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深處無怨尤 第一章
大慶王朝永泰三年
大慶王朝建國一百五十余年,開國初始,由于君賢臣忠,勵精圖治,故而吏治清明,國勢強大,百姓安居樂業。
惜好景不常,百年之後,大慶帝王開始耽于逸樂,寵信內廷太監,怠政廢事,朝政逐漸由野心的內侍把持,進而開啟了宦官干政的弊端,國力因之日趨衰弱。
翊衛營是大慶王朝「營所兵制」編制下的一支精銳禁衛軍,分為內、外二禁軍——內禁軍長駐宮內,職司皇帝及宮廷的戍衛;外禁軍則駐扎宮外,是大慶王朝的正規軍,負責戍衛京畿的安全。
及後,大慶君王為了加強帝國的專制統治,又擴充了翊衛營的職務,賦予掌管刑獄、巡察緝捕的特權,令其監視和鎮壓全國官民。
如是,翊衛營的作為均無須經過司法,直接奉詔受理詞狀、逮捕下獄、刑訊及處決人犯;其性質遂從原本的「戍衛機構」兼充「特務機構」,成為皇帝的耳目爪牙。
翊衛營的編制,內、外禁軍各設千總一人,下領千衛、百衛;其上則由「都翊使」統領管轄。
都翊使是翊衛營的最高指揮官,原本都由皇帝最親信的武臣擔任,但于宦官專權後,也有向皇帝舉薦自己心月復之人出任者,于是「翊衛營」不僅是皇帝的耳目爪牙,還淪為權宦打擊敵對勢力的鷹犬饕餮。
由于翊衛營的外禁軍皆著赤紅軍服,騎著高壯駿馬,因此又名「赤騎」。一旦奉命查案,大批偵緝人馬馳梭于都城的大街小巷,建京百姓遂形容此一景況為「鮮衣怒馬,赤騎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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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國都——建京城
建京既為大慶王朝都邑,自是人煙湊集,車馬喧闐,一副繁華景象;而城中最熱鬧的一條長街上,有家「悅來茶樓」。
酒肆茶館一向是小道消息流通最快的場所,幾個茶客湊成一桌,就開始蜚短流長起來,邊品茗邊談論著京城發生的大小瑣事。
今天的悅來茶樓也不例外,又有了閑嗑牙的新話題——
「听說昨晚西城門又有翊衛營的赤騎讓人給做了。」
「真的?前不久南城門不是才被干掉一個,怎麼昨兒個又發生命案啦?」
「可不是!那人真夠厲害。」
「莫非又是……黑秘蓮?」
「沒錯,正是他。」
「噯,你們說那黑秘蓮………」
眾人口中議論紛紛的黑秘蓮到底長相如何?多大歲數?是男或女?
截至目前為止尚無人知曉,因為凡見過他的赤騎都已成了刀下亡魂。而由于犯案現場總會留下一方繡著黑色蓮花的絹帕,又因其身分如謎且行事詭秘,故「黑秘蓮」的外號不脛而走。
由于翊衛營有些不肖的赤騎時有違法犯紀的惡行發生,惹得京民怨聲載道,唾棄不齒;因此,神出鬼沒的黑秘蓮誅殺翊衛營中的敗類,大大替建京居民出了一口怨氣。
邇來,黑秘蓮已在京邑犯案數起,暗殺了多名赤騎,遂成為翊衛營的頭號天敵,每個外禁軍皆欲除之而後快。
然則,在建京市井小民的心目中,卻視黑秘蓮為替天行道的大英雄、大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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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隆隆震耳。
十余匹駿馬在熙攘的街市旁若無人地放蹄奔馳,驚得路人、小販倉皇走避,以免倒霉成為蹄下冤魂。
馬隊馳抵悅來茶樓門口,鞍上的赤騎才收韁下馬,邁步進入茶樓後,就听他們趾高氣揚地大聲趕人︰
「走走走!大伙兒都出去,這座茶樓爺們全包下了!都翊使馬上要過來飲茶,不許爾等在此擾了大人品茗的雅興。」
瞧瞧這些赤騎多麼仗勢欺人!
都翊使要來飲茶,別人就得回避?實在太作威作福、欺壓善良百姓,茶客們心中皆不滿地嘀咕著。
不過,俗話說民不與官斗,這些人終究敢怒不敢言,只得紛紛結賬走避,唯獨二樓憑窗座位的一名茶客仍端坐不動,似乎並無離去的打算。
「喂!你——出去!」一名赤騎見狀,立刻遙指著那名茶客叱喝,揮手作勢要他離開。
那名茶客卻是置若罔聞,不予理會。
一干赤騎旋即火速登樓,很快地圍攏過去。
眾人趨近一瞧,見這名茶客約莫弱冠之齡,著一襲白緞儒衫,生得星目懸鼻,面若冠玉,手執一把長柄玉骨折扇,是個翩翩俊雅公子。
「喂!你是耳背呀!叫你滾,沒听見麼?!」一名赤騎跨步上前,拍桌怒罵起來。
白衣公子只淡睞他一眼,依舊氣定神閑地品著香茗,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從容神態。
「我看這小子不僅耳背,且是個啞子咧!」另一名赤騎揶揄道。
「哈!說不準還是個睜眼瞎子,才不識得咱們的身分。」其他人也在一旁起哄訕笑。
這時,白衣公子才以不屑的語氣開口冷嘲︰
「咄!道什麼身分?一群狐假虎威的敗類罷了。」
「混賬東西!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翊衛營不僅是皇帝的親軍衛,又兼具「特務」身分,一向飛揚跋扈,何曾受人辱罵過,聞言不禁怒從中來,個個拔劍出鞘,準備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天子腳下,你們眼里可還有王法麼?」面對十幾把寒森森的利劍,白衣公子依舊神色自若,未見半點慌懼。
「在京城,爺們就是王法!」一名赤騎拍著胸脯,口出狂言。
「大膽!你們當真是囂張狂妄,目無法紀!」白衣公子俊臉一寒,忍不住憤而起身怒斥。
「別跟他嗦!臭小子,看劍!」另一名赤騎失去耐性,率先拔劍出招,狠狠砍向白衣公子。
只見白衣公子身形靈巧一閃,輕易避過劍鋒。
「喝!看不出還是個練家子。弟兄們,大伙兒一起上!」那名赤騎一劍落空,當即看出門道,立即招呼同伴群起圍攻。
頃刻間,茶樓內刀光劍影交錯,掌風鐵拳齊飛。
真個是人不可貌相。白衣公子看似文弱書生模樣,未料卻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但見他揮舞手中長扇迎敵,以一搏十卻未見頹勢,反倒是人數眾多的赤騎逐漸出現招架不住的窘態。
雙方又纏斗一陣後,白衣公子估量了下時刻,心想正主兒應該快抵達茶樓了,于是不再戀戰,忽地拔起身形凌空翻騰,幾個盤旋起落間,手中折扇疾出如風,飛點十余名赤騎的「臂儒穴」。
臂儒穴位于人體上臂部中央,是周身九個麻穴之一,被點穴後麻力極大。剎那間,個個赤騎均手腳發麻,手中刀劍握持不住,鏗鏘落了一地。
這招連環點穴手法,出手既快又準,若非武林頂尖高手絕難有此等功夫,一名赤騎瞪著白衣公子駭問︰
「你……你究竟是誰?」
白衣公子並未答話,唇角抿出一弧哂笑後,自懷中取出一物拋擲而出,接著提氣縱身,從二樓窗戶躍下,揚長而去。
那些個赤騎過了片晌,手腳才恢復靈活,一人趨前拾起白衣公子臨去前擲出之物,不由得失聲驚呼︰
「哎呀!他、他是……黑秘蓮!」
眾人心皆一凜,定楮望去,只見那名赤騎手上拿著的竟是一方繡著墨蓮的絹帕——黑秘蓮作案後留在現場的標記。
十來個赤騎霎時目瞪口呆,全看傻了眼。
倏忽後,待眾人醒覺,搶身出了悅來茶樓,舉目四望,哪還瞧得見白衣公子的身影。
*
「都翊府」軒敞恢宏的廳堂內,正籠罩在一片肅冷的氣氛中。
燕子夫雙手背負而立,冷瞅著垂首跪地的部屬們。
適才在悅來茶樓耀武揚威的赤騎們,此刻像斗敗的公雞似,個個垂頭喪氣地跪著,心中像有十五個吊桶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候著都翊使的發落。
「說,是誰出的主意,要你們去茶樓清場子的?」一句冷冽的話語從燕子夫口中吐出。
「是……卑職。」一名帶頭的赤騎硬著頭皮招認。
「理由?」燕子夫寒著俊臉詰問。
「呃……因為茶樓人多吵嘈,卑職擔心擾了大人的……茶興,所以才去驅離茶客。」
「多事!你擔心擾了本座的茶興,就不怕本座治你個擾民之罪麼?」燕子夫厲聲怒叱。
翊衛營身兼朝廷的特務機構,朝野官民的一舉一動,雖均屬翊衛營嚴密監控的範圍,可他卻嚴令手下除非公務所需,否則不得擾民;偏偏有些人總是陽奉陰違,拿著雞毛當令箭,教他焉能不犯惱。
這下真是馬屁拍在馬腿上了!那名赤騎心中一驚,連忙匍匐著磕頭求饒︰
「卑職知錯了!請大人恕罪!」
「自行下去領責二十大板。下次若再犯,除了杖刑外,並從翊衛營永遠除名。」燕子夫手一揮,冷聲宣告裁罰。
「卑職敬領責罰。」帶頭的赤騎這才暗吁了口氣。
雖說得受些皮肉之苦,但他心知肚明這已是最輕微的責罰,都翊使算是對他網開一面了。
始作俑者退下後,燕子夫才又繼續詢問眾人︰
「你們方才說,那白衣公子是黑秘蓮?」
「是的,大人。他留下了黑秘蓮的標記。」其余的赤騎也松下一口氣,趕忙異口同聲回答。
「哼。」負在背後的拳緊了緊,強捺下胸中蒸騰的怒火後,燕子夫又冷嗤道︰「你們十幾個人擎劍掄刀的,竟還擒不下一個赤手空拳之人?」
才剛松口氣的眾人,聞言不禁又倒吸口涼氣,不敢再吭聲兒了。
「怎麼,全都啞了不成?」燕子夫斥道。
「卑職等無能,請大人降罪。」眾人不得已,只好自請處分。
「縱放要犯,有虧職守,每人扣餉半月以示懲戒。全都下去好好反省吧!」燕子夫一甩袍袖,再次做出處置。
「是!多謝大人從輕發落。」破財消災總比挨板子的好,眾人抹了把額頭冷汗,忙不迭地叩頭謝恩。
待眾人魚貫退下後,燕子夫在大廳內來回踱著方步,心中猶是氣怒難消。
想他燕子夫可謂建京最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雖年僅二十余,卻身居要職,官拜「都翊使」,名動四方。
都翊使,是翊衛營內、外二禁軍的最高指揮官。
燕子夫明白很多人認為他年紀輕輕,之得以坐上翊衛營第一把交椅,全是仰仗義父「內務府總監」燕超的拔擢。可那些人又豈知,若非他武藝超群,號稱大內第一高手,這位置豈是人人皆坐得穩當的。
然而,最近京師卻冒出個「黑秘蓮」,一再挑釁翊衛營,偏偏那廝十分滑溜,因此至今仍讓他逍遙法外。
對黑秘蓮,燕子夫本已如芒刺在背極不舒心,加上方才偕友人抵達悅來茶樓時,竟目睹茶樓內桌翻椅倒,一片狼藉,手下個個神情有異。
當下細問,得知又是黑秘蓮鬧事,更是教他氣得七竅生煙,直覺臉上無光……
正當燕子夫生著悶氣回想的當兒,一名千衛武官報名求見,進入了廳軒。
「卑職薛漢堂見過都翊使大人。」這名千衛趨前向燕子夫作揖,躬身見禮。
「免了。有事麼?」燕子夫一擺手,淡問道。
「卑職听說黑秘蓮在悅來茶樓現身的事了。」
「那又如何?」聞言,燕子夫一抬眉梢,適才稍斂的怒意又生。
「回稟大人,既然黑秘蓮已經現身露相,卑職們按圖索驥,查緝起來就容易多了,相信要拘捕他歸案,應是指日可待的事。」薛漢堂是特來溜須拍馬的,立即討好地應道。
「是嗎?本座倒覺得這事頗有蹊蹺。」燕子夫卻搖著頭,不以為然。
「咦!有何蹊蹺之處,卑職愚昧,請大人賜教。」見風轉舵,薛漢堂趕緊討教一番。
「照理說沒人見過黑秘蓮的真面目,他大可仗著這個優勢繼續逍遙法外,為何卻在大力追緝他的赤騎面前故意暴露身分,陷自身于險境,這實是有違常理,令人不得不懷疑他另有企圖。」
燕子夫不僅武功不凡,精明干練更是無人能出其右,對于黑秘蓮在茶樓露臉,自有與他人不同的見解。
「那他的企圖是什麼?」經長官一提點,薛漢堂才後知後覺地悟出可疑之處。
「本座目前也想不通個中原由。」燕子夫結眉深思,一時半刻間也解不透黑秘蓮這番不尋常的行徑。
「那大人可有對策?」
「目前也只能如你所言,先查緝那名白衣公子到案再說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白衣公子留下黑秘蓮的標記,唯有擒拿他到案偵訊,才能厘清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