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獨角戲(下) 第二十場 我們的愛情,已經沾染太多的顏色
容他再重復一遍……這圈子真的很小的。
分手伴侶狹路相逢,會是什麼樣的場景?楊仲齊還真的是經驗有限,他的伴侶一直以來都只有那一個,也一共就分手過兩回,而--每一回都算不上好聚好散。
中途離席去廁所,清洗沾到酒漬的袖口,便見龔雲顰站在門口瞪他。
「你也在這兒?」剛才還真沒看到。
「那是什麼局?」說是公事上的應酬,不像。傅老早就退休不管事了,傅家小姐也在,連他兩位堂弟都在座,哪來的生意這麼大面子,要動用到兩大企業負責人,外加高階主管全列席。
楊仲齊倒也大方,坦然回應︰「兩家聯誼。」
她容色一沈。「聯誰的誼。」
「我。」如何?犯了哪條法?
「楊仲齊,你故意的?!」
他笑了笑。「是。又如何?」向她提過不止一次,她不屑一顧,否則今天坐在那里的人會是她。既是如此,她又有什麼資格對他發飆?
「不要以為只有你會玩!」她被他激到口不擇言。信不信走出這道門,她的選擇不會比他少?
「這種事,不必跟我交代。」他從來都不是她的誰,不是嗎?
「仲齊!」她真的慌了,頓時發現,自己對他,一點籌碼都沒有。
他談天氣似地,淡淡地說︰「你似乎以為,我會一再把自己的話吞回去?第一次,是我們的三年之約,我沒走;第二次想了斷,卻莫名跟你滾上床,不清不楚纏了好些年。這一次,我若是再沒走成,這輩子我就認了,任憑你折磨到死。」
折磨--她對他而言一就只剩折磨?
他抽了兩張紙巾,壓壓沾濕的袖口,隨後從容地自她身邊走過。
龔雲顰被他的淡定激到失去理智,一個沖動便扯住他手腕往廁所里去。
倒也不是掙不開,有心要拒絕的話,一個女人的力道哪能跟他比?只是覺得拉拉扯扯很難看,有失風儀。
門板「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他訝然失笑。「龔小姐,這里是男廁。」氣昏頭了嗎?
是,她是真的氣昏頭了。
踮起腳尖,迎面重重吻上他,過重的力道,甚至咬痛了他的唇。
「夠了沒?」楊仲齊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沒有過度反應。
望上他冷然無緒的眸,察覺到他態度有多淡漠,她怔怔然。
他從來……沒有對她這麼冷,連眼神,都沒有溫度。
他伸手扯開她。「我不是你的泄欲對象。」再也不容她,如此作賤他。
「我……不是……」
「不是嗎?」那是什麼呢?
他動手抽紙巾擦拭,彷佛連一丁點屬于她的氣味,都無法忍受留在他唇心,一如……過去對每個女人那樣。
她現在,只是那些女人之一而已了嗎?
龔雲顰滿心惶然,一張手,牢牢攀住他頸脖,將臉埋入。
「不要鬧了……這不好玩……」她知道他不開心,但是不要這樣嚇她,不要把她隔離在他的生命之外,當成陌路人,她無法忍受這個。
他電話關機、不見她,連婭婭都不要了,完全斷得干干淨淨,好不容易見到他,卻是在跟別的女人吃變相的相親飯局……她快要被他逼瘋了!
楊仲齊靜立著,背靠著冰冷的磁磚,胸前抵著她暖熱的軀體。
一直以來,他都陷在這樣的局面里,冷熱交替,苦樂參半,在痛苦中快樂著,矛盾不已。
他沒有伸手擁抱,只是麻木地,幽寂道︰「你不也一直這樣對我?」
從不肯讓他真正擁有,隔著一段距離,看他為她苦惱傷神。
「我、只是……」想讓他多在意她一點。
「只是想折磨我?」
「不是!」她懊惱道,不知道該怎麼讓他明白……
詞窮了好半天,只能低抑地、委屈無比地吐聲︰「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他知道。
知道她愛著,也知道她恨著,愛恨交織,無法釋懷。
再這樣糾纏下去,他們都會很痛苦。
他嘆息道︰「放過我吧,我真的累了,沒辦法再跟你磨下去,欠你的,這十年夠不夠還?如果不夠,讓我下輩子再還,可以嗎?」
「我不要!」她本能道,說什麼也不想跟他恩怨兩清,他們這輩子,不可能扯得完的。
「你不是總說,我是你老婆嗎……」她記得啊,心里也一直認定,自己是他的妻,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我的妻子,是龔悅容,不是你。」不是眼前這個有太多復雜心事、太多防備與計較的龔雲顰。他的妻,很純粹,一心一意愛著他,沒有那麼多曲折心事。
他……很想她。
很想念那雙圓圓亮亮的純淨雙眼,仰望他時全然的愛慕光芒,想念她沒有保留的擁抱與親吻,想念她無條件給予的愛情。
現在這個她,只讓他覺得陌生,與疲憊。
「我們的愛情,已經沾染了太多的顏色,你懂我在說什麼。」
除非時光倒流,否則他們再也不可能回得去,過去那段純粹的愛情、單純的喜樂。
她懂得,所以無言以對。
那個像白紙一樣,傻氣純真的龔悅容,她又何嘗不想念?
一傾首,抵著他胸口,無助低喃︰「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
他靜默了良久,僵在半空中的手好半晌,終究還是沒給予撫慰,選擇將她推出一臂之外,轉身開門。
好死不死,楊叔魏就在這當口踏進來。
「咦?二堂哥,你是在廁所里溺斃了喔,我們都、都、都……」聲音卡住,看到他後頭的龔雲顰時,瞪直了眼,硬是吃螺絲半天,轉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仲齊哥跟婭婭的媽,幾時有這麼好的交情……呃,或者說「奸情」?!會一男一女共同關在--所里,怎麼想都只有那回事……
「我袖扣掉了,龔小姐在幫我找。」他模模袖口,隨意抓了個一听就覺得很敷衍的借口。
「喔。」楊叔魏只能照單全收,低頭幫他找。
「這里。」龔雲顰伸出手掌心。剛剛用力過猛,被她扯下來了。
「謝謝。」他禮貌地接過,拒絕她替他別上這類太親密的舉動,率先離開。
楊叔魏看看他二堂哥,再看看後頭表情也很耐人尋味的龔雲顰。
一男一女關在廁所里找袖扣?會不會太瞎了?
不過兩人看起來儀容端整,不像「亂來」過的樣子,無憑無據也不好指著對方的鼻子說……你弧?!要拐人也用心一點好不好?我看起來這麼好騙嗎?
「那個……」場面有點干,又不是不認識,而且之前去她櫃上挑首飾送曉寒,她給了他一個超殺的折扣,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理人,便順口說了幾句應酬話。「沒事的話,要不要一起來?」
「好。」
「……」呃,他只是說說場面話耶,怎麼她真答應了?
他後來覺得,他真是挖坑給自己跳。
好好的聯誼飯局,除了男女雙方與親屬外,沒事亂入個路人甲做什麼?
仲齊哥一直冷眼瞪他。嗚,他現在知道了,原來這兩個人的交情真的既不好也不熟……
沒事自作聰明,現在好了吧,把場子搞得更尷尬,連坐他左手邊的老哥,都半掩著臉偏向他這頭,由齒縫間低低擠出聲音。「你這個白痴……」
自己挖的坑,只好自己填,拚命找話題暖場,幸好傅小姐很捧場,肯接他的話題,還說龔雲顰店里的飾品,身邊的人都挺喜歡,一直想找時間去捧個場,希望她能給她一點小小的優待之類的,然後女孩子稍微聊了一下目前流行的走向,整個場面看起來還算自然。
最終,整個飯局在有點小走調、然後他又說不出怪在哪里的詭異氛圍下結束。
***
在兩家的推波助瀾下,楊仲齊無可無不可地與傅家小姐往來過幾回。
就單純吃個飯而已,他不確定能不能發展出什麼來,但,至少試試。
這一日,約好去听音樂會,下班前接到對方傳來的簡訊,他看完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復︰「好,那里我知道,我去接你。」
無巧不巧,就是龔雲顰店里。那天說了會找時間去她店里捧個場,還真的說到做到。
他原想,人到了,就傳個簡訊,告知在外頭等她,避開就好。
誰知--
「咦,你到啦?進來呀,想听听你的意見。」
無可奈何,只好停妥車,舉步入內。
傅家小姐朝他招招手,晃了晃兩款耳環。「哪個好看?」
「這個吧。」她膚色白皙,不需要太華麗,簡單的流線造型,就很雅致。
龔雲顰靜默旁觀。
原本,傅小姐在這兩款耳飾間很是猶豫,他一來,隨口一句話,傅小姐便連遲疑也沒有,將他指的那款飾品遞向她--「那就這個了。」
典型的女為悅己者容,就像過去的她。
傅小姐很明顯是有那個意思,那,他呢?
她望向他,想由他臉上找出一絲線索。
他支著下顎,隨意觀看,目光停駐在展示櫃的某一處。
「這個……」
她順著他指示之處望去。「那是……對戒。」
「我知道。」有眼楮看,很明顯好嗎?
她極力穩住心緒,將他指定的對戒取出。
他端詳了好一會兒,道︰「就這對。」
「你--」已經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了嗎?如果只是單純當情人戒,不會慎重至此,百萬鑽戒怎麼想都只有一個方向--
她一直知道,他有結婚的渴望,卻沒想到會這麼快,還不到兩個月……
她吸了吸氣,故作輕快地調笑。「楊總好眼光,不問問價格?」
「不需要。」
「戒圍……」
「這樣就可以。」
那不是她的戒圍。她不會自戀到以為,那是為她準備的。
她一陣怨惱,故意一點折扣也不打,原價給他刷下去!
他眼也沒眨,不痛不癢地簽下大名。
她喉頭扼住,困難地擠出聲音。「楊總……挺大手筆的。」
「送家人的,不必計較。」
他……當初送她婚戒時,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只是現在,那個讓他一擲百萬,嬌寵在手掌心上的人,已經不是她。
明知她是想到哪里去了,他偏不置一詞,結完帳便轉身走人。
「那個……」傅家小姐在身後,猶豫了會兒。「你跟龔小姐……」
「怎麼?」
還要裝傻嗎?「我剛剛,看到她眼眶泛紅。」
見他定下腳步,靜默著不吭聲,再道︰「她功力沒你深厚,你深沈到剝去十層假面具,都還看不到真正的心意,她不一樣,你隨便刺幾下,她就痛到飆淚了,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愛你。但是,不管你們的故事有多悲情又有多無奈,我一點都不想當別人愛情里的陪襯。」
望向男人沈晦面容,嘆了口氣,補上最後一句……
「所以,我們還要繼續嗎?」
***
「抱歉。」最後,他回了這句話。
然後,送她回家。
沒听成音樂會的夜晚,一個人獨自待在家里。
這偌大的屋宅,節日時還好,大伙兒回來聚聚,一屋子歡聲笑語,很是熱鬧,但是大多時候,他是一個人守著祖宅,夜晚來臨的時候,靜到連說話聲都有回音。
龔雲顰或許不了解他的堅持,說他挨不住寂寞也好,說他愛得不若她堅定,輕易放棄也好,甚至說他薄幸寡情,什麼都好,他真的不想再一個人,守著空寂屋宇,挨漫漫長夜。
「混蛋楊仲齊!」
數不清第幾次咒罵,失眠了一整夜,清晨起床,看見鏡中的自己……雙眼浮腫、腦袋脹痛。
她煩躁不已。
楊仲齊,你最好別給我來真的,要是真敢向別的女人求婚,我跟你沒完!都到了這地步,還會不曉得他有多認真嗎?他是決計不會再為她讓步了,那她呢?
左迂右回、想東想西,所有顧忌不全都是為了他嗎?一旦沒有了他,這一切又還有什麼好拘泥的?
即便十三年前的事再重演、即便他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她、即便愛他很苦很累、即便她的愛情再沒尊嚴……那又怎麼樣?最糟也糟不過失去他。
她這輩子,唯一怕的也只是他不要她而已,而現在,她已經在面對了,還顧慮什麼以後?
她抓來手機撥打,另一頭仍是一成不變的機械女音。
關機、關機、關機!
楊仲齊,你一定要逼我低頭是嗎?
好,我認了!誰叫我是愛得比較慘的那一個,這輩子注定任你搓圓捏扁。你給我等著!
***
楊仲齊開會開到一半,秘書急匆匆地推門進來。
「楊總……」
會議被打斷,他不悅地蹙眉。「我說過,任何事等我開完會再說。」
「但--婭婭打電話來。」她頓了頓,猶豫該不該說下去。楊總臉色不太好看耶。
「說。」
「她……在哭,聲音听起來很急,說要自己跟你講……」
下一秒,還在位置上的那個人,已經迅速掠過她,快步走出會議室。
「寶貝,什麼事?不要急,慢慢說……」
楊叔魏隨後跟出來,就見他听完,扔下電話往外沖。
「仲--」喊都喊不住。他從來沒見過行止沈定的仲齊哥這樣失了方寸、慌張失措的模樣,步伐完全凌亂,還撞到桌角,弄倒一大迭文件,只除了……那年在公司,听到爺爺昏倒送醫急救那回。
那個情緒一向埋得很深、很內斂,不容他人看透的男人,如果不是生命中最在意的人,是不會讓他露出那樣的驚慌神情,但……那個在他心中,直追爺爺地位的人,是誰?
婭婭?還是……他腦中,本能地浮現另一張臉。
會是她嗎?
***
龔雲顰出了車禍。
接到婭婭電話,來的路上他心思紛亂,諸多的可能與假設幾乎令他崩潰。
不要再來一次。拜托你!我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的失去了。
他可以承受分手,一輩子不見面也無妨,但那和生命消逝是兩回事。她可以不是他的,但她不能不活著!
婭婭什麼也說不清楚,醫生也不會對一個九歲孩童說得太深入,他完全不清楚情況究竟如何。
一路趕來醫院,醫生已經處理好外傷部分,基本上沒有大礙,至少不會有危及生命的大礙。
情緒瞬間大起大落,他幾乎虛月兌地跌坐椅中。
「腦部的斷層明天會出來,詳細的情況也要等明天才會知道。另外--龔小姐懷孕九周了。」
尚未回歸定位的心緒,再度被震出一臉茫然。
「你是孩子的父親嗎?」先問清楚,才知道有問題該聯絡誰。
「我是。」他怔怔然,本能回應。
醫生點點頭。「胎兒生命力很強,安穩地待在母體,沒受到影響。」
「是嗎……」所以,是最後那一回?
對了,他們那時各懷心事,壓根兒都忘了避孕這回事。甚至還是夫妻的那三年,有些時候也是算安全期,避孕措施做得並不徹底。
他那時是想,真有了也無所謂,他從來都不排斥有小孩……
離開診間,腦袋仍覺暈眩,有些無法消化。他竟然……當爸爸了。
回到病房,看見婭婭趴在母親病床前,眼眶紅紅,他不覺心房一陣疼。
婭婭朝他望來,他直覺張手,待小人兒快速飛奔而來,將他緊緊抱住。
「楊叔,我好害怕……」她只剩媽咪一個親人,要是出了什麼事,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要怕。」不知是剛得知自己當了父親,一顆心格外善感溫軟還是怎地,只覺懷中人兒令他極其不舍,看她紅著眼眶、無助又脆弱的模樣,無邊無際的憐惜在胸口蔓延。
他蹲身,很輕、很溫柔地一字字說道︰「寶貝,你听我說。我跟你媽咪分不分手是我們大人的事,那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也不會因此斷了我們的緣分,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會在,所以你不用害怕只有一個人。」
婭婭吸吸鼻子,點了一下頭。「那媽咪怎麼樣了?醫生都不告訴我,只叫我打電話找大人來……」
「放心,她沒事。」就算有,他也會一肩扛起。那不是九歲孩子該煩惱的事。有了他的保證,姬姬這才安下心來。
她相信他,無條件相信。
一直以來,只要有楊叔在,就什麼事都可以解決。
有楊叔在,她就不怕。
她抹抹淚,讓自己安心地,依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