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臨九天卷一︰重生改命數 第十一章 去母留子的真相
時序匆匆,轉眼兩年過去。
這兩年中發生了許多事,有些在黎育清預料當中,有些不在,所以她無法確定心中害怕的舊事會否成真。
首先是二房喜事頻傳,黎品正升了官,自七品州判升為從六品的大理寺副署正,再不久就要進京赴任。
黎育薔出嫁了,嫁給一個正八品縣丞,婆家不算富裕,但好在人口簡單,沒有那麼多規矩,這對黎育薔而言是再好不過的安排,莊氏給了她一筆豐厚的嫁妝和一幢三進屋子,讓黎育薔在婆家日子過得有底氣。
大哥黎育南、二哥黎育朗也己娶新婦進門,三妝婚事全是老夫人作的主,對方門第算不上尊貴,但媳婦人品都是極好的。
她們嫁進府里後,孝順長輩、友愛弟兄小泵,雖偶得婆婆叨念,但兩個心寬的嫂嫂並沒放在心里,于是二房一片和樂融融。
而黎育鳳在靜安寺里住滿一年後回到黎府,剛回來的幾個月里,表現得像個真正的大家閨秀,讓老夫人很滿意自己當初的決定,並開始為她探听好對象。
但本性難改,在她縮著頭過日子時,眼看自己眼中的賤種,日子一個過得比一個滋潤,她嫉妒不平、幾番挑釁,漸漸恢復張狂模樣,直到黎育清發現,當年齊鏞送給十妹妹黎育芷的玉佩出現在黎育鳳腰際時,她確定,過去的黎育風回來了。
楊秀萱眼界高,老夫人替黎育鳳相看的幾戶人家,母女倆都看不上眼,婚事遲遲未定,照理說,十四歲的姑娘早該備嫁了,可惜尚且不知道花落誰家,楊秀萱只能暗地替黎育風籌備嫁妝。
那次的事件過後,楊秀萱沒再能奪回中饋大權,但解除禁足令後,她重新掌管梅院,從此柳姨娘及她的女兒們又得乖乖看著她的臉色度日。
楊秀萱為攏絡四老爺的心,從外頭張羅好幾個妙齡女子與他為妾,一時間,四房春意盎然,只是奇怪得很,不知是那些侍妾們著了道,還是四老爺身體有虧,總之,四房再沒傳出任何子嗣喜訊。
黎育岷如黎育清前世記憶中一般,寄入大房名下,成為大房嫡子,搬至菊院,但大房全家都住在京城里,他成了菊院唯一的主子。
此事令楊秀萱氣急敗壞,數日吃睡不安,深恐他出手報復,但一天天過去,見黎育岷始終沒什麼大動靜,她才漸漸卸下心防。
但黎育岷真的沒有動靜嗎?怎麼可能,只是他手段高明,不曾讓楊秀萱發覺而己。
黎育岷跟著老太爺念書,本就是勤學用功之人,後來更是孜孜不倦、無半分懈怠,在短短的兩年中,他不但通過秀才考試,並參加鄉試一舉拿下解元,靜待明年春天進京會考。
寄入大房之後,李氏待黎育岷溫和寬厚,真心拿他當親生兒子看待,而黎品方每每回到樂梁城府邸,便對他教誨砥礪,鼓勵他勤學上進。進黎府多年,黎育岷終于得到想要的親情,但諷剌的是,這份親情並非親生父親給予。
不管怎樣,在優涯的環境中生活,黎育岷的稜角被磨去許多,見著黎育莘、黎育清也不再是孤臣孽子的孤僻模樣。
照理說,他己經十六歲,早該相看親事,但眼見著他前途一片光明,老太爺與黎品方心照不宣,他們預計等待科考結束,若是他真能考進一甲,拿下狀元榜眼探花,日後還怕定不到好人家?
同樣得老太爺教導的黎育莘,雖然表現不如黎育岷優異,但也順利拿到秀才資格,並參加鄉試,考中一百零八名,錄取為舉子。
不過在謝教頭的游說之下,老太爺點頭讓黎育莘參加武舉鄉試。
鄉試先考策略、後考弓馬,這場考試可稱得上精彩了。
那些日子里,天未亮黎育莘便起身練武,兵書不離身,每天忙到子時過後方肯上床入睡,這樣的努力定會獲得優異成績。果然,謝教頭沒料錯,黎育莘一舉拿下武舉解元,待明年與黎育岷齊赴京城,參加會試。
此事傳出,黎家在樂梁城名聲越盛,人人皆傳道︰明年開春,黎家將會有文武兩狀元。
听聞此話,老太爺自是心情愉快,二房、三房嫡庶孫輩中,無杰出人才,四房的育武、育文小時候看起來倒還算得上可造之材,誰知越大越不象樣,成天作惡搗亂,鬧得四房雞犬不寧。
幸好有育莘、育岷這兩個孩子能替黎家增光,何況是出自他親手教導,老太爺更是臉上有光。
自從聖旨下達,黎育清受封為懷恩公主後,她便與哥哥搬到錦園,養在老夫人身邊,加上逢年過節,宮里便會對公主有所賞賜,表明這個認親不是隨口說說而己,因此楊秀萱心思再惡毒、再憤怒,想要對黎育清、黎育莘下手,也得多幾分思慮.
沒了楊秀萱的動作頻頻,黎育清日子過得舒心,她隨著老夫人和鄭嬤嬤學規矩,她認真習字讀書、勤練刺繡,也為著討好老太爺開始跟著廚子學做菜,廚娘幾次稱贊她的天分高,日後定會得翁姑喜愛。
其實,黎育清心知,自己一身廚藝是上輩子從嫡母那里學來的,嫡母本就善廚,為與楊秀萱爭寵,每日都親自下廚、為父親精心烹煮吃食,那份溫柔細心,將父親的心緊攏在手里。
若非如此,她怎會成為楊秀萱的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黎品為與蘇致芬成親日子己經定下,蘇氏將在這個月的十七日嫁入黎府。
听聞蘇父病重,希望在去世前親自將女兒嫁出門,因此及笄禮方過,兩家便定下婚嫁日期。
眼看好日子即將來臨,四房上下一片忙亂,本是住在主屋里的楊秀萱該將屋子讓出來,但為著此事,楊秀萱接連對黎品為哭鬧好一陣子,到最後,黎品為無法相勸,只好將梅院後方那塊土地買下,拆了圍牆擴建出去,蓋新屋、整修舊宅,四房鬧騰了好些日子,方才塵埃落定。
對于這位嫡母,黎育清有濃厚的補償心態,前世的自己忘恩負義,這輩子,她發誓要還盡前世恩情。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楊秀萱不對他們兄妹動手,她也不會心存報復。
齊靳說的對,提防不是好辦法,要教人家害不到你頭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對方無法觸及,只能引頸仰望。
她己經站到楊秀萱踫不到的位置了,再不必擔心跳梁小丑在跟前作亂,但是蘇致芬……她孤身一人嫁入黎府,且日後將會成為楊秀萱的心頭錐刺,黎育清想著那些無法在自己兄妹身上使出的毒計,很可能施用在蘇致芬身上,不由得心一緊,暗自下定決心要護她衛她,不教她有一絲損傷。
前世,為教蘇致芬堵心,楊秀萱使計讓黎育莘、黎育清寄入她名下,兄妹倆配合楊秀萱,在父親跟前對蘇致芬使絆子,幸而她是個善良大度的,對他們兄妹極其有耐心,到最後甚至將自己的嫁妝全數相贈,以至于引來楊晉樺那匹惡狼垂誕。
此生,蘇致芬未嫁入黎府,老夫人和老太爺便商計著將兩兄妹寄于蘇氏名下,理由是,堂堂懷恩公主豈能是小庶女,這樣做,目的是提升他們的身分。
所以不管前世或今生,到最後他們都會寄入蘇致芬名下,這個結論讓黎育清懷疑,是不是即使過程改變,結局也不會更動?
如果答案是「對」,那麼是不是不管怎樣努力,她都沒辦法阻止哥哥的死,阻止楊秀萱毒害嫡母,阻止齊靳……
不,她不能這樣想,事情尚未發生,她怎能先考慮失敗?沒有努力過,怎麼可以先投降?她必須樂觀、必須進取,必須相信自己辦得到。
瞧,前世的楊秀萱何時被奪中饋,哪會活得這般憋屈?前世的自己哪有成為公主、多了個鏞哥哥來愛護?前世的四哥哥一路嫉恨哥哥,幾時同自己建立過交情?而前世哥哥沉淪、墮落,哪有機會成為武狀元?
這些改變再度鼓舞了黎育清。
是的,這兩年來,她就是這樣反反復覆,一面害怕著,一面用言語激劻自己。
黎育清將線頭剪去,把衣服放在身上比劃幾下後,笑著問︰「鄭嬤嬤,你瞧,母親會喜歡嗎?」
「姑娘這片孝心,誰都要喜歡的。」鄭嬤嬤慈愛地把她手中的衣服接過來,細細看著上頭的剌繡。「姑娘的手藝益發好了,再過個兩年,嬤嬤恐怕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教導姑娘的了。」
「嬤嬤可別想躲懶,女乃女乃是將我托給嬤嬤啦,如果嬤嬤沒把我教成天下第一繡,清兒可不依。」她抱住鄭嬤嬤的手臂,臉順勢貼上。
這兩年,她從鄭嬤嬤身上受益良多,她教導自己女紅繡技,教她人情事理,也教她為人為媳、為兒女的道理。
見識廣、行事明白,年歲漸長,黎育清變得落落大方、自信端莊,她不知道自己再不是那個小家碧玉,但老夫人和幾個嬤嬤全看在眼里,心底贊賞不己。
想當年楊秀萱想盡辦法想求得老夫人讓黎育鳳于鄭嬤嬤手下學習,她看中鄭嬤嬤是從宮里出來的老人,閱歷豐富。當時老夫人並未不允,是鄭嬤嬤看不上黎育鳳,老是推拖道︰等姑娘大點再說。
誰知道黎育清就是合了她的眼緣,讓她親自向老夫人要求教導,兩年下來,她與黎育清感情越來越好,像對真正的祖孫。
「好大的口氣,天下第一繡?」鄭嬤嬤刮了刮她的小臉龐,羞她。
「四哥哥、五哥哥是要當狀元的人吶,清兒這個當妹妹的,也不能落後太多,總得有拿得出手的,所以……鄭嬤嬤別嫌棄清兒,要一直陪在清兒身邊,好不好?」
鄭嬤嬤眉開眼笑,年紀大了,就是喜歡听小泵娘撒嬌。「你啊,小小泵娘心志大。」
「誰讓我是黎家人,爺爺教過的,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成就家族名聲。」
「你把老太爺的話全听進耳里了?」
「當然,外頭的人擠破頭想听爺爺教誨還沒機會呢,清兒有幸能在他老人家跟前受教,自然要字字句句全謹記在心。」
「這話要是讓你爺爺知道,肯定要驕傲得連作夢都發笑。」老夫人插進話道。
她己經在屋外站了一陣子,听得育清和鄭嬤嬤的對談,心底舒坦,果真沒看錯人吶,這樣的丫頭才擔得起黎府姑娘的名聲。
見老夫人進來,黎育清連忙起身相迎,她親自為女乃女乃沏茶,送到桌前。「女乃女乃怎麼來了?」
「女乃女乃不能來?」
「不是,清兒的意思是,女乃女乃為爹爹的親事忙進忙出,哪有時間理會清兒?」
「這話可是抱怨了?」
「不敢抱怨,可……」她偏過頭想了片刻,笑開。「實話說,還真是有點小小抱怨。」
「你這丫頭.」
老夫人笑著將黎育清摟進懷里。這兩年,身邊也就八丫頭肯哄著自己、寵著自己,好吃好玩好東西全往自己跟前送。
早就知道,這丫頭是食人一兩還人一斤的性子,誰予她恩德,她便加倍報償,誰與她為惡,若非逼到底了,否則絕不動手。
就如五丫頭,明里暗里不知道給她吃過多少排頭,她惱怒著,卻過不了片刻便將事情往腦後丟,鄭嬤嬤問她怎不記下同女乃女乃告狀去?
傻丫頭笑笑說︰「都是姊妹,不相互扶持己是不對,怎能心存嫉恨?何況生氣……欺負的是自己吶,會讓清兒面目猙獰、變得丑惡。」
心慈良善是好德性,怕就怕她日後嫁人吃大虧,當女乃女乃的會心疼。
「女乃女乃,忙過這陣子,咱們帶母親一起到萬佛寺里上香吧?」
重生後,她越發篤信佛法,她相信神界有那麼一把尺,掌管人間不平事,她但願神佛庇佑蘇致芬,佑她此生平順。
「自己想玩,還拉上人,何況人家都還沒允下呢,你就口口聲聲喊母親?不怕希望大失望也大?」
「不都听說蘇家姑娘性子好,是個極講道理又會講道理的人,怎會吝于施人恩惠?」
對于這點,她毫不懷疑,前世便是楊秀萱刻意給蘇致芬添堵,她也沒反對過讓兄妹倆寄入她名下,今世由老太爺、老夫人出面,己是給足里子面子,她沒道理不應承。
「是,你說的都有理。」老夫人笑著拍拍黎育清的手背,隨後正了正神色道︰「清兒,有一件事……你心底得先有個譜。」
「是。」黎育清見老夫人正色,她斂起笑意,望向祖母。
「皇上似乎有意立太子。」
這麼早?她記得似乎還得等個三、四年才會立,不一樣了……
「什麼時候?」黎育清問。
「也許明年春、也許明年夏至過後,端看這場與梁國的仗會打多久。」
黎育清屏氣,倘若世事沒改變,這場由齊靳領軍的戰爭,年底之前就會結束,而且是大贏,他將梁國一半江山給劃為大齊國土,從此梁朝欲振乏力,再成不了氣候。
這場戰役讓齊靳聲名大揚,連三歲小兒都知道大齊王朝有個威風凜凜的戰神——平西大將軍,從此之後,他南征北討,在未來的三年內建立無數功勛,鄰近諸國再不敢小覷大齊。
只不過三年後……齊靳將會戰死沙場,世子爺與平西大將軍的名號,落在弟弟的頭上。
前世她听見這個消息時,心里頭只浮上五個字——為他人作嫁。
想起那個冷然的男子,想起他的善意,想起他待哥哥的心思,心頭微溫,她期待他過得好、過得幸福,期待他得到衷心想要的……
之後,齊鏞來過黎府兩次,說是跟著老太爺學習,但黎育清明白,他們是在商討朝堂局勢,在祖父幾次出手幫襯下,齊鏞不但得到皇帝的關注,還一步步奪得更大權勢,如今朝堂風向略略改變,大皇子不再是太子唯一人選,尤其在去年圍場狩獵受傷後——他的腿傷一直未愈。
「所以爺爺決定回京城了嗎?」
若情勢如老太爺所料,三皇子成為太子,那麼便代表皇帝下定決心要鏟除康家這顆毒瘤,立太子是第一步,緊接著雷厲風行、康家支脈將一個個被刨,問題是……康家會就此低頭順服嗎?
不會,皇後有兩個兒子,大皇子不濟還有五皇子呢,康家定然不會收手。
換言之,針對三皇子而來的種種陰謀暗計不會斷,若老太爺在此刻重返朝堂,不但是依了皇帝的心意,還將是三皇子的最大助力,老太爺為了黎家後代子孫,明知道艱難重重,定不會畏懼。
「對,這兩年情勢不穩,老爺有意讓育岷、育莘晚兩、三年再參加科考,不過會將他們帶在身邊歷練,而女乃女乃和鄭嬤嬤與德貴妃有舊,為助三皇子一臂之力,也會跟老爺上京。」
「那清兒……」又猶豫了,她想留下好好幫蘇氏一把,卻又舍不得女乃女乃哥哥和鄭嬤嬤。
老夫人哪會不明白,她這副表情是不舍,但現在不是讓她出頭的好時機,在京里,什麼小事都可以被拿來大作文章,何況清兒這副好容貌,若是引得大皇子、五皇子目光,企圖藉由清兒拉攏黎家,這不是給老爺添堵嗎?
「青兒,你明白的,二夫人那性子……現在有媳婦幫襯著,才勉強能將中饋之事撐起來,你那兩個嫂嫂也是溫和敦厚之人,可萱姨娘卻是個不安生的,就怕新婦進門,她會借機鬧得家宅不寧。別怪女乃女乃狠心,女乃女乃非得把你給留下來,給蘇氏當個幫手,你能理解嗎?」
黎育清點頭,這兩年,楊秀萱溫柔賢德的形象是徹底破壞殆盡了。
黎育岷是個心機深的,他總有辦法讓楊秀萱的計謀現形于眾人眼前,偏偏楊秀萱沒弄清楚自己是著了誰的道,還以為自己運氣背,大過小錯不斷,過去兩年往廟里捐的香油錢都快將她榨干了。
初初解除禁足令時,為奪回中饋,楊秀萱買通看管庫房的丁嬤嬤偷出三千兩銀子,企圖誣陷莊氏自肥,沒想到事情尚未發作,丁嬤嬤的兒子便因為賭債還不出來,被人給打斷兩條腿送回黎府,為救兒子一條命,丁嬤嬤不得不替兒子將賭債給還清,事情這才爆發出來。
當然,丁嬤嬤的兒子被詐賭,這背後有黎育岷的影子,只不過滿府上下無人知曉。
莊氏從丁嬤嬤房里搜出剩下的一百多兩時,氣得破口大罵,硬要把丁嬤嬤一家人發賣出去,還是老夫人眼利,心知區區一個下人,連百兩銀子都沒見過,怎敢一口氣吞掉三千兩,這一查二查的便查到楊秀萱頭上。
丁嬤嬤把偷來的銀子上繳到楊秀萱手里,而楊秀萱給了她三百兩酬庸。
此事查清,老夫人按兵不動,將案子結在丁嬤嬤身上,看楊秀萱還否有後招。
果然,年底至,楊秀萱管過的莊子送來節禮,管事報了個欠收,本該賣兩、三千兩的糧米,卻只收得七百多兩銀子,老夫人沒多話,將銀子收下,把人給打發回去,卻暗中派人到所有的莊子里徹查一遍。
不還好,這一查,竟查出過去幾年當中,楊秀萱從公中貪的銀兩至少有三、五萬兩。
這可不是筆小數目,莊氏沒有應對法子、只會跳腳,說要逼到楊秀萱跟前,讓她把銀子給吐出來。
這次老夫人也氣得不輕,但為了四房尚未議親的黎育風、黎育武、黎育文,老夫人還不想動楊秀萱,何況嫡妻未進門,柳姨娘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四房總得有人管著。
還是黎育岷精明,想了個計策,透過黎育清的嘴報與老夫人知曉。
楊秀萱並不懂得營生,娘家也沒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人才,這些年里,她習慣把貪來的銀子拿去放印子錢,替自己掙些利息。
老夫人同意黎育清提出的計策,先聯合放印子錢的中人,以三成重利誘拐楊秀萱上當。
有錢能使鬼推磨,放印子錢的,大宅大戶里勾心斗角的事早見慣了,心想說幾句話就有五百兩銀子入袋,哪有不肯的,于是編上一套謊話,不但誆得楊秀萱將手邊的銀子全數交出,還讓她將放到別處的銀子通通收回來,好掙這三成利息。
銀子交出去,收到第一筆利錢那天,楊秀萱樂得闔不攏嘴,而另一邊,老夫人亦是咋舌不己,他們原本估算她貪了三、五萬兩,沒想到真正拿到手里的,竟然有七萬多兩。
黎育清知道此事時,多嘴插上兩句,「放印子錢這樣好賺,哥哥何必這麼辛辛苦苦地掙個小闢?」
這話被老夫人听見,狠狠擰了她的臉,罵道︰「小丫頭,不怕死就把這話擺到你爺爺跟前說去,若是被外頭人知道黎家放印子錢,黎家還要不要顏面?」
接下來銀錢入庫、中人失蹤,楊秀萱遲遲等不到第二筆利錢是急得跳腳,那可是她汲汲營營謀算多年的家當,連四老爺都不知道的私房錢啊。
楊秀萱到處尋人,動作大了風聲傳出去,不多久,老夫人便傳她到錦園問話。
老夫人輕飄飄問︰「外頭傳說,黎家姨娘在找放印子錢的中人,可有此事?」
楊秀萱哪敢承認,這事若讓老太爺知道,還能不幾十大板把她給活活打死,她只能矢口否認,已經丟了錢可不能連顏面都給丟盡,再痛,也得含淚吞進肚子里。
老夫人為此事還特地將府里女眷全數集合起來,叮囑再三,絕不能做出有礙黎家名聲之事。
楊秀萱吃了大虧,轉眼七萬兩銀子只剩下幾千兩,她氣得吐血,表面上卻又得裝沒事,連大夫都不敢請進府,就怕被人知道她的心病。
那段日子里,莊氏最樂意的事,就是上梅院同楊秀萱敘話,看她痛心疾首卻還得裝出笑臉的模樣,樂得心情大好,不時往黎育清屋里送好東西。
楊秀萱吐血,黎育岷更樂,成日喜上眉梢,下人見狀,竟傳出四少爺有心上人了,別人不懂,黎育莘、黎育清卻明白,那是償得夙願。
黎育莘道︰「楊秀萱受的教訓夠了,放她一馬吧?」
黎育岷回,「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黎育莘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黎育岷言︰「你這般心軟,如何能當殺人如麻的大將軍?」
見黎育莘不語,他又追問,「你難道從沒有懷疑過,那七尺白綾到底是老太爺賜下的,抑或是楊秀萱的手段?」
這句話闖進黎育清心底,懷疑早早烙上她的心,只不過事情己經久遠、找不到證據,她便逼著自己不去想。
黎育清憂心忡忡地看向哥哥,黎育莘明白她的擔憂,輕擁著她說道︰「放心,哥哥不會沖動的。」
半個月後,黎育莘意外撞見當年與楊秀萱一起到家里的老嬤嬤,兄妹幾個聚在一起商量,黎育莘想使蠻力撬開對方的嘴巴,黎育岷眸底精光一閃,冷笑問︰「你們是想知道答案,還是想把事情鬧大?」
黎育莘想也不想就回答,「都要。」
隔天,黎育清帶著滿臉疲憊哀傷,服侍老太爺和老夫人用早瞎,老夫人見她精神不濟便問了幾句。
黎育清潸然淚下,低聲道︰「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清兒昨兒個見著當年與萱姨娘找上家里的嬤嬤,夜里便夢見娘親,夢見小時候娘對我們兄妹的諄諄教誨,女乃女乃……」
她輕喚一聲後,欲言又止。
老夫人問︰「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她深吸門氣、似是鼓足勇氣,方才說道︰「女乃女乃,娘不是壞女人,您和爺爺為什麼要賜下七尺白綾,以哥哥和清兒的未來交換她一條性命?日後清兒和哥哥便是有了好前程,也會傷心難過,因為那些……是用娘的命換來的。_
乍听見七尺白綾四字,老夫人臉色瞬間大變,一雙老眼射出銳利精光。
黎育清見狀,心底己經有了答案,心中又痛又怒,續道︰「當初娘不知道爹的身分,才會允下這段姻緣,左鄰右舍都以為爹娘是男婚女嫁、正常婚配的,誰知成親三日,方才知道爹爹是黎府的四老爺。」
「娘自知寡婦身分難登黎府大堂,便道自己錯識男人,想與爹斬斷孽緣,偏偏不多久娘便發覺自己懷上哥哥……」
「哥哥是男孩,不能養在婦人裙下,娘才同意爹爹進出家門、教導哥哥功課,可娘真的沒有攀附榮華富貴的心思,清兒記得,那時家里窮得不開鍋,娘也不肯問爹爹拿錢。」
「清兒雖年紀小,卻也記得娘夜夜在昏黃的燭光下,熬得眼楮都壞了,一針一針繡著我們明日的餐飯,娘是真心要好好把我們兄妹扶養長大的呀。」
她抬起淚眼,悄悄地看向老太爺,只見他面凝寒霜,手握成拳,緩聲道︰「繼續往下說。」
「後來萱姨娘帶來老太爺的指示,娘把我們趕出屋子,和萱姨娘聊了很久,我和哥哥只偷看到娘跪地哀求萱姨娘好好照料我們兄妹。可清兒不懂啊,為什麼娘要讓別人照顧我們,自己不照顧了?」
「那個晚上,娘問哥哥,想不想上學堂讀書?哥哥說要,還要考功名、當官掙大錢,給清兒和娘餐餐有肉吃;娘問我想不想當小姐、吃糖糖?哪有不要的呀,清兒好愛吃糖的。」
「見我們點頭,娘笑彎了眉,反復叮囑我們,進了黎府要友愛兄弟、孝順長輩,她把我們摟得很緊,淚流不止……直到現在,清兒還記得娘眼底濃濃的不舍。」
「第二天……娘死了。那時年紀小,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和哥哥懵懵懂懂地進了黎府,懵懵懂懂地變成姑娘少爺,我們心底害怕,卻不敢將娘的吩咐給落下,我們听從萱姨娘的話,努力勤學、孝順長輩。」
「直到昨天,我在院子見著那個老嬤嬤,她見到我,嚇得放聲尖叫、抱頭鼠竄,口里叨念著不是她害了我,七尺白綾是老太爺親口賜下……清兒明白,清兒與娘是極相像的……」
說到後面,她哽咽不成聲。
老夫人看著她的表情,明白她心中的矛盾痛苦,一邊是生她養她的親娘,一邊是護她顧她的爺爺女乃女乃,那份掙扎,讓她怎能安睡?
「那個老嬤嬤是哪個院子的?」
「是從莊子里來給爹爹送大婚禮物的,听說姓王。」
老夫人略一點頭,便讓鄭嬤嬤出去尋人,有老夫人出面,事情沒多久便審個水落石出了。
當年的確是老太爺讓萱姨娘出面接回兩兄妹,但沒讓她把外室給害死,只打算用千兩銀子解決此事,沒想到楊秀萱吞掉銀兩,將人給逼死。
讓人拘了王嬤嬤後,老夫人想起什麼似的,將黎育岷找來。
比起他們兄妹,黎育岷進府時己經七歲,是能夠記事的年齡,對于往事,他記得很清楚,黎育岷詳盡地敘述楊秀萱如何在湯藥里下藥、如何毒死母親,如何翻遍家里,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搜括殆盡。
黎育岷說︰「萱姨娘一把打開衣櫃,看見我躲在里面,心底驚疑不定,不確定我听見了什麼,她幾次伸手,掙扎著要不要將孫兒掐死,是她身邊的嬤嬤低聲提醒老太爺要她將我接回府里……」
黎育清、黎育莘直到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楊秀萱痛恨四哥哥,不光因為他聰明睿智、出類拔萃,更因為她不確定當年稚齡的四哥哥,對親生娘親的死因知道多少,也明白了為何四哥哥會這般痛恨楊秀萱。
老夫人問︰「你不恨嗎?」
黎育岷點頭,實話實說︰「恨,但娘說過,世間有比恨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活著。所以我要盡全力,活得比那些害我的人更好。」
老夫人握住他們三個人的手,嘆氣道︰我保證,這件事,定會給你們一個公道,只不過……得等.
齊齊點頭,他們都明白老夫人要等什麼,老夫人在等蘇致芬進門,等黎育武、黎育文長大,也等黎育風出嫁。
再怎麼說,黎育鳳及雙胞胎兄弟都掛著黎姓,黎府可以死一個姨娘,卻不能傷害子嗣名聲。
黎育清回神,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道︰「蘇氏年紀小,日後你要多幫幫她,眼下,四房只能靠你和你哥哥了。」
黎育清鄭重點頭,回道︰「哥哥和清兒絕不做有損黎家名譽之事。」
「女乃女乃信你。好了,你去墨堂吧,三皇子來樂梁了,怕是要住上幾天,待老四婚禮過後才返京,你吩咐人把秋爽居整理出來,再到前頭去打聲招呼,那可是你的義兄,多攏絡些準沒錯。」老夫人意有所指地道。
黎育清明白,但她對這位義兄一直是敬而遠之,能躲著絕不出頭。
為啥?說實話,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曉得比起這位親切的鏞哥哥,她更樂于同那位冷漠的世子爺打交道。
再次想起齊靳,心頭一陣無聲嘆息,三年……他只剩下三年了,倘若歷史重復著同樣的步伐……她能做些什麼,好還他恩情……
黎育清投入老夫人懷里,環住她的腰,不知不覺間,她依賴上這位老婦人。
黎育清低聲道︰「女乃女乃,清兒怕呢,怕攤上皇家那一事,清兒心不大,只想當女乃女乃的小棉祅,想陪著女乃女乃、伺候女乃女乃,不想做什麼了不起的公主。」
老夫人微微一笑,在大家族里生活那麼多年,誰真心、誰假意,她看得一清二楚,這丫頭沒說謊,她是真的心不大,只想求安穩生活,可身為黎家子女……
「你明白的,黎家最重視聲名,有些事或許不是你本心所願,但……」
黎育清在女乃女乃懷里點點頭、嘆口氣,抬起小臉說道︰「清兒明白,方才不過是抱怨罷了,該清兒做的,清兒不會逃避。」
老夫人眼底帶著憐惜,模模她的頭道︰「好丫頭,女乃女乃沒看錯你。去吧,爺爺和三皇子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