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撿賠錢貨 第六章
梁安琪一進房,就見龔維忻微笑地盯著她,那笑容,那視線,盯得她頭皮陣陣發麻。
不知道為什麼,毆打龔維忻的人雖然下手毫不留情,但他的臉上卻只有兩處刀痕和一處瘀傷,否則她也很難認出他來。也許連下手傷他的那人都覺得打傷他的臉很可惜吧?
龔維忻是好看的,所以當他那樣微笑地看著一個女人,照理來說,應該會讓對方臉紅心跳才對。
梁安琪這輩子還沒有臉紅心跳過。她撫著胸口,默默懷疑難道傳說中與龔家浪子四目相對時必然會出現的心悸就是像現在這樣——但是她覺得龔維忻那眼神比較像地頭貓棉花盯著老鼠的模樣啊!
「有件事,我覺得很抱歉。」龔維忻開口道,他垂下眼瞼,雖然沒有流露出憂郁的表情,但仍是讓人感覺到他心情沉重。
「呃……什麼事?」他想為方才的態度道歉嗎?她心胸很寬大的,只要他知錯能改,她一定既往不咎!
龔維忻又深沉地看著她良久,「我們成親多久了?」
「啊?」梁安琪大張的嘴,起碼可以塞下一顆鹵蛋——嗯,鹵鴨蛋。
龔維忻好整以暇地研究她夸張的表情,自清醒以來一直很低落的情緒總算稍稍上揚。接著他低下頭,「咱們孤男寡女,你又如此盡心盡力,衣不解帶地照顧我,如果我們不是夫妻,我也必須對你負責。但我看你如此熟悉于服侍我,應該是我的發妻吧?」
梁安琪目瞪口呆的臉上,慢慢地,閃過各種讓他忍俊不住的變化。但龔維忻掩飾得極好。
然後,梁安琪來到床邊,把水盆往桌上放,視線始終沒離開過龔維忻。她伸手以食指和拇指撐開他的上下眼皮,仔細觀察了他的眼楮好一會兒,一臉深思地問︰「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龔維忻擰起眉,「我……我的頭有點痛。」他還很有那麼一回事地扶住額頭,病弱的模樣讓人于心不忍。
梁安琪恍然大悟,但又覺得奇怪……他剛醒來那時不像失憶的樣子啊!
「你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吧?」
「我……」他一臉困擾。
「你不是記得我爹嗎?」她直接坐到他身邊,急切地問。
「有一點模糊的印象,一個我很敬重的長輩印象,是岳父大人吧?」其實那一瞬間,龔維忻還是有點心虛的。
梁師父,對不住。他想……他是真的累了,他想遠離皇都,安安分分地躲在像這樣寧靜的小地方,過平凡的小日子,哪怕必須當一回無賴……話說回來,他相信他在世人眼里,原本就是個無賴。
這下換梁安琪啞口無言了。
「如果我們不是夫妻,那……」他看向窗外,一臉黯然,「看來我是個亡命之徒了?受了這麼重的傷,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我不應該留在這里給你惹麻煩。」
怎麼說得好苦情好可憐的樣子?梁安琪有些急了,「那個……」
該老實告訴他真相嗎?但是現在的他也回不了皇都,無處可去吧?
「嗯?」龔維忻暗忖,這丫頭還挺難拐的啊!梁師父的女兒果然不是單純的蠢貨。
梁安琪看著他,驀地,過去對他的種種認識,父親對他的惋惜,以及她偶爾心里升起的同情,在看著他白皙的臉上那些傷口時,全都涌上心頭。
他背負得太多,宣泄得太少。父親曾經說過。
如果不是她發現他,他早就死于非命。究竟是什麼深仇大恨要這樣折磨一個人?能夠忘記過去,也許是因禍得福。
「對啦,我們成親了,哈哈哈。」反正就……只好那樣啦!她臨時也編不出他的新身分啊!
這下,又輪到龔維忻有些傻眼了。
「你啊」既然決定這樣做,前因後果也得交代清楚才不會有破綻。梁安琪腦袋飛快地運轉著,「我平常就告訴你,不要每次都板著臉瞪人嘛,你看你這次就得罪人了,得罪那個……那個……皇都最凶惡的大流氓龔維忻!」
「……」龔維忻忍不住瞪著她。
不過當梁安琪瞥向他的時候,他又立刻端出一臉受教的模樣,梁安琪湊近
他道︰「你听到這名字,有沒有什麼感覺?」比如很熟悉,很親切之類的?
龔維忻暗忖這丫頭在試探他的可能。
「感覺……不像大流氓。」
「那你覺得像什麼?」
龔維忻定定地看著她,那雙大眼閃閃發亮、無比好奇……這丫頭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
「好像有點印象,覺得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家伙。」話落,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丟臉。
可惡,都是這丫頭,害他淨想一些幼稚無聊的事,才會有這麼幼稚又無聊的反應!
就算失憶了也覺得自己很厲害,這男人該不會無比自戀吧?梁安琪挑著眉心想,然後聳聳肩,「總之你得罪了他,他讓人把你打成豬頭,幸好啊,為妻我一听到消息,立刻快驢加鞭,驢不停蹄地沖到皇都,但是那個龔惡魔不肯輕易放人,我內心焦急不已,立刻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終于說動他的鐵石心腸,最後,他開出了條件,要我躺針床,踩火炭,過鐵人巷,挑戰十八銅人,通過重重考驗,才能把你帶回來。」
「然後呢?」還有沒有?龔維忻忍住用眼神掐死她的沖動。「然後?我當然是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啊!夫君只有一個嘛,你答應要賺錢給我花,還要永遠替我做牛做馬,絕不讓別人欺負我,只要有好吃的都給我吃,只要有辛苦的都你來做,只要有麻煩都由你扛,任勞任怨絕不反悔,而為妻我只不過是流點血流點汗,就能保住你的命,算得了什麼呢?」她還伸手撥了撥額前的發絲,一派瀟灑地道。
龔維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微笑變成獰笑。
忍住,這臭丫頭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听起來……咱們感情很好?」
「呃……」這問題竟讓梁安琪有些尷尬,騙他安心以養傷為第一要務,跟騙他的感情是兩回事啊!看他萬般別扭又無處可去,她才會靈機一動,心想若他以為兩人是夫妻,也許會安心一點。她沒有要欺騙他感情的意思,可是這個問題卻讓她發現自己正在欺騙一個已經沒有過去,只能依賴她的男人的感情。
「還還不錯啦。」她心虛地移開眼,終于萌生了說謊的不安,而眼尖的龔維忻像是終于逮到她小辮子那般暗暗地笑了。
「能夠讓我立下那樣的誓約,又能夠讓娘子如此義無反顧,看來我真是幸運,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廝守。」
梁安琪全身都冒汗了,「也不至于那麼夸張啦……」她成了愛情的騙子!她會被雷劈嗎?
「娘子害羞了嗎?」她就坐在床邊,于是龔維忻故意湊近她,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混合了藥材和某種不知名香草的氣味。
他早就知道她從不搽胭脂水粉,但倒是第一次發現,她的皮膚比絲綢還光滑,那一瞬間他的手幾乎產生踫觸她的騷動,但她卻更快地退了開來,漲紅了臉支支吾吾。
「不是啦,你……啊對了,你先洗個手臉,我待會兒幫你把脈跟換藥。」龔維忻若有所失地退開,心里卻想著,暫且放她一馬也無所謂,反正這丫頭撒了這樣的謊,他都忍不住好奇她接下來要怎麼應對了呢!
而且,等他身子康復了,到時候……呵呵!
龔維忻斂起眼底期待的笑意,全然沒想到梁安琪會撒這個謊,他要負最大的責任。那當下他只覺得看這丫頭怎麼出招很有趣,當她替他解開手上的白布清理雙手時,他還刻意輕佻地不停踫觸她的小手。
只不過,龔維忻隨後就發現,除了談到兩人之間的感情以外,這女人對人跟人之間肢體上的曖昧相當遲鈍。雖然能理解她身為大夫,所以頻繁地與傷員接觸早就習以為常,可是像這麼毫不設防的女人……
不知道為什麼又讓他很生氣!
龔維忻想起過去對她的幾次短暫印象里,她不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是正在做一般女子不會做的事。例如在別人家里閑逛,還爬到牆上偷窺,貓著身子跟蹤別人想要看熱鬧之類的。
每次看見她跟著梁師父一起出現,他總是忍不住擰起眉。不是厭惡看到她,而是他心里總會想著︰好了,這下他又得費心注意這丫頭,以免她趁著梁師父忙于看診、無心他顧時,又跑到不該去的地方!
梁安琪想必沒察覺,每次她和父親到皇都去,除了第一次的偶遇外,之後總會不小心撞見龔維忻,未必都是巧合。
回想起那些往事,再加上眼前種種,都讓龔維忻得到一個結論︰這女人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卻多到過剩——她對人完全沒心機,好奇心卻過度泛濫!他冷著臉讓梁安琪替他換藥,當她幾乎貼在他身上替他綁好胸前的藥布時,一點也不覺得哪里不合適,還一邊笑著說,他醒來真是太好了,替他包扎可以省很多力氣。說完還低下頭……
啊!報維忻又差點暴吼出聲。這女人只顧著研究他胸口的瘀痕,還伸手模了兩下,然後咕噥著自言自語些他听不清楚的話。忍住!她是大夫,他最好別太小家子氣,別小心眼!
但龔維忻仍是微慍地想著,這麼久以來,究竟有多少人在像他這樣接受治療時,心懷不軌偷吃豆腐……或者是被她吃豆腐,這家伙也完全沒感覺吧?梁師父在的時候或許不會讓那些登徒子有機可趁,但梁師父走了之後呢?
基于對梁師父的虧欠,他今後有必要將她納入管轄範圍里。
這是報恩!雖然只有他自己這麼認定。
「對了,我忘了問最重要的事。」他在她捧著髒污的水要離去時,開口說道,當下其實有點不甘心自己只能呆坐在病床上,而她卻還有其他雜活得忙,必須離開。
「什麼事?」
「我叫什麼名字?」他忍住笑意,看戲般地等著她如何圓這個謊,不得不說,他還挺期待她驚慌失措傷腦筋的模樣。
啊咧……她竟然忘了這回事。都怪方才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害她不忍心告訴他,他是皇都大流氓,臭名遠播,而且很可能是被自己那有著聖人美名的哥哥派人毒打一頓,丟到河里毀尸滅跡!
這下,她得編出更多謊,來圓這一個忘了深思就月兌口而出的謊。
「我心愛的結發妻,你該不會忘記我的名字吧?」他壞心地訕笑道,梁安琪額冒冷汗、暗自慌張的模樣顯然大大取悅了他。
「怎麼可能……」梁安琪干笑,腦袋飛快地轉著,「你叫……朱大毛!」
「……」他可不可以捏死她?龔維忻黑著臉,看著某人因為危機解除而眉開眼笑,顯然還對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無比佩服。
見到龔維忻明顯鐵青的臉色,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感到絕望,梁安琪心里當然有些過意不去——沒法子,情急之下,她腦袋里只有一團漿糊,生不出什麼有文采有詩意的名字啊!她只好干笑著,盡可能笑容甜美地討好道︰「大毛哥,那我先去忙了哦!你好好休息……」
最後一個字都還沒落下,她已經腳底抹油開溜了,留下龔維忻坐在病床上,殺人的視線像能將牆壁瞪出兩個洞來。
現在是什麼情形?
病房里,一男一女和一個小表。男的瞪著那多出來的小表,小表也瞪著那多出來的男人。
「這該不會是我們的女兒吧?」雖然明知不可能,但那個小表不友善的眼神卻讓他忍不住筆意這麼問道。
梁安琪嗆咳了起來,而趙怡之挑起眉,對自己不過兩天沒出現就遺漏了這麼一大段劇情感到不開心。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不是,怡之是我義妹。」趙大娘是她誼母,怡之當然就是義妹了。
趙怡之左右想了想,拉著梁安琪的衣袖,示意她到外頭談。臨去前還不忘丟給不能下床的龔維忻一個挑釁的回陣。
「……」哪來的小屁孩?龔維忻沒打算跟個小表計較,他不用想也知道她們在外面討論什麼,只不過現在他發現自己不太喜歡那女人把他晾在一旁。
「……就是這樣,等會兒你可別說溜了嘴。」梁安琪簡單解釋了緣由,但是對龔維忻的真實身分三緘其口。
趙怡之翻了翻白眼,「好人做過頭了吧?」
「他很可憐啊,而且這樣一來,他的仇家也比較不會找到這里來吧?」
「最好他康復後,發現附近的人根本不認得他這個『鄰居』時,他不會察覺真相!他很快就會發現你不是朱大嫂而是梁姑娘!」
「怡之啊,天天跑衙門,你倒是變得越來越聰明了呢,看著大老爺辦案真的那麼有啟發效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