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真國色 第三章
有時出門辦事多日,沒有抱到牡丹奴,顧硯旋就會覺得胸口空蕩蕩,好像少了什麼似的。于是,每次遠行回府,他就會一改在外的沉穩樣,變成討糖吃的小孩子,非要抱著牡丹奴一起睡。
牡丹奴雖然比他小,又是他的貼身丫鬟,反而寵著他,滿足他任性的舉動,由著他反差極大的個性,維護著顧家少爺精明穩重的形象。
他也只有在牡丹奴面前,才敢這般肆無忌憚,對她撒嬌耍賴,樂得被她當成小孩子疼惜,一點都不在乎這樣毫無少爺形象和威信。
「少爺,你回來了!」
牡丹奴欣喜地旋過身,早已習慣顧硯旋對她的親昵舉動,自然而然地偎在他懷中,興奮地指著盛開的牡丹,與他分享她的喜悅。
「少爺,你看那朵白牡丹,就是你去年給我帶回來的牡丹,叫做‘丹鳳白’,白花瓣黃花蕊,不似‘首案紅’那般雍容華貴,但清新月兌俗,像仙女下凡呢!」
「所以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害我找你找了老半天。」
彼硯旋瞥了眼新生的牡丹花抱怨道,他對牡丹完全是愛屋及烏,所以在朋友家看到牡丹子株就給牡丹奴帶回來。在他眼中,牡丹奴才是最美的牡丹,任何國色天香都比不上她的嬌憨可人。
「牡丹真的好美,怎麼看都不會厭,下回我會早點回拂香院,不讓少爺找我就是了。」牡丹奴笑道,視線從怒放的牡丹花轉向口氣有些酸的顧硯旋身上。
在她心中,她的少爺比牡丹更美,一年俊餅一年,府里的丫鬟私底下都在偷偷地討論著少爺,羨慕她能夠貼身照顧少爺,嫉妒少爺只讓她靠近……所以,她成了大家的眼中釘,依然不討人喜歡,依然被其它丫鬟排擠,永遠都融入不到她們的圈子。
不過,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守著她的牡丹和少爺,知道了顧硯旋背負的一切,她總是心疼他,擔心他逞強偽裝會把自己逼得太累,一點都不希望他隱忍著痛楚而躲起來哭泣。所以她要努力地讓他開心,讓他在她面前做最真實的自己,她喜歡他毫無形象地對著她撒嬌呢!
「你呀,眼中只有牡丹花,都不將我這個少爺當回事,看來真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我都想生氣了。」
彼硯旋佯怒,雙手捏了捏牡丹奴紅潤的雙頰。
牡丹一開花,牡丹奴就為牡丹神魂顛倒,完全疏忽了他,不像平日里,他一回來,她就貼心地備好茶水,為他捶背揉肩,將他伺候得服服帖帖,唯恐他在外面太累了,時時刻刻圍著他噓寒問暖。
「我是牡丹奴,才不是風流鬼呢!」牡丹奴不依地嘟起嘴抗議。
「好,你是牡丹奴,那我就當花下客,‘牡丹奴花下客,做人也風流’,這樣好不好?」
彼硯旋親了下牡丹奴嘟起的小嘴,立刻羞得她滿臉通紅,縮起身子,腦袋往他懷里鑽,逗得他哈哈大笑,愛憐地揉弄著她的腦袋。
只有和牡丹奴在一起,他才會這般愉悅地歡笑,而不是虛與委蛇的假笑,所以他不想委屈牡丹奴。
不久前,父親對他說,牡丹奴馬上就要及笄,他若喜歡,跟林氏夫婦知會一聲,將牡丹奴收房服侍他,免得大家私下嚼舌根,壞了府里的風氣。
他當然喜歡牡丹奴,可他不願意如父親所說那樣收了牡丹奴,將她當侍寢的丫鬟,那樣無名無份委屈她,還不如等待,等待有一天他真正能夠當家作主,讓牡丹奴光明正大地陪伴在他左右。
「好。」
牡丹奴滾燙燙的面容貼在顧硯旋的胸口,認真地回應他的話,她是牡丹奴,他是花下客,這樣他們都不用分開了吧?
「所以,我想看牡丹的時候,奴兒得在我眼前才行哦!」
彼硯旋勾起了牡丹奴的下頜,俯,吻住牡丹奴,給一記真正纏綿的吻。
他溫柔地吸吮著她的唇,撬開了她的齒,勾弄著她的舌,慢慢地引導著羞澀的她,與他唇舌交纏,相濡以沫。
滿溢的熱情,在他們的唇間流竄開來,蔓延到四肢百骸,酥軟了他們的神經。
牡丹奴沉醉地窩在顧硯旋懷中,雙手本能地勾住他的頸項,熱辣辣又酥麻麻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將她淹沒了,歡喜隨即在她心間彌漫開來。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身體仿佛也被他漸漸火熱的吻點燃了,熱氣四竄,混沌了她的意識,意亂情迷地沉溺在他的親吻中……然而,下月復忽然傳來的鈍痛,讓牡丹奴晃過神來,雙手從顧硯旋的頸項滑落,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唔……」
牡丹奴離開了顧硯旋的唇,悶悶地申吟一聲,整個人弓起了身子,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她的涌出,帶出尖銳的痛感,痙攣了她的神經。
「奴兒,你怎麼了?」顧硯旋瞬間大驚失色,扶住突然痛得臉色發白的牡丹奴。
「少爺……痛……我肚子痛……」
牡丹奴捂住下月復彎腰靠在顧硯旋身上,顧硯旋聞言,望向她的肚子,卻發現有血漬從她的裙子里沁出來,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奴兒,你怎麼會流血了?你哪里受傷了?別怕,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彼硯旋慌了,莫名地恐慌將他包圍了,他忙不迭地抱起牡丹奴,往花園外沖,看到林氏夫婦在澆花,立刻沖著他們叫道︰「快!快去請大夫!奴兒受傷了!」
他好怕牡丹奴出事,因為她是他的貼心小棉襖,只有她才能溫暖他,才能讓他做回真實的他,而不是帶著面具為顧家利益奔走應酬的顧硯旋。
後來,顧硯旋才知道,牡丹奴沒有受傷,她只是真的長大了。
那裙子上暈開的血花,是突如其來的初潮。
結海樓,雅間。
郝魏紫端坐在宮之瑾身側,裝作若無其事,目光平靜地看著顧硯旋,他捧著裝有「鳳穿牡丹」繡帕的錦盒,來到雅間,親自將這件拍品交給新主人──宮之瑾。
「世子,這是你的‘鳳穿牡丹’。」
彼硯旋打開錦盒,請宮之瑾過目,眼角余光卻不自主地瞥向恭順謹言的郝魏紫,隱隱約約有香氣從她身上飄出,拂向他的鼻端,不經意間就鑽入他的心,似有故人攜香而來,奇異地撩撥了他的心弦。
那是種沾染了牡丹花香的體香,清新卻又有著撩人的濃烈,曾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屬于牡丹奴的味道。
一想到牡丹奴,撕裂般的劇痛就在顧硯旋的心間泛濫。
他有一年多沒有聞到這種香味,他曾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聞到了。
郝魏紫……為什麼她是郝魏紫?
為什麼她總能讓他想起牡丹奴呢?
彼硯旋有些失神地望著眼前端莊不容褻瀆的國色天香,她是宮之瑾的妻子,那是與牡丹奴完全不同的花容月貌,為什麼會散發跟牡丹奴一樣的香氣呢?
今日他怎麼如此失控呢?
一看到郝魏紫就難以自制地回憶牡丹奴?
彼硯旋忍著因為回憶而起的疼痛,卻忍不住不看郝魏紫,試圖從她身上尋找更多牡丹奴的影子……可惜,她們兩個,除了名字與牡丹有關,其它的截然不同。
郝魏紫努力克制住滿腔翻騰的心緒,力持鎮靜地與顧硯旋對視,瞧見了他眼中閃爍的痛苦,感受到了他的茫然,緩緩地低垂下頭,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緊。
她在心里不斷地告訴自己,她是郝魏紫,她的夫君宮之瑾就在她身邊,不能輕舉妄動,不能丟了宮之瑾的臉……無論再難受,她都得忍住,即使她多麼想不顧一切地投入顧硯旋的懷抱。
她在壓抑什麼呢?
郝魏紫忍耐回避的模樣,讓顧硯旋不解,仿佛她有什麼話想要對他說,但不得不逼自己隱忍似的?
為什麼?
他和郝魏紫初次見面,為什麼她讓他有如此強烈的熟稔感?
為什麼她會不斷地讓他想起牡丹奴呢?
牡丹奴……濃濃的悲傷如同潮起,又向他涌來,將他淹沒了。
「咳!咳!」
爆之瑾不悅地輕咳兩聲,提醒看著郝魏紫神游的顧硯旋,敏銳地感覺他和郝魏紫之間詭異的氣氛,仿佛有莫名的吸引力存在,讓宮之瑾覺得他被他們排除在外了。
「世子,你還滿意嗎?」
彼硯旋迅速回過神,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恢復長袖善舞的商人模樣,詢問宮之瑾對「鳳穿牡丹」的看法。
「結海樓的拍品向來是達官貴人爭逐的珍品,我怎麼會不滿意呢?」
爆之瑾接過顧硯旋手中的錦盒,放在郝魏紫眼前的桌面,目光在垂首的郝魏紫身上停留一會兒,但什麼話都沒有說。
「世子滿意就好,若沒有其它事,我就先告退了。」
彼硯旋猜那幅「鳳穿牡丹」的繡帕,宮之瑾大概是要送給郝魏紫的,她也是個喜歡牡丹的人吧?
「顧老板,請留步,我有事請教。」宮之瑾起身,伸手示意顧硯旋停留。
他是平陽侯世子,當今皇帝喜愛的表弟,自然知道身為皇商的顧硯旋的與眾不同。
彼硯旋並非普通的皇商,顧家除了皇室固定的供給,其它什麼生意都做,與各種人交往,游走在黑白兩道之間,各路消息都十分靈敏。
而且,由顧硯旋主持的結海樓,公然號稱只要客人出得起價,不管是皇帝的把玩,還是王爺的收藏,都能弄來當拍品滿足客人們的競拍需要。出入結海樓的不只是達官貴人京城名流,還有許多江湖人士,可以說是魚龍混雜,是個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世子,有什麼事盡避吩咐,不用客氣的。」
彼硯旋疑惑,隱約覺得這次宮之瑾會一改往日張揚作風,低調出現在結海樓,不僅僅是參加拍賣那麼簡單,應該另有隱情。
「听說結海樓應有盡有,無所不拍。」宮之瑾頓了頓,猶豫了兩下,還是問出口,「那麼,顧老板的拍品中有活人嗎?」
「結海樓是合法經營的拍賣行,並非人販子銷贓之地。」
彼硯旋听出宮之瑾弦外之音,直截了當地回應,倏然明白他來結海樓的用意。
爆之瑾的孿生弟弟離奇失蹤之事,在臨玡城已不是秘密,宮之瑾暗中曾讓京城護衛軍全城搜索,尋找弟弟下落,但一無所獲。
數月過去,宮之瑾弟弟依然杳無音信,宮之瑾大概發動各種關系來尋人,這回找到他這兒也不意外。
彼家是皇商,與皇室關系比外人想象得更加密切,不久前接到密令,讓他暗中調查人販子近來的舉動,特別是跨國的越境之舉。現在宮之瑾到他的結海樓探听,看來他弟弟的失蹤恐怕與人販子有關了。
「我明白顧老板的意思,我想顧老板也明白我的意思。」
皇帝表哥曾暗示他結海樓是各種消息交會之地,顧家少爺顧硯旋是個聰明又可靠之人,宮之瑾自然領了皇帝表哥的好意,所以才來結海樓試探顧硯旋。
「我會替世子留意的。」顧硯旋頷首。
「謝謝,那我和內人先回府了。」
爆之瑾一手牽著郝魏紫,一手拿著錦盒,告辭。
郝魏紫有些恍惚地回過神,忙不迭地跟上宮之瑾的腳步,想著錦盒中繡帕上的牡丹花,鮮艷奪目,好像顧府牡丹園中牡丹奴養得的「首案紅」。
不知道,今年的「首案紅」還開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