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上的戀人 第十一章
見他心情不甚好,她不多話,頷首欲回辦公室,被喊住了。
「你等等有事嗎?」周師頤看著她背影。
「沒有。」她搖首,帶著困惑神色看他。「等等整完卷,就要走了。」
「晚餐應該還沒吃吧?」他執內勤,她必然是跟著他行動;他忙一天,午餐後至今未再進食,想來她也差不多,頂多跟著她科里的同事吃點下午茶吧。
「五點多有吃兩片孔雀餅干。」
孔雀餅干?他以為應該是提拉米蘇這類的甜點。他笑,掌心貼上腰月復。「下次執勤時,你有機會吃零食的話,能不能給我幾片?我從四點多餓到現在。」
她反應過來時,說︰「我去拿。」
「不用了。」
她眨眼,問︰「你不是餓了?」
「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我東西收好先到樓下等你,順便看一下林志文手續辦好沒,你工作做完下來找我。」說罷,進了辦公室。
和他一起吃東西已不是太新奇,她進辦公室整理方才所做筆錄與警方一並移交過來的筆錄。稍長時間過後,她拎了包與外套,走到一樓時,卻不見他人影。
「章書記官!」法警大哥從法警室探出臉,朝她招手;她走近,覷見法警室內坐在椅上闔眼的身影。
「睡著了?」她小聲地指指自家老板。「說眯一下,讓我遇上你時,叫醒他,我看他睡得挺熟的。」
她點點頭,放輕腳步,在他腿邊矮子。他靠著椅背,臉孔偏向里側,雙手在腰月復上交疊,呼息沉穩,五官比起他醒著時顯得稍柔軟些。
這個人,看著文質彬彬,卻常說出那種令人想生氣、又沒辦法真的對他生氣的話來。簡單來說,有點嘴賤,可明明心很良善啊;看他為林志文那個案子影響了心情,就能得知他是有同理心的。所以他的嘴賤是在掩飾他柔軟的心?又看了他一會,知道他累了,但也不能任他在這里睡到天亮。她想了想,手搭上他手背,輕輕晃了下。
「周檢,醒來了。」喚了幾次,才見他展眸。
周師頤半垂的眼盯著她瞧了幾秒,似乎才認出她。他揉揉兩頰,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你等很久嗎?」
不好意思?他會對她說這種話?剛睡醒的他,都這麼……可愛無害嗎?她抿唇笑,站起身。「沒有,我也才剛把筆錄整理好。」
他起身時,高大的身形晃了下,她心一跳,拉住他手臂。
法警大哥嚇了一跳,靠上前攙他一把。「周檢,你不要緊吧?」
他擺擺手,白著臉色,笑道︰「沒事。」背上公文包,曲指輕敲她額面。
「走了。」步出地檢署大樓,他問︰「你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本來是想去小七買個關東煮就好,現在也沒特別想吃什麼。」
「關東煮?」他點頭。「我想想看。」
盯著兩人前進的腳步,她忽然看他,一臉小心翼翼。「周檢,你……」
「我什麼?想好再問。」他說話時,眉間仍難掩疲憊。
「你是不是有什麼病啊?」
他明白她意思,肚里一陣好笑。他側眸,漫不經心的姿態,道︰「你才有病。」
「……」想回嘴,思及他眉眼間難藏的倦色,章孟藜軟了聲音︰「只是看你剛剛好像快暈倒,而且你嘴唇都發白,想說你是不是生病了。」
以為她會一如往常,瞠圓大眼回他幾句,卻意外听見她這麼說。頓了下,他側眸看她,低沉聲線多了分溫柔︰「我有低血壓,應該是突然站起引起暈眩,並不要緊。」
低血壓……難怪幾次不經意觸踫,總覺他手溫很涼。他怕冷也是因為低血壓吧?想了想,她問︰「你沒吃藥嗎?」
「不需要。」他抬手,攔了部車,上車與司機說明去處,才又解釋︰「我這應該是遺傳體質的本態性低血壓,不用特別治療,作息飲食正常,通常不會有什麼影響。」
「你作息很難正常的。」
他笑一下,有點莫可奈何的意味。「是啊。」
覷見他唇邊噙著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心情好點沒?我總覺得你在訊問林志文的案子後,心情很不好。」
他長指揉揉眉骨,靜默了會,才應聲︰「嗯,確實因為他的情況,感覺心里不是很舒服。有時候覺得自己憑這個身分為社會爭取了正義,但真是這樣嗎?你想想看,他要是進了牢,他的妻小怎麼辦?也許他的太太最後會跟他一樣只能偷或搶,那麼執法的同時,我們也制造了另一個問題……我們的法律很多時候並不能保護我們這些人民。」
兩人忽然間就這麼沉默了。她明白他意思。這社會本就存在諸多不公平,富有的人一直富有,甚至變得更富有;但貧苦的人依然無法改變生活,當入不敷出時,為了活下去、為了妻兒,有些人只能選擇從事違法行為。對這些人來說,活都活不下去了,是非對錯難道會比生命更重要?
見她沉了臉,周師頤忽然笑了聲,問︰「以後你也會遇上一樣的情況,有時力不從心,有時是無能為力,那麼,你還是決定要考嗎?」
「沒想過放棄。」
「即使打開過潘多拉的盒子,也沒打消你念頭?」他扯松領帶,讓自己舒服些。
「雖然昨天親眼見識了整個過程的感覺並不好,但是還能接受,所以我相信會更好。」她轉轉圓溜眼珠,忽笑得神秘。「跟你說喔,我打算這次休假回家要讓我媽帶我去市場豬肉攤逛,認識一下內髒,我想,多看就習慣了。」
豬肉攤?豬頭和人頭可是不一樣啊小妹妹。但他未表示想法,只問︰「房子契約打了?」
「打了。早上付了兩個月押金,約簽好了,我打算晚上就在那邊睡了。」
「你東西搬好了?」昨天看房,今早簽約,今晚就要過夜?
「沒有。我東西不多,早上出門前有整理一袋衣服和一些鹽洗用品,先摶過來了,剩下的衣服和書找時間再回叔叔家搬,反正里面什麼都有,我又一個人,不需要太多東西。」
「棉被枕頭也有?」
章孟藜一愣,睜大眼。「糟糕,我居然忘了!我本來就有打算下班要去買,現在……還是我在這里下車,我去買棉——」
「不用了,我記得夜市有賣,等等留意一下。」「我們要去夜市吃飯?」
「那里有一家關東煮,比小七好吃數十倍。」
只是好吃數十倍嗎?喝掉最後一口湯,章孟藜憶起稍早前計程車上他說的話,她擦擦嘴,道︰「周檢,這不只好吃數十倍,是百倍了。」
周師頤嘴里一口魚豆腐,燙得很,他含糊應聲,待咽下後,看了她空空的碗一眼。「你吃真快。」
「好吃啊。湯頭濃郁但不過咸,蔬菜鮮甜,魚板、甜不辣新鮮又Q彈,吃得出來食材有挑過,不像便利商店的湯都太咸,玉米有時候不甜,我也吃過爛爛的甜不辣。」
他「嗤」一聲,瞥她一眼,「你錄美食節目?」
「我是陳述事實。」她看看他面前那一盤,說︰「像你說我吃得快,其實是因為你還有那一盤米腸和香腸切盤,所以你吃得比我慢。」
是,差點忘了還有這盤。周師頤將那盤吃了一半便被閑置一旁的切盤推到她面前。
「真不吃一點?」服務生送上時,已問過一次,被她搖頭拒絕。
「真的不吃。今天看到肉還是沒胃口。」
昨日解剖結束,回地檢署後,在地下樓的員工餐廳用餐,見她僅挑菜,沒半塊肉,心里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他第一次見到人體解剖時,那血肉模糊的畫面也曾令他連著幾天吃不下半口肉。
他揚起笑,晃晃手中夾在筷子間的香腸片。「那你得再等我一會。」
「沒關系,你慢慢吃。」她說著話,眼楮好奇張望。「那一家烤肉店好多網友介紹,人那麼多,真的很好吃嗎?」
他知道她指的是哪家,帶著一種近似看戲的表情,笑問︰「你現在會想吃嗎?」
她沒好氣。「並不會,好奇問問看而已。」
他笑一下。「那家是真的不錯吃,等你想吃肉了,可以去排排看。听說有客人八點點餐,十二點才叫到號碼。」
「這麼夸張啊……」她望向那攤子前的晃動人影,忽瞠圓了眼。「那個女生好像是火鍋店老板的妹妹……她不是吃素嗎?」
「都有和尚吃肉的新聞了,一個平常的民眾吃肉不特別吧?」
「也是。可能她只是幫人買的,或……噫,那個男生我好像看過……」她認真思索那張俊秀的男性面孔,忽揚聲道︰「我想起來了!昨天下午調卷時,有看過那個男人。」
「嗯?!」他好像被勾出了一點興趣。
「就摟著大美女的那個男人,我昨天在法院見過。」
周師頤抬臉,望向她說的烤肉店。人潮不少,但仍能輕易認出火鍋店老板的妹妹,她手長腿長,五官出色,在人群中特別顯眼。看了好一會,才等到摟她腰的男人轉過臉龐——他微訝,是他。
「你不認識他嗎?」他仍看著對面攤位前的男人。
「不認識,只是昨天見過,對他有印象,因為感覺有點嚴肅。」
「他是地院的呂彥峰。」
章孟藜愣了兩秒,訝問︰「呂法官?」
她不過一個新進不久的檢方書記官,甚少在院方走動,每日重復著開偵查庭、整卷、內外勤等工作;工作方面也未有直接接觸,要她認得所有法官的臉孔,目前有困難。
「是,就是他,記住了。」他起身,道︰「走了。」
結了帳,見她還杵著不動,他疑惑問︰「不是要買棉被和枕頭?」
「對啊,但是我覺得我們應該過去打招呼。」
「人家約會,你要去當電燈泡?」說完,長腿一邁,往另一頭走。
也是,她不該當電燈泡。回神時,快步跟上他,卻又回首看向那對男女。他們郎才女貌,互動親膩,那麼甜蜜。她想,談戀愛真好,何時能輪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