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帽 第五章
蕗琪的十六歲生日禮物是她父親送她的一柄新彈弓。
這柄彈弓是用上等的牛筋繃成的,為了它的材料費,波罕多接了兩個木工的工作才搞定。
她母親送她的是一件新斗篷。這件新斗篷也是紅色的,不過不是像上一件那種燦爛的鮮紅,而是一種暗紅的調,像木炭燒紅的顏色。
瑪蒞說,這種紅是大人的顏色,十六歲的她己經算半成年了。
不過最讓蕗琪興奮的是外婆送她的禮物,一柄帶有魔法的湯構。
「外婆,我也可以學魔法嗎?!」她屏息地問著。
「莫洛里家的女人,天生都有魔法的血統,你當然也不例外。而且,‘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神奇的魔法啊!」外婆笑眼眯眯的跟她說。
她是在擔心「蕗琪皮、清葒骨」的自己根本沒有魔法,但外婆的解說讓她安心她可以學魔法,真是太神奇了!誰會想象得到一個二十-世紀的藥學專家,即將變成一個中世紀的女巫?
這一切己經是八個月前的事了。
這八個月下來,她學會一些基本的魔藥調治,有治皮膚癢的、腳痛的,還有圓形禿。這些配方顛覆她所有的科學知識,卻完全有效。于是她把以前的所學全丟到一邊,一切重新開始。
她的這柄湯杓可是有來頭的。
據說所有莫洛里家的女巫的第一柄湯杓都是它,直到成年的女巫找到屬于自己的湯杓為止,再將它傳給下一代。
「為什麼你沒有傳給媽媽呢?」她好奇地問外婆。
「因為她對魔法沒興趣啊!即使屠夫的孩子也不必每個都要當屠夫。」外婆理所當然地回答。
想不到外婆的教育思想竟然這麼開放,偉哉外婆。
「蕗琪,這里。」蘿娜站在一個攤位後對她招手。
蕗琪松了口氣,迅速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假日的人真是多到讓人受不了,體味也強到讓人受不了。那些出來逛街的富家仕女即使噴得滿身芳香,混在多種氣味中也沒有好聞到哪里去。
蘿娜己經把攤位先架設好,她自己的桌面都是些吉普賽風格的手作飾品,另一半則是要給蕗琪擺她家的魔法藥和各種乳霜。
兩個女孩都是即將踏入十七歲的花樣年華,立刻引來幾個年輕人的口哨聲。蘿娜狠狠給他們幾個白眼,蕗琪則無動于衷。
她們都很清楚,鎮上的年輕人不介意和吉普賽女孩玩玩,但絕對不會把她們當成可以娶回家的對象。
蘿娜繼續招呼川流不息的女客。蕗琪將今天帶出來的貨品二擺好,立刻有客人上門。
「森林婆婆」的魔藥靈符己經賣出了口碑,許多老客戶都會來采購。
「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晚?」蘿娜賣出一副手環,邊問她。
「我昨天睡在我外婆家,今天早上是直接從森林里下來的。」她嬌艷的臉龐堆滿燦爛的笑,向一位長了滿臉暗瘡的年輕人介紹︰「這種草藥可以解決你的煩惱,只要用水化開來,每天早晚各洗一次,七天就會開始結痂;記得在痂掉落之前千萬不要去擠它--來,這份護發香膏送給你美麗的女友,如果試用滿意的話,歡迎以後再來。」
年輕情侶開開心心地付錢離開。「這些都是你做的嗎?」蘿娜欣羨地看著她的魔藥。
「噓。」蕗琪小聲道︰「這種初階的魔藥配方我早就會了,大部分是我做的,不過這些客人看的是森林婆婆的招牌。」
蘿娜偷笑,兩個女孩繼續熱情地招呼客人。
過了中午,人潮逐漸減少,兩個女孩都決定賣完最後一波客人就回家。
她和蘿娜各有收獲,她賣到只剩下四份草藥包和一串護身符,蘿娜還有幾件手鏈。
「我有點餓了,走吧!我們東西收一收去買面包。」蕗琪提議道。
「好啊!」蘿娜爽快地點頭。
幾騎駿馬從街的另一頭奔馳而來,一開始蕗琪並沒有在意,直到為首的那一騎停在她們的攤子前,大黑馬噴了一大口氣,一顆馬頭親熱地努到她面前來。
她知道是誰了。
「沒規矩。」她拍了下黑馬輕斥。
亞歷神情愉悅地騎在他的寶貝黑馬上。他的身形己經完全長成,他的體格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的大塊頭,而是更精瘦、更嬌健、更靈活的線條,就像適合貼身肉搏的。
他飛揚的發絲與金色的皮膚如一尊閃亮的石雕,許多女孩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對付牙尖嘴利的毛病?」他飛身下馬,翻翻看她還有哪些沒賣完的貨。
「有。」她燦然回答︰「一顆聰明的腦袋。」
「哈哈--」亞歷仰頭大笑。
他酵厚的笑聲會讓女人起雞皮疙瘩。
另外兩騎從他身後慢慢靠近,其中一騎是漂亮的棕色牝馬,上頭坐著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女孩。
她的金發、藍眸、白晰無瑕的膚色,讓她精致得有如一尊瓷女圭女圭,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踫破了一般。
她眼中倨傲的神色符合她高貴的外表,看見亞歷似乎和兩個平民女孩很熟悉,她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但仔細地用教養和禮貌掩蓋過去。
在她旁邊的那騎是年紀看起來比亞歷大一、兩歲的年輕男人。他和那個少女相似的特征讓人不會錯認他們的血緣關不過他的神情就比妹妹更開朗親和一些,一發現蕗琪的眼光,立刻對她友善的笑出一口白牙,也跟著下了馬靠過來。
在骯髒雜亂的市集,突然出現這三個出類拔萃的人物,許多經過的老百姓不由自主地對他們躬身行禮。
高雅少女撩起騎馬裙,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的一處水漬。
「亞歷,這種小攤子都在賣些什麼?」她的嗓音嬌軟好听。
「這是我們城里很有名的魔藥攤子,是幻森林里的吉普賽婆婆調制的,這是她的孫女蕗琪。」亞歷介紹道。
「蕗琪,這是愛爾公爵的女兒,桑瑪,和她的哥哥斯默。他們是我的朋友,特地從王城過來拜訪我。」
「小姐們。」斯默用手指點了下額角招呼,桑瑪則是直接無視她們。
蕗琪不會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大談什麼「人皆生而平等」的高調,所以桑瑪的態度並不會讓她感到困擾。
不過她餓了。她沒好氣地看著亞歷。要買什麼就快!
她一定肚子餓了!亞歷愉快地想,看到她那種表情他就知道。可是不欺負她一下他會渾身不對勁。
他故意把眼光對準桌上的東西,吃定了她不會在客人面前翻臉。
「這是什麼?」他拿起一個草藥包查看。
「治口臭的。你需要嗎?我送你,效果很好哦!連吃三天就見效。」她甜甜一笑。
「謝了。」亞歷給她一個白眼,把藥包扔回桌上。
她今天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裙子,襯著她的膚光與黑發,更顯得鮮女敕可人,連斯默都忍不住盯著她不放。
他突然很不喜歡斯默看她的眼光。
大黑馬又探頭過來。
每次在森林里,蕗琪都會給它紅蘿卜或糖果吃啊!為什麼今天沒有呢?大黑馬非常焦急。
「哎呀,我今天沒有東西吃。」她再拍馬頭一下。大黑馬噴了一口氣,黯然退開。
「那是侯爵公子的坐騎,你怎麼隨意拍打?」桑瑪不悅地擰起細眉。
蕗琪只是看她一眼。
那個眼神跟桑瑪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桑瑪倒抽一口氣。
亞歷突然覺得很好笑。他都忘了她有多擅長用一個眼神就把人氣死。
真是粗野的鄉下人,連遇到貴族都不知道行禮!桑瑪慍怒地想。
「亞歷,我們走吧!這種地方也買不到什麼好東西。」她轉身對亞歷說道。
蕗琪收東西時故意傾向他,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嗓音重復︰「對啊,亞歷,快走吧!這種小地方哪里買得到好東西。」
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糟糕!小紅帽發火了!
雖然他不怕她發火,有時候甚至覺得她發火的樣子很可愛,不過現在有朋友在,沒時間好好欣賞。
桑瑪撩高自己的裙擺,走回棕馬旁,翻身上去。
「今天有朋友,改天再來找你。」亞歷從黑馬的鞍塞中翻出一包東西,放到她的桌上。
「喏,沒見過像你這麼不禁餓的?」
他輕笑一聲,翻身上馬,和兩個朋友一起離開。
臨走前,桑瑪回頭看蕗琪一眼。
她不喜歡他們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親昵。
「他給你什麼?」一直在旁邊當隱形人的蘿挪立刻過來。
蕗琪打開一看--面包、干酪和干肉。
「這是上好的牛肉和皇家干酪呢!」籮娜羨慕地驚呼。
這應該是他帶出來當午餐的。
活該,誰教他的朋友那麼沒禮貌,罰他餓肚子也好。
「吃吧!」她抽出一柄小刀,把干酪和干肉切好,與籮娜一人一半,高高興興地吃起來。
亞歷安靜無聲地穿梭在林木之間,如一只潛行的獸。
一段枯枝在他的腳底下發出細微的聲響,他立刻靜止,直到全身的律動、呼吸重新融入空氣中,與森林化為一體。沒有動靜,繼續前進。
他手中的弓緩緩撥開面前的草叢,幾個印在泥土上的腳印分外清晰,他露出一個狩獵者的笑容。
他獵這頭野豬己經一陣子。
如果它的活動範圍局限在山林里,和人類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罷了,可是過去幾個月,它的行蹤越來越逼近人類居住的地方。
一開始是旅人在森林里撞見它在溪邊喝水,被它威嚇攻擊;後來有人在山道上目睹它的身影;最近,森林入口的樹干上開始出現它獠牙摩擦的痕跡。
直到前幾天,它沖進華洛鎮外圍,驚嚇了不少鎮民,然後又躲回森林里去。
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人會受傷,偏生它生性狡猾,鎮上的獵人都獵不到它。亞歷是個天生的獵人。
事實上,洛普一族都是天生的獵手。他們大半是騎射戰場上打下來的天下。
他四歲就會騎馬,六歲用彈弓獵下他的第一只獵物,八歲開始學箭之後,這十年來己經是王國內數一數二的神射手。
年幼時學這些功夫只覺得好玩,但年紀大了之後,這些年少時拿出來炫耀的功夫,真正有了發揮長才的機會。
今天他的任務,就是獵殺那頭己經威脅到人類領地的野豬。
飄動的風捎來一絲淡淡的腥氣。
他的鼻翼抽動,藍色的眼眸一沈,弓握在手,緩慢無聲地從背後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
吭吭哺哧的聲響越來越近,他在下風處,腥濃臭味迎風而來。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慢慢退到草叢的後面,結實的肌肉在皮膚下滑動收縮,完全融為背景的一部分。
「吭哧!嘿--」野豬隔著薄薄的一片草叢,在另一頭的空地騷動。
「哧……哧……哧……」噴氣及踱步的聲音不斷傳來。
他極度緩慢地撥開一條縫、一頭龐然大物赫然在目。
肥碩堅硬的身龐,巨大的獠牙,厚重的豬蹄,這頭野豬起碼有一千磅!
此刻它正背對他,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亞歷從草叢中豁然起立,手中的弓拉滿--「嘰!」那頭野豬突然轉過身,看見他尖叫。
「該死!」他咒罵。
他咒罵的不是野豬在這時轉身,他咒罵的是--
「嗚伊!嗚伊!嗚伊--」兩只小豬躲在它的背後尖叫。
「嘰伊--」母豬對他厲聲號叫。
護崽的本能讓它低下頭,沖過來攻擊。
他的手頓了一秒,又一秒。「該死!」
亞歷松開弓箭,一個躍身皋到最近的一株樹上,抓著更高的樹干,繼續往上移,頃刻間皋到離地數十尺的高空。
砰!
砰!
砰!
母豬憤怒地撞擊樹干,要將威脅到自己幼崽的敵人殲滅。
不能殺帶崽的母獸,這是獵人的基本哲學。殺了一只母獸,死的是全窩小獸,這樣它們很快就滅絕了。
無論是多凶狠的猛獸,都不該有滅絕的命運,除非你自己的生命遇到威脅--這是當初教他獵術的師父要求他立下的誓言。
而現在,他的生命顯然還沒有即刻的威脅。
砰!砰!
母豬不屈不撓地繼續撞樹干。
「別撞了!你只會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他無奈地抓著樹干喊。
當然,母豬夫人是不會听他的。
現在要怎麼辦?他不願下手殺這頭母豬,而它又不願乖乖帶著幼崽走開。
像猴子一樣在樹干與樹干之間跳躍絕對不是個明智的做法,不是每根樹干都強壯到可以支撐他的體重,他跌斷脖子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
砰!砰!砰!那頭母豬非常的不屈不撓。
「夠了!你的頭都不暈嗎?」
母豬終于發現自己是不可能把他從這株樹上撞下來。于是它開始在樹下繞來繞去,偏偏就是不肯走。
「嗚伊--嗚伊--」幼豬在後方哭號。
母豬回頭看看它的孩子。
「對,看看你的小寶寶,多可愛!你不想抱抱它們嗎?不想帶它們回到溫暖的家,燃個火爐,熬一鍋肉湯,全家吃完一起上床睡覺嗎?」他輕聲誘哄。
「哧--」母豬用力噴氣。
好吧!或許對著一頭豬提「熬肉湯」的事不太明智。
這個高度可以眺望到其中一段較高的河岸,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去,猛然定住。
地上的一抹紅影讓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再用力地看,那不是紅色,是深咖啡色,他松了口氣。
有人昏倒在河岸上!無論如何他必須過去看看,亞歷迅速做出決定。
他小心翼翼地移動到尾端的枝干,樹枝危險地晃了一晃。他站住不動,等樹枝恢復平穩,迅速摘一段旁邊那棵樹的葉子。
這種樹葉燒起來會發出很嗆鼻的氣味。他把樹葉在自己的箭頭緋好,拿出火石點燃,等樹葉開始發出辛辣的氣息時,對準母豬左邊的地上射出一箭。
「坑味--勾--」
「嗚依、嗚依--」
母豬小豬同時尖叫。
他再射出兩箭,強烈的氣味終于讓母豬受不了,它帶著自己的幼崽迅速退走。
亞歷三兩下落到地面,迅速往河床奔去,頃刻間,那抹咖啡色的身影己入眼簾。
古舊的布衣布裙中露出一頭花白的發,那個老婦人微微蠕動一下。
「老婆婆!老婆婆,你還好嗎?!」他沖到老婦的身旁跪下來。
老婦人雙眼緊閉,枯瘦的手緊緊按在胸口,鮮血從她的指間泄出。
是蕗琪的外婆!他雖然沒有正式和她見過,但曾經隔得遠遠的看見她。她身旁一只藥籃散了滿地草藥。
「老婆婆?老婆婆?」他輕聲呼喚,試圖查看她的傷口。
「不要!」老婦人陡然驚醒,用力一揮。
他準確地接住她的手,柔聲安撫她。「沒事了,我是亞歷山大洛普,我是蕗琪的朋友。」
「有……」渙散的眼光微微凝聚,虛弱地道。
「我知道,我剛才把它趕走了。」他輕聲道︰「對不起,我沒有殺了它--它帶著兩個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防御……」外婆又衰弱地閉上眼睹。
他看一下她四周的地面,馬上明白她的意思。
他剛才在樹上看到的紅影並不全然是光線間題,外婆身旁的地面印滿了血漬,看似雜亂,細看會發現它是一個粗略的符圈,以她的血拿印繪成。
她應該是被野豬攻擊之後,只能勉強防御,不知苦苦撐了多久。「婆婆,我送你到醫館去!」
「不,送我…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