萬分的精神與專注力,那些入耳的聲音與一般人听到的聲音無異。

在船上,她百無聊賴,才能心無旁騖,趁著旁人沒注意之際,與身旁的動物交談。

听喜兒這麼一說,慕容謐原本平靜的心湖悄悄的起了漣漪。

待半個時辰過後,她就要在龍余國落地生根了,此生是否能再回家鄉、有無再見到家人的機會,都不知道了。

往後真的想家時,只能透過海,遙思遠望……想到這點,她的胸口不由得涌起一股郁悶與淡淡的惆悵。

沒發現主子的心思起伏,喜兒繼續說道︰「嗯,船師說,航程比估算中快了五天呢!壽兒從伙房那兒備膳回來,說瞧見龍余國的墨色大龍礁岩了,那塊礁岩氣派非凡,還真像一尾海上巨龍盤踞其間呢!」

慕容謐在出嫁前讀過龍余國的通史,里面詳盡的記載了龍余國的歷史、風土民情和國境內地理氣候等事。

書內寫到龍余國百姓居平地沿岸,王宮宮殿則建在墨色大龍礁岩上,高高在上,受萬民景仰。

墨色大龍礁岩被龍余國人民視為「聖石」,是龍余國的象征。

行經海上的船只,天氣好時,才能透過浪濤遠眺,看到了大龍礁岩就代表航程會平安順利,會有好運勢的傳說。

听著喜兒在耳邊滔滔不絕的說著,慕容謐的心蠢蠢欲動,也覺得自己應該走出船艙瞧瞧。

畢竟將來再難有機會以這種方式看到墨色大龍礁岩,瞧一瞧,興許會為她自己帶來好運勢也不一定。

心思一定,她拋開惆悵,站起身,淡淡的說︰「那就出去瞧瞧吧!」

眼看主子就這麼走了出去,喜兒在她的身後喊道︰「小姐,等等奴婢,讓奴婢幫您梳發、換衫啊!」

主子上船後,為求輕便,沒綰發,任由一頭青絲披散在肩後,身上穿著也是極為素簡的衫裙,那過分素雅隨興的裝扮,實在不像背負著天朝使命出海和親的新娘啊!

听著喜兒在身後嚷嚷,慕容謐不以為意的淡淡說道︰「就是出去瞧瞧,不用這麼勞師動眾。」

從小就被家人告誡不能在外人的面前透露自己語言上的天賦,久而久之,長期的壓抑,養成了她不太愛與外人接觸、喜歡寧靜的個性。

在私底下偷偷的跟動物交談,成了她唯一的樂趣。

自從允嫁後,身分自然不同,束縛隨之而來,所幸她要去的國家不似中土,毋需受禮教約束,否則她早就被這身分壓得喘不過氣。

主子都這麼說了,喜兒沒法強迫,只能加快腳步跟上。

來到甲板上,帶著咸味的海風迎面撲來,慕容謐覺得胸口的悶窒少了些。

她壓住隨風飛散的長發,隨即感覺機靈的喜兒立在她身後,取出了繡有金邊福紋的紅色錦帶,為她束住發絲。

這舉動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輕聲道謝,然後挪移腳步走到船弦邊,雙眼直視著龍余國的墨色大龍礁岩。

驀地,兩只海鳥在離她一臂之遙的船緣處歇下,興奮的說著龍余國港口的魚有多麼新鮮美味之類的話。

慕容謐不禁有些好奇,在動物的眼里,龍余國是怎樣的一個海國?

雖然看過龍余國的通史,但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動物的耳語更能讓她探得龍余國的真實情形,不管是好是壞,可以先有個心理準備。

這想法才閃過腦海,慕容謐便對杵在她身後的喜兒開口,「喜兒,你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喜兒愣愣的眨了眨眼楮。「啊……可是……」

「不礙事的,有事我會喊你。」

她並非天生的金枝玉葉,實在沒法習慣奴婢亦步亦趨的跟在身旁。再說,有旁人在場,她便不能和海鳥們說說話了。

喜兒並不是頭一回被主子請開,即便感到憋屈,還是不得不領命,福身退下。

直到甲板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慕容謐才又靜下心,聆听海鳥們的對話。

當她覷了個時機,低聲提出疑問時,海鳥們咯咯嘎嘎,興奮的振動雙翅,比手畫腳,將所知道的訊息傳達給她。

慕容謐听得入神,渾然不覺船已經駛入港口,準備泊岸。

這時,一名不知狀況的船工見到大批海鳥圍在慕容謐的身邊,直覺拿起橫擱在一旁的木棍驅趕。

數十只海鳥受到驚嚇,立刻振翅飛走,卻有一只年紀較小的海鳥閃躲不及,腳爪被掛在船緣邊、連接桅桿的粗麻繩勾住。

慕容謐看見牠痛得嘎嘎叫,心生不忍,拚命的踮著腳尖,上前抓著麻繩,想幫牠解開麻繩,讓牠月兌困。

哪知這情景從船工的方向望去,就像海鳥咬住慕容謐的手不放,她半個身子被拖出船緣,隨時會掉落海里。

「小姐,小心!」

船工心一急,狠狠的擊劈海鳥所在的繩索。

沒想到在同時慕容謐終于為海鳥月兌困,麻繩卻因為船工擊劈的力道劇烈震晃,她仍抓著麻繩的手被震開,整個人順勢往船舷外跌落。

感覺身子往下墜,風聲及尖叫聲回蕩在耳邊,她的心涼了大半。

海面雖然平靜,船也泊定,但她不識水性,掉落海里要如何自救?

她不想還沒達成皇帝的使命就跌進海里,成為水鬼的新娘啊!

緊閉雙眼,紊亂的思緒伴隨著天馬行空的想法在她的腦中奔騰,突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懸在她的腰際,改變了形勢。

她覺得自個兒的身子由向下墜的感覺,變成往上飛竄……

是誰救了她?

她還來不及細思,只覺得橫托在腰間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撞進她的胃袋,讓她有種微窒的疼痛。

強忍著不適,她疑惑的睜開眼,只看到一雙修長的腿利落的輕點,不一會兒工夫,人已腳踏實地,穩穩的站回甲板之上。

「沒事吧?」

听見清朗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她仰起臉,望向對方。

男子高大挺拔,她的身高約莫只到他的肩膀,因為背著光,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卻驚覺他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上。

那厚實的掌心擱在她縴柔的肩上,帶來一股沁膚入骨的火燙溫度,迅速隨著奔騰的血液,染紅了她的雙頰。

男子的動作逾越了,她退後一步,直覺垂下眼眸,道了聲謝。

男子垂眸,看著被他救上來的女子,迎上她靈秀的雙眸,有一瞬間失神。

即便她很快的垂下眼眸,他還是捕捉到了,女子那雙幽黑澈亮的水眸像是不含一絲雜質的上等晶玉,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可惜海風漸劇,吹亂了她長長的黑發,遮掩住大半張蒼白的小臉,讓他無法細看她的模樣。

可以確定的是,女子不像是龍余國的姑娘,她的模樣白皙而縴美,再思及方才將她攬在懷里的感覺,他不禁蹙起英挺的濃眉。

她的重量輕得像羽毛,嬌軟的身軀異常寒涼,是因為方才差點落海而受了驚嚇的關系嗎?

他不假思索的月兌上的斗篷,披在她小巧的肩頭上。

這時,船下有人高喊︰「三爺,王要您趕回宮里,說有要事與您商議。」

他抱拳,向女子示意後,不待她反應,利落的翻身下了船。

男子才離開,得到她落海消息的福、祿、壽、雙、喜、祥隨即匆忙趕到,一見著她,著急的蜂擁而上。

耳邊亂烘烘的,慕容謐的神思卻一直陷在方才被男子救起的震撼里,久久不能平復。

被他踫著的肩膀依舊燙熱,披在肩上的斗篷彷佛還留有男子身上的溫度,以及一股若有似無的青松香味。

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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