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誘財妻 第三章
一雙眼緊盯著帳冊,林星河把這個月到期的借款逐一用朱筆勾畫出來。正月已過,天漸漸暖和起來,除了需要銀兩的商賈會增多之外,有些等著春播的農戶也需要大筆借款。
自爹在他十六歲時過世後,他便靠爹私下留給他的一筆錢放貸盈利,區區三百兩銀子在他手里已經變成了數個三百兩。他並非什麼不成材的敗家子,也非酒色之徒,整個泉州的錢莊、商賈間,他以眼光獨到、手腕強硬、帳目清楚而著稱,財富也隨之而來。
不過這一切他都是瞞著祖母及兄長進行,甚至也瞞了自己的母親。
「二少爺,用茶。」少年老成的秋茗為他端來熱茶。
偌大的飄絮院里,下人只有秋茗一個。其他丫環婆子都被林星河逐了出去。那些祖母與母親同時安插的眼線,能少就少些。
「秋茗,還是沒有那夜的傳聞嗎?」朱筆頓了頓,他眉峰緊皺地問道。
「二少爺,那天除了有人說主子醉臥回廊外,並沒有其他傳聞。」都已過了年關,主子為什麼還掛心著這件事?秋茗不解,可也不敢細問。
「那個叫沐蕭竹的下人還在船塢?」
「回二少爺的話,小的熟識的嬤嬤說,沐蕭竹在宅子里名氣很響,老祖宗很是喜愛她,大少爺也常帶回宅子里走動,她還常去書樓里為大少爺找圖。」
聞言,林星河心底忽然很不是滋味。
她干麼不跟其他奴婢一樣到處說他閑話?她不是看見過他那日的丑態嗎?她不是可以到處指責他蠻橫無禮、恩將仇報嗎?她為什麼不說?這個該死的沐蕭竹!
她不按常理出牌,讓他氣憤不平!甚至心底還有一些內疚。如果她被他料中,他便完全不用為自己那夜惡劣的態度而內疚,甚至,他還會以報復的理由狠狠地教訓她。
該死,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心潮起伏間,一陣濃重的香味飄至……
是娘來了。
「河兒!」田富娣人已在門外。
林星河迅速給秋茗使了一個眼色,秋茗心領神會,不著痕跡地把桌上的帳本塞在托盤底下。
「三姨娘午安,小的這就去給你倒茶。」
「去吧、去吧。」田富娣懶洋洋地來到兒子身畔。
「娘。」
「河兒,怎麼辦,听說那個兔崽子要納妾了!」她口中的兔崽子便是大少爺林星源。
「那不是早晚的事嗎?」林星河淡淡地道。
「听說老不死的想讓那個兔崽子多給林家添丁,這樣一來,我們能分到的家產就更少了,真教人生氣,這是想把我們娘兒倆往死路上逼啊。」
「意料之中的事。」他早就有被踢出林家的覺悟。林氏家業如此之大,大哥幾乎全掌握在手里,僅是把收取田租的事丟給他。這個可有可無的差事,充分的表明他的多余。
「河兒,我們的命怎麼這麼苦,每個月的月銀都會被故意扣發,這教人怎麼過呀!我去找老不死的理論,沐秀還不讓我進憑雪院,嗚嗚嗚,你那個死鬼老爹就這麼丟下我們走了,嗚嗚嗚。」
「娘,這是一百兩銀票,拿去用吧。」娘一哭鬧,他的心就格外煩亂。
「臭小子,一百兩怎麼夠?你舅舅想去捐個六品官職,再過幾天,道台大人的六姨娘要擺酒宴,我連一身像樣的衣裳……」
「這里有一千兩銀票,娘拿去用吧。」
爹總是對娘有求必應,以至于養成了娘揮金如土的習性,就算給她一千兩,她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全部花掉,有時銀兩不夠,她還會艇而走險借下高利。
「唉,河兒,還是你對娘最好。不多說了,我今天約了幾個姐妹打馬吊,先去換衣裳,她們還等著我呢。」田富娣拿著銀票匆匆離開,從不曾過問兒子錢是從何而來。
諷笑著看娘離開,林星河舉目遙望空蕩蕩的飄絮院,想也沒想的,起身就往書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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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到書樓來,他真的不知道。
也許他根本踫不見那小妮子,也許坐等一天最終白等,可他還是來了、等了。
坐在書樓里的陰暗處,他隨手翻動著書本,雙耳卻好似留在門邊,聆听著是否有人出入。
「蕭竹!」
「姑姑……不,沐總管。」見到姑姑,沐蕭竹迎了上去。
身著水綠色小衫,腰束桃紅腰帶的她被匆匆趕來的沐秀截住去路。此際正是春末,院中的春花吐蕊,暗香浮動。在群芳之間,沐蕭竹的爽淨之韻猶如另一叢動人的花朵。
如今的她比初來時更為穩重了。
「你是要去書樓?」沐秀正色的問。
「對,大少爺讓我去書樓找一些舊船的圖。」
「最近……你有在書樓見到其他人嗎?」
「其他人?從來沒有過。」隔三差五她都會光臨書樓,要說踫到什麼人,還真沒有。
「那就好。你快去吧,沒有別的事了。」沐秀面露擔憂。最近她听說林星河也常去書樓晃悠,她真怕佷女踫到那個不務正業的家伙。
「沐總管,出什麼事了嗎?」沐蕭竹察覺出異樣。
「沒事,就問問,快去吧。」
「嗯。」
告別了姑姑,她直奔書樓。今日她是要找一艘五十年前的舊船圖紙。某個客商指定要按那條船的樣子再造一艘新船。
她來到書樓的最高一層,找到最古的架子邊,努力在灰塵與蛛網之間查找一卷名叫「鳳樂號」的商船圖紙。
「原來是在最上面。」終于看到一個喜字的圖卷,可那個圖卷正擱在高高的架子上,她四處找沒找到椅子,只能踮起腳尖、伸長手指,費力去抽取那個畫卷。沒想到畫卷剛往外移出半分,壓在畫卷上的成堆書籍就轟然落下。
「啊!」這下完蛋了,一定會被砸得滿頭包。沐蕭竹連忙抱頭自我保護。
書本掉落聲四起,她卻沒有被砸到。
耶?這麼好運?沐蕭竹連忙抬頭,只見一片華貴的紫色映入眼簾。
有人?她忙轉視線,一下子對上了久違的陰狠雙眼。
「二、二少爺?」
他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擋在了她的上頭,布滿灰塵的書籍全部砸到他身上。他護住了她,卻依然是不客氣的瞪視。
「二少爺,奴婢該死,害你被砸到,你有沒有事?」
「是我自己想被砸到,跟你有什麼關系?」林星河嘴硬地吼她。
他也不知道為何,一見她火氣就空前高漲。
被吼的沐蕭竹退後兩步,一點也不給面子地四下張望,尋找退路。
「這是下人該有的態度嗎?」她竟然在找逃跑的路!他的火氣更盛。
「回二少爺,奴婢……」
「為什麼不變成她們那樣?」
「呃?什麼那樣?」沐蕭竹一頭霧水。窗紙透出的純淨光線,給她懵懂的小臉增添許多純淨的美。
這看來有些傻氣的表情令他有些頭暈目眩,雖然沒忽略心底異樣的感覺,但他的話卻沒有絲毫客氣。
「哼!苞在林星源身邊果然會越來越蠢。」不是他有成見,大哥真的不是個聰明人。
「二少爺,奴婢不許你這樣說大少爺。」她清恬的臉上浮起激怒後的紅暈。大少爺縱使很鈍,她也得護住主子的名聲。
「放肆!我是主,你是僕,主子哪輪得到你教訓?」
沐蕭竹嘴一抿,轉身欲走,細腕卻被大力地握住,根本無法掙月兌。
「為什麼不到處說我忘恩負義?為什麼不跟宅子里的下人們說那夜我的丑態?為什麼不把我的凶狠加油添醋地說出去?」他很急,很想知道答案。
眼中有薄霧的沐蕭竹眨眨慧黠的眼,藉著窗紙上透出的光,看向這個莫名其妙的主子。
她不是很懂他的意思。難道一個小丫頭不嚼舌根是不對的嗎?況且那一夜他才剛酒醒,脾氣古怪些,凶凶下人也沒什麼奇怪的啊。
「我不愛說人閑話。那一晚你磕傷了頭,脾氣差一點也還好。」好吧,既然他都快怒發沖冠了,她就勉強答一下吧。
她一臉寧定的樣子,猶如晴天之下的靜湖。
「混帳,你沒听過府里的流言嗎?我心黑如墨,我不務正業,我是不肖之徒,你不是該跟他們分享一下你的‘戰果’嗎?」
「二少爺,你是心黑如墨嗎?你是不肖之徒嗎?」沐蕭竹反問。
這一問讓林星河錯愕不已。
「如果你都不能給我確切的答案,那我想,我應該用我自己的眼楮去看,用我的心去感受。自小,奴婢的爹爹就教奴婢要用自己的眼去看周圍的人和事,不能被其他人左右。」
鉗著她腕間的力道松了,沐蕭竹重獲自由。
「二少爺,奴婢該回去復命了,告退。」她輕輕撿起地上的圖紙,弓身退步。一邊退,她一邊打量起這個怪怪的二少爺。
他皮膚黝黑,斜飛的眉濃黑有型,鼻子高挺如峰,臉龐輪廓修長,長相俊美,以畫師的角度來說,不知道要練習多少年才能畫出他完美的臉部線條。
在這俊得不能再俊的臉上有著一張薄薄的唇,而那雙眼因為微陷的角度顯得有些冷酷。
罩在紫衫下的頎長身體有著寬肩細腰,絲質的長袍下段包裹著一雙修長的腿。
她心里暗想,他與溫潤如玉的大少爺一點都不像,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單薄、有些狠厲,如同一把抵在致命之處的薄刃。
「我不會道歉。」驀地,她的耳邊響起這句話。
帶著疑問的秀眸從地面移回林星河的臉上。
「但欠你的人情我會還,加倍還。」既然錯怪了好人,他絕不賴帳,她不帶成見地看他,那他也會以心相報。
丟下這句話,林星河率先邁步,與沐蕭竹錯身而過,飄然而去。
「原來二少爺是性情中人啊……」跟傳聞中的完全是兩個人。沐蕭竹獨自站在書樓里,皺眉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