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判 第五章
張萸從自己行囊里拿出水袋,倒了點水,將米粒放在碟子里,雙手結印念了一串咒語,接著結印的手一揮——
幾十碗白飯和水酒出現在桌上。
「這是民間祭拜的老方法了,你們都知道吧?都來拿碗飯,一起吃吧。」
許久沒能吃到熱騰騰的白飯,鬼魂們同樣一臉感動,「謝謝師父!」他們取餅白飯,這回知道先讓老弱婦孺享用了,一個接一個將白飯往外傳,桌上的白飯始終沒變少,直到每個鬼魂手上都有一碗白飯為止。
溫書生看得贊嘆不已,「能不能把魚跟瓜齎也多變幾份出來?我想吃蒜泥白肉……」
「……你當我神仙啊?」這書生到底從哪里蹦出來的?他腦子還好嗎?
「我只是說說。」溫書生仍是笑得一臉溫文儒雅,接著仿佛沒事似。
張萸心想,也許她太小看這書生了,他若根本知道這些村民全是鬼,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敝的。
「對了,有緣能同桌吃飯,又共睡一個屋檐下,卻仍不知姑娘芳名,能否冒昧請教?」
張萸頓了頓。他昨天真的沒听到她講的話?他不是知道她姓張嗎?還是他只是從她題在桌巾上的字猜的?
「哦!在下忘了先自我介紹。」溫書生忙不迭地道,「在下姓溫,名頤凡,頤養精神的頤,凡夫俗子的凡。
本是京城人士,這次是出遠門訪友,如今受了故人之托,趕回京城教書。」
溫頤凡。連名字都這麼像窮酸書生會取的名字。張萸忍不住在心里取笑,「我姓張,單名萸,勉強算憑瀾城人士。」
溫頤凡仍是那副清淺溫和的笑,看著她半晌,才遲疑地道︰「張姑娘……令尊是捕魚的嗎?」
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忍住翻白眼與失笑的沖動。雖然這書生真的很讓人無語,可是有時她真的也忍俊不住。
「弓長張的張,茱萸的萸。我的名字是我師兄取的。要說他是我父親也行,我本來就是他帶大的。」
溫頤凡又微笑地看著她片刻,才又有些吞吞吐吐地道︰「那麼你師兄……他疼你嗎?」
這呆書生一臉同情是怎麼回事?張萸沒好氣地看著他,「你有沒有被人拖到暗巷痛打過?」
「偶爾。」其實他不太出門,那些人也從沒得逞。
算了。張萸嘆氣。心想干嘛對一個閉門念書,不懂人情世故的書生這麼嚴厲?而且她自己不也取笑人家名字窮酸?
雖然只是白酒配白飯,但所有鬼魂已經三年沒好好坐下來吃頓飯了,那頓早膳就像團圓飯一樣熱鬧。
張萸昨晚思考過,其實要這些鬼魂短時間內能夠打贏大房子里那些妖怪,是有困難的。不過她這邊有數量上的優勢,于是當天一開始,她就將每個徒弟分成十位一組,每一組有老弱,也有青壯。
「不要認為老弱就比青壯軟弱,那是你們還被生前的習慣所困縛,要知道大多數厲鬼都是女鬼或小表,有時年老的鬼魂也相當厲害,你們要記住你們不是人,不會死,敵人凶,你們就比他更凶!」
她利用了一點兵法上的知識,讓他們在面對敵人時擺出方圓陣形。每一組都必須團體行動。
接著,就是教他們簡單的闢邪手印和咒語,妖、鬼、邪並不同道,有些強大的咒法雖然能將他們全都一網打盡,但張萸並不喜歡使用這類無差別攻擊的法術。
最後,其實才是最重要的——靈符。
她本想教村民畫靈符,但要他們在半天內,既要學陣法、學手印口訣,又要畫靈符,恐怕成效不彰。所以她讓他們各自分組去練習,她則回到山神廟里打算卯起勁來畫符的時候,卻見那溫書生手搖扇子,笑容充滿贊許地看著村民們練習……
張萸雙手抱胸看著他半晌。
說真格的,溫書生模樣很俊,她那些徒弟里好幾個女鬼都有些心猿意馬,尤其是未出嫁的和丈夫早已不在的寡婦們,但畢竟人鬼殊途,在加上自昨夜起,那些徒弟就有意無意把她和這書生視為「一起的」……
所謂「一起的」當然不見得有任何曖昧,但或許他們心里就是會把她和書生擺在同一個位置上。她的徒弟們自然也不會對溫書生有任何逾越了。
但是張萸也不明白為什麼,一看見溫頤凡,她就沒來由的心里升起一股怨氣……
「張姑娘。」溫頤凡見她到來,又沖著她笑得如春陽和煦。
張萸別開眼,「溫夫子很閑啊?」
溫頤凡笑容不減,想了想,道︰「有什麼是在下能幫得上忙的,張姑娘盡避吩咐。」
他這反應,倒顯得她心眼太小了點。張萸默默地想,「夫子有空的話,來幫忙畫符吧。」難得有個識字又沒事做的人手能幫忙,不用白不用。
溫頤凡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倆立刻在神桌上磨好墨,靈符不一定要寫在符紙上,雖然她帶來的符紙應該夠用,不過稍早她回到村子里,能利用的都讓村民們搬過來用了。
「照這樣畫,行嗎?」張萸把一張畫好的符拿給溫頤凡,就見這溫書呆拿起來對著天光端詳半天,又拿到暗處盯著半晌,也不知他是看得懂或看不懂,但擰眉沉思的模樣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看得張萸都無語了。
「張姑娘……」終于,溫書呆開口了,「在下以為,這邊應該往右撇,而這里應該繞三圈……好像會好看一點。」
張萸額冒青筋,「你是道士,還是我是道士?」這書呆以為她在畫白描嗎?
「當然張姑娘才是道士。」溫頤凡又笑得一臉無辜,然後依舊溫吞地道,「在下只是提出一點小建議,姑娘听听就罷,莫生氣。」
張萸覺得她太陽穴有些抽痛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這溫書呆畫符倒挺快的,不到一個時辰,他竟把要分給全村的符紙都畫完了。
張萸一一檢察過那些符,就怕一個出差錯,符的效力就沒了。但溫書生倒是一筆不差地照著她的符畫得很完美,「你挺厲害的嘛。」張萸隨口道,其實有點敷衍。
「能夠幫上姑娘的忙,是在下的榮幸。」
張萸又對自己的態度有些愧疚了,「哪天你要是撞鬼了,我會免費幫你驅邪。」這次她可是真心的。
天終于黑了,張萸刻意把自己穿得金光閃閃,連夜色也無法遮掩的火辣亮眼,上身僅有一件火紅色繡雙蝠紅蓮訶子,頸上和上臂都戴上了黃金鎖子甲護圈,長發也以金色發冠束起;**的肚臍瓖貼上紅寶石,腰下的紅羅裙還垂掛著鑄刻了符文的黃金蹀躞帶,隱約能看見紅紗羅裙底下迷人的長腿,小腿同樣纏上黃金鎖子甲護圈,宛如來自遙遠西域神秘國度的女戰神……
溫頤凡都不知該把視線放哪了。明明不關他的事,可他就是忍不住陰惻惻地在她身旁晃蕩,村民們的視線飄到哪,他就晃到哪,存心擋著那些色鬼欣賞美景。
「夜露涼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姑娘應該要好好保重……」他長眸想看又不好直接看地瞥了兩眼她的小蠻腰,然後又瞥向不遠處也頻頻朝張萸打量的村民們,那一眼竟是嚇得村民們趕緊哪邊涼快哪邊閃。
就說這兩個肯定有事。底下包打听的村民們交頭接耳地,一臉揶揄。
「你念經啊?」陰陽怪氣的。張萸蠻橫地眄了他一眼,卻見溫書呆視線一和她對上,很快地轉開來,佯裝目不斜視的正經模樣,張萸偏偏走近他,眼尖地發現這書呆竟面有赧色,雙耳泛紅。
呵!奇了。話說回來這書呆之前就不會看人臉色又老是做些讓人無語的舉動,搞不好還真的從來沒跟女人相處過。
可惜大戰在即,她不能顧著玩,要不真想調侃他一番。
「思無邪啊,思無邪。」張萸惡劣地甜笑著,長發一甩,幾縷發絲拂過他頰畔,她卻一點也不在意地大搖大擺走了。
溫頤凡瞪著遠去的曼妙背影,心里說不出的悶,卻又不明白為什麼悶,只是不自覺地跟著張萸一路來到山神廟外最高的大石頭下。
而她,真當自己是女戰神,站在所有鬼魂都能仰望的最高點,一手扛著她的妖刀,一手叉腰,對著她的徒弟們,運足了丹田的力道,揚聲道︰「被玩了三年,還想當孫子,你們不覺得丟臉嗎?」
她的徒弟們也很配合地齊聲大吼,聲勢當真是響徹雲霄啊。
「人有生老病死,所以貪生怕死就算了。都當鬼了還怕什麼?還是你們想到了地府之後,被其他鬼魂恥笑嗎?」
「不想——」
「做人時夠辛苦了,做鬼就要抬頭挺胸,誰要是再欺壓你們,你們就十倍奉還!讓那些仗著自己長得不人不鬼就囂張的龜孫子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凶神惡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