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夫 第十章
當天晚上韋平果然就出門捕魚去了。
隔天到鎮上的酒樓廚房賣魚時,挑魚的管事認得韋平,不由笑話他,「怎麼才新婚就連一天假也舍不得放?不多陪陪媳婦?」
韋平生性木訥,也不懂什麼浪漫,對他而言還是踏實過日子最重要,被管事取笑也不生氣,只徑自傻笑。
跑過幾間熟識的店家,魚還剩下十多斤。韋平提著魚到街上賣時,又一個在李家工作過,熟悉韋平與玉環的大娘問他是不是新婚就急著出門工作了?
韋平覺得這也沒什麼好瞞的,就老實答道,「是啊。」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木啊!」大娘是過來人又孫子都有了,也就不怕臊地低聲對韋平說,「回去記得給你媳婦帶點禮物,知道嗎?」
韋平嘴上答知道,心里卻搞不懂自己出來工作養家,干木不木什麼事?
大娘原是要韋平回程時給玉環帶盒胭脂水粉什麼的,再不濟就是帶一小包糖也好,哪曉得韋平賣完魚後心急著要回家,走到半路上才想起大娘說的話。
左右別說店家,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是要上哪買禮物?忽又見路旁一朵小花鮮紅嬌女敕十分可愛,就摘了回去送玉環。
玉環見韋平出門不忘想著自己,心里非常開心,立即翻出個竹壺裝上水,將花小心翼翼插了上去。
韋平見狀還以為玉環喜歡花,日後到鎮上賣魚回來,都不忘給她摘上一朵。
小倆口子生活恩愛、歲月靜好。
山中無歲月,時間很快就來到七月。在這個俗稱鬼月的月份,家家戶戶都會準備牲禮供奉,韋平自然也不例外,采買了紙錢躐燭等相關物品又讓玉環做了幾道好菜,在自家院子擺了張桌子供奉起來。
事後兩人燒紙錢時玉環突然紅了眼眶,韋平見狀知道她是想念父親了,便道,「說起來,你自歸寧後就沒回去過,要不我們也去祭拜岳父吧。」
杜家在鄰鎮的產業已經全轉手他人抵債,杜長佑的牌位跟著杜李氏到了李家,就擺在李氏的房里。
說起來杜長佑過世都還不滿三個月。韋平知道喪親之痛,心想若讓能玉環給父親上個香、再跟母親說說話,也許她心情會好過一些。
人家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哪有常回娘家探望的道理?可玉環知道韋平這是心疼她。
玉環也因為一直待在山里,大半個月沒見過別人而有些不習慣,就點頭同意,「好,我們去看娘、給爹上香。」
兩人決定之後,韋平就找了一天到湖里捕了些魚,小條的不要,淨挑長得肥碩的留下來,那大草魚共有五條,每條都有七八斤重。
韋平拿了個木桶將魚盛起來,里頭放水養著。
之後韋平又不知從哪弄來一個大竹籃,讓玉環坐在里面,用一根扁擔將玉環與魚一起擔起來。
玉環雖然瘦小,也有七八十斤,再加上木桶里裝的水與魚,怕是超過一百五十斤,都比韋平重多了。
玉環心疼韋平想要下來走,韋平卻說收獲特別好時也是這個重量,他擔起來完全沒問題,倒是怕玉環走不慣崎嶇山路。
韋平雖然只是名少年,但他做慣粗活兒,力氣大又吃得了苦,當真將玉環與一桶活魚給扛到了錦湖鎮。
玉環到了鎮上就堅持要下來,韋平也由著她。兩人並肩而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這時正是夏末,春季的茶與夏季的梅都過了產季,秋季的茶還沒開始采,兩人到達李家時,正好一家子都在。
李家的人見兩人來了都有些吃驚,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玉環就說韋平擔心她悶在山里,特地帶她出來轉轉。
韋平把活魚交給李嫂,李嫂直道這魚好肥,待會兒中午定殺一條來吃吃。
韋平就說殺魚他最會了,向李嫂借了廚房,殺了一條最肥的,刮鱗去肚,切成七八塊擱在大碗里。
眾人聊了幾句,杜李氏就帶他們夫妻倆去祭拜杜長佑。
拜完杜長佑之後,杜李氏交代玉環,「你舅舅一家待我們是極好,但這畢竟不是你的娘家。」
李家待玉環再好,玉環也還是不姓李。她既然已經嫁人,以後還是不要太常回來,才不容易惹人閑話。
「我理會的,娘。」玉環點頭道,又跟母親提起想念父親,不知能為父親做點什麼?
杜李氏听了,想了想道,「過幾日就是中元節,不如去給你爹爹放個水燈吧。」
七月十五日在佛教中稱之為佛歡喜日、在道教中稱之為中元節,然而不論是哪個說法,都是遙祭往生親人,為其祈求冥福的日子。
「這個我知道,前些年我也去過。」玉環還沒說話,韋平便保證,「女婿過幾日一定帶玉環去為岳父祈福。」
杜李氏之前听女兒說韋平待她極好,什麼粗活兒、重活兒都跟她搶著做,此時又听他保證,心下對這個女婿多了幾分好感。
韋平雖然不富有,但他勤勞又待女兒極好,把她放在心尖兒上疼,女兒也喜歡他,這樣也就夠了。
兩人在李家吃了頓午飯這才離去。
韋平知道玉環已經很久沒有外出,就帶她到街上逛,順便一起采買些生活用品,兩人直待到黃昏才回紅花渡。
回程時玉環堅持要自己走。「既然要住上一輩子,不能總是靠韋郎擔進擔出。」
韋平有些不舍便勸她,「這路不好走,怕你摔了。」
玉環紅著臉道,「那你不會牽著我的手?」
雖然已經成婚大半個月,兩人畢竟都還年輕,動不動就鬧大紅臉。韋平听她這麼說也紅了臉,手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那你小心,我們走慢點。」
這年頭再大膽的夫妻也不敢大街上手牽手,只是兩人都想,橫豎路上也不會有旁人,不怕人看見。
「好。」玉環應道。
兩人雙手交握。韋平的手又大又溫暖,上面長滿長期勞動的粗繭;玉環的手則是白晰柔軟,滑若無骨。握著玉環的手,韋平心中暗自發誓,絕對要盡自己一切能力,不讓玉環受苦。
說起這個放水燈的活動,很多地方都有進行,也不拘泥江湖河海,唯獨要注意不可選擇風浪太大,或是水流湍急的地方,免得水燈還沒出多遠就沉沒,那可就太不吉利了。
韋平家離湖不到一里地,照理來說在湖里放又近又方便,但最後兩人還是決定到錦湖鎮上與大家一同施放。
錦湖鎮上的放水燈活動是由廟宇舉辦,現場有祈福法會。這天韋平與玉環也跟著準備了一份供品來參加法會。
來到會場,廟方在河邊不遠處搭了個棚架,架下有數張長桌。來供奉的民眾會將自家的供品用竹籃裝著,上頭插上香,就直接放在桌上。
「那邊煙大,你別過去。我過去擺放牲禮很快回來,你在這里等我。」韋平提著籃子道。
「好。」玉環應聲,又交代他,「要記得位置啊。」
「知道。」韋平應道。
中元普渡的供品,一般來說要有全雞全鴨與豬肉,有時候會再加條全魚。
因為是供奉給孤魂野鬼的吃食,一些富裕人家或是有所忌諱的便不拿回供品,直接就捐給廟宇。
韋平與玉環兩人對此事倒不甚忌諱,特別是他們也沒什麼本錢忌諱。那雞鴨魚肉就他們倆能吃上好幾天呢!
更別說他們平日可沒條件這麼吃肉,兩人多少有些嘴饞。
其實韋平就是不記他家供品的位置,要找不到也是極難。原因無二,就是因為他家的供品特別醒目。
別人家的供品都是肥雞肥鴨比魚大,他們家的雞鴨卻都不大,反倒是那條肥魚把全場的魚都比了下去,足足有十來斤重!扁只一條魚就比雞鴨加起來還重,更顯雞鴨瘦了。
韋平把東西擺好之後就回來找玉環。兩人會合後韋平問她,「要不要去喝碗涼湯?」
「好,我剛才看到那邊有人在賣。」玉環指了指攤販聚集的地方道。
此時正值盛夏,天氣極熱,廟方的活動又是從早到晚要辦上一整天的,雖然大部分的民眾不會全程參與,一樣也熱得教人頭昏。有人潮的地方就有商機,于是不少攤販都推了東西來賣。
攤販們自然地聚在一塊兒,形成了個小市集,其中以賣涼茶涼湯的攤販最受歡迎。
市集里摩肩擦踵十分擁擠,韋平護著玉環進去,兩人買了兩杯茶,站著喝完後直接把碗還給了攤商。
之後兩人又逛了一會兒市集,才朝著施放水燈的位置走去。
廟方擔心夜晚視線不清,民眾會看不到危險栽進河里,因此規劃了施放的地點,並安排了人在旁邊主持安全。
民眾施放的水燈可以自己扎,也可以向廟方購買款式統一的燈,說是祈過福的,特別靈驗,一只要十文錢。
廟方賣的水燈有沒有比較靈驗韋平不知道,誠然他平日極為節儉,這種錢還不會舍不得花,何況扣除工本,這價格也說不上太貴。
「大嫂,我要兩只水燈。」韋平帶到玉環來到河旁的攤位上,向看攤子的大嬸伸出雙指。
「二十文。」大嬸道。
韋平讓玉環去挑了兩只水燈,自己付過錢,又向大嬸借了筆。
韋平先在其中一只上面端端正正寫下父母的姓氏籍貫、何人供奉雲雲,再將筆交給玉環,「來。」
玉環接過筆,也在另一只水燈上仔細寫下父親的姓名籍貫。之後兩人便一同向河邊走去。
這時天色才剛暗下來沒多久,河邊已經站了不少人。
這個水燈施放點非常適宜,河面平靜、水流也不強,是以住在鄰鎮的人有時也會選擇到這邊放。
兩人在河邊將蠟燭點上,再輕輕放在水面上任它緩緩飄去。
「韋郎你說,爹爹真能看到嗎?」玉環望著遠去的燈,不確定地問道。
施放水燈並不一定要買,河面上有些水燈是民眾自己扎的。水燈一般是由竹子扎的,再糊上白紙,底部中里會粘上一小截白燭,形式上不會差得太多。
你家的、我家的,飄著飄著就混作一塊兒,分不清了。
「會的。」韋平趁著人人都望著自家河面上的水燈、無人注意時,悄悄捏了捏玉環的手。
習俗上說,燈在水面上任其飄流,飄得愈遠就代表親人福分愈大。會來放水燈的都是心中掛念逝世親人的人,是以在放了水燈後大都不會立即離去,而是會待在水邊看上一陣子,直到望不見了才離去。
黑暗的夜里,河面上星星點點的燭光沿河面蜿蜒鋪去,不時有新加入的,也有悄然消失的。幾百只水燈將河面映得有如天上銀河,顯得極為壯觀。
韋平與玉環兩人看著水燈漂啊漂、漂啊漂。沒有人知道燈會漂到哪里去,卻都希望親人能收到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