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璧 第六章
無可奈何;夏洛特的心得只有這四個字。她微有預感,這四個字將會成為她和紀遠志未來交鋒的基調。
拖著疲乏的腳步下樓,耳邊充盈機械叫號的聲音和嗡嗡人語,嘈雜的氛圍令她頭腦發脹,她待了一會,決定步出銀行。
潛力是種虛無縹緲的認定,並非袁鈞習慣的用人原則,合情合理的範圍內紀遠志不干涉部屬的人事決定,然而他和夏洛特交手過,並未嗅聞出不尋常的跡象,不過是有著初生之犢的莽撞和勇氣,這一點他見識得多了,不致另眼相看。
「我沒有露一手,也沒有說服他,我本來已經遞出辭呈了,是袁先生希望我再留下來一段時間,幫劉博士完成實驗。」她實話實說。
「遞辭呈?」他倒是沒料到這女孩如此心高氣傲,得不到理想的職缺寧可求去,這算是自視甚高,還是寧缺勿濫?「這樣就要辭職,你一年得換幾個工作?」
「其實這是我向外找的第一份工作。」
「……」他啞口無言,忽又覺不對勁,「你大學畢業幾年了?」
「三年。」
「這三年在做什麼?」
「和親人一起做研究,我擔任助手。」
「哪方面的研究?」
「再生能源。」
「能說明得更清楚一點嗎?」
「我們和資方有保密協議,不能透露實驗內容。」
他玩味地看著她。頂多是實驗室助手罷了,那點經驗,憑什麼讓她自信能扛得起一項研究計劃?
「袁先生既然決定用你,我沒意見,你踏實點做吧。」袁鈞的著眼點和他不同,他犯不著為了一個助理研究員挑戰彼此的觀點,這點度量他還是有的。
劉得化動作迅速,座車已從停車場開到路邊暫停,紀遠志望見後提步走過去。
「紀先生,」夏洛特喚住他,臉上出現異樣的急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麼?還有事?」他粗眉一挑,讓她更慌亂。
她訥訥地啟齒︰「……那個……您可不可以再考慮一下我的……」
表達雖不完整,紀遠志一點就通,嘴角噙起了然于胸的哂笑,他走近她道︰
「你就是不肯放棄是吧?袁先生很夠意思了,你不可得寸進尺,辜負人家好意。」
她兩耳瞬間熱辣辣。再度遭到回絕,腦袋里未過濾的念頭如月兌韁野馬直沖出口︰「紀先生,我知道您不信任我,可是我不明白,其實您我沒什麼不同,您也算年輕,公司一定也有人不信任您,但是他們願意給您機會證明自己,為什麼您不能寬大為懷賜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給您看我做得到?不過是點個頭,對您來說,這件事有這麼困難嗎?」
話說完,她大感舒心,胸口的悶窒一掃而空,但猛一想,又頓感不妙,這些話和劉得化方才的指點似乎是背道而馳。
她慢慢抬移視線,停駐在他臉上。果然不妙,鄙夷的意味更濃厚,陰沉之色更顯著了,不言可喻,她徹底地把這件事砸了鍋;但真正令她如烏雲罩頂的是長姊如母的夏于彰,夏于彰的冰寒容顏比起外人更具殺傷力。
無聲對峙中,夏洛特朝後緩緩挪移腳跟,挪動了一小步後,遽然轉身,打算向人群中竄逃。可惜她連這個意念也失策,紀遠志長腿一個箭步向前,再以一臂之力助陣,輕而易舉攫獲她右腕,把她踉蹌拖回原地,他嘿嘿冷笑,「你倒說說看我們哪里相同了?最起碼我不曾對人撂下話就臨陣月兌逃。你敢說敢當,跑什麼?」
紀遠志不明白,夏洛特真正畏懼的並非他火爆的脾性,而是拙于收拾尷尬的場面。
不知為何,無論是家庭或是求學時代,她的生命里環伺的總是盛氣凌人的強者,除了妥協或選擇走開,她很少能成功還擊;與其在大庭廣眾下听訓,不如結束這個場面。
「我不跑你又不會答應我。」她小聲分辯。
他肌肉緊繃的鐵臂箝制住了她的自由,她的細腕在他掌握里全然不能動彈。
「你是三歲小孩嗎?要不要在地上滾一下?」他怒叱,「我是不會答應你,因為機會不是說來的,是用能力爭取來的,以後別再我面前提這件事!」
他身上渾然的陌生氣息向她撞擊過來,興起一陣昏眩,與非親非故的異性靠得前所未有的近,她更加失去辯駁的能力,只能噤聲。
情緒來得太快,紀遠志察覺了自己的失態,立即松手,夏洛特動也不動,縮著肩驚望著他,手腕上留有一圈泛紅的握痕。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他不自在地戳戳頭發,指著她的手腕,「沒事吧?」
「沒事。」她後退一步,拉遠距離,心里擺蕩著一個事實——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夏于彰根本不了解這個男人。
「你說的沒錯,」紀遠志語氣緩了許多,面目線條也舒展了些,但眉心依舊緊攏,「董事會是不信任我,但我一直想辦法讓他們相信我;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我的機會比你多些,但不表示我過得比你輕松。」
他眼神復雜地看了她一眼,外套在空中甩了個半弧披掛在肩上,轉身走向等候已久的座車。
人一走,夏洛特捧著胸口長長透了口氣,想起了父親過去叮嚀她的話——人不該做自己不擅長的事,勉強去做頂多是及格,但多半慘不忍睹。這話分明就是她現在的鮮明寫照。
這一刻,她對父親的深深眷念再度被勾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