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歌(上) 第二十一章
待他們走近時,才看見他不止一個人來了,身邊還帶著一位極美的女子,雖然蛾眉淡掃,綠錦素裹,卻已經有人認出來,她是當今京城第一花魁蓮惜,從來千金難得一睞的大美人,此刻偎站在藏澈身邊,宛如千依百順的小娘子。
「蘇小胖……」桑梓還來不及拉住人,就看見蘇染塵輕身一躍,一記拳頭就要往藏澈的小骯招呼過去。
藏澈似乎早就料到這招,一手擋下了蘇染塵明顯沒有使勁兒的拳頭,另一手像是使幻術般,取出了一個尋常男子拳頭大小的冰裂紋小壺,渾圓的瓶身,壺口只有一指大小,似是早就有備而來,咧唇笑道︰「喏,今年夏天之前,終于給你找著了!雲冰手壺,今年炎夏,你喝酒不需兌冰,也不需冰鎮,只需要擱在這壺里,就能夠喝到冰得恰到好處的酒,想要嗎?」
「都說是給我找著了,不就是要送我嗎?」蘇染塵繃不住臉,已經是止不住貝起淺笑,從藏澈手里接過雲冰手壺,精巧的瓶身教他愛不釋手。
這時,在一旁看著的桑梓忍不住搖頭失笑,早就習慣這兩人的相處模式,目光與藏澈對上,兩人之間沒有對話,只是默契相視一笑。
「澈舅舅!」
雷舒眉早就在二樓听見騷動,奔出露台,朝著樓下不停地揮手,在她的身後,問驚鴻與元潤玉一起跟著走出來,幾乎是立刻看見一貫淡然從容的藏澈面上露出駭色,直對著半個身子幾乎都快掛出去的自家外甥女喊道;
「眉兒,你當心啊!不許動,在舅舅上去之前,你不許動!」
元潤玉听著藏澈語氣里隱帶著驚慌,似乎有過什麼慘痛經驗,其實她很想告訴他不需要太過擔心,但她只是靜靜地不發一語,微微轉側的眸光,落在雷舒眉的後腰上。
在那一處,有一只男人的修長大掌實實地捉住雷舒眉的腰帶,而那只手的主人,就是問驚鴻。
問驚鴻察覺到他家小總管的視線,像是作賊心虛般別開了頭,就當作沒瞧見一樣,因為,他不敢松開手,心里知道藏澈在擔心什麼,若換成常人,要從這二樓的扶手跌下來還真要費番功夫,但如果換成了雷舒眉,就變成了要她不跌下去,還真是不簡單。
他討厭這個瘋丫頭是一回事,但是,不想見她跌得鼻青臉腫又是另外一回事,只是在這一時半刻之間,他不知道該如何對他家小總管解釋。
卻沒想到,他別開的目光沒能看見,元潤玉在看著他的舉動時,柔女敕的唇畔,輕輕地勾起了一抹極淺的笑痕,似是覺得有趣,卻在看見藏澈身邊的蓮惜時,原本含笑的眼眸黯淡了下來。
藏澈壓根兒沒注意到雷舒眉身邊的人是誰,只想絕對不能再讓她從二樓跌下來一次。
他讓蘇染塵在樓下看著,隨時準備接人,而他則是趕著上樓,待出了露台,任由雷舒眉沖上來牽住他的手時,才注意到元潤玉以及她身邊的問驚鴻,他愣了一下,斂眸看著面前的雷舒眉。
「澈舅舅。」雷舒眉柔軟的嗓音不疾不徐,抱住藏澈的一只長臂,賣乖討好地說道︰「眉兒每天都被娘問,我們在金陵都做了些什麼,你為什麼回京之後,就不回去了?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啊!可是就每天一直被問一直被問……眉兒被澈舅舅給害得沒有一天睡好覺,瞧見沒?眼圈兒都黑了不少呢!」
藏澈被她說得莞爾失笑,知道這丫頭根本就是故意要挑起他的罪惡感,順便轉移話題,不讓他繼續插手管她倒追邀請問驚鴻過來的事。
他抬起眸,目光正對上元潤玉,雖然不承認,但是每一次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澄亮眼眸,他總會覺得心口有些古怪,像是有一瞬間,呼吸被窒住了般,說不上難受,但他不喜這種仿佛失控般的感覺。
那日,金陵一別,都要近月了,他們之間未曾再說上話,她只怕不知道他不止燒了那座宅院,而且還讓手下燒殺了兩個被火給引出來的探子吧!雖說,殺人滅口不單純是為了她,也為了與她一同踏進宅院的自己,做事干淨利落,絕不留下後患,一直就是他行事的風格。
只是他不明白,他們許久未見了,怎麼如今再踫見時,竟會覺得她盯視他的美眸之中似有一絲幽怨?!
「澈爺?」
一直到蓮惜來到身後喚他,他才醒過神,發現包括雷舒眉在內的幾個人都在看著他與元潤玉旁若無人的對視。
當他的目光短暫移開,再回到元潤玉身上時,卻看見她已經別開嬌顏,大半身子都躲在問驚鴻身後,直至他轉身進屋之前,都未再見到她從問驚鴻的身後走出來,那明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讓藏澈的眉心蹙了一蹙,讓他有種沖動想要把她給揪出來,問他究竟是哪里犯著她了?!
「與澈爺相識多年,蓮惜還未曾見過您皺過一下眉頭,澈爺可是為了何事或何人心煩呢?」蓮惜走在他身旁,拉住他的手,笑吟吟地說道。
藏澈聞言一愣,很快地舒開眉心,勾起淺笑,不答她的話,這時,正好見到陳嫂一邊以布抹淨剛才還在切菜下鍋的雙手,一邊急忙地讓人攙上了樓,趕著朝他這兒過來。
「澈兒,你這個臭小子!」當今世上,就只剩下陳嫂還會這般喊他,「老婆子我就不信親自下廚煮一桌子好菜,還不能把你給引過來!一會兒給我祝壽,你要老老實實給我敬三大杯!」
見著那張熟悉的慈祥臉龐,讓他唇畔的笑痕在一瞬間加深,逗出了小梨渦,嘴里親熱地喊了一聲「陳嫂」,邁開大步往老人家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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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壽宴,在表面上熱熱鬧鬧,但確實是微妙詭譎的氛圍之中結束,雖然陳嫂耳提面命,要藏澈離開之後,必定先回「雷鳴山莊」去見姐姐藏晴,讓晴夫人見了弟弟才好安心,但是,藏澈在帶著蓮惜離開之後,那一夜,仍舊眠宿在金粉之地「待月樓」。
然後,就在商場上傳言不斷,說藏澈與從兩淮之地起家,如今在京城生意也是做得十分火熱的「至誠齋」過從甚密,甚至于從『京盛堂』挖了不少人手與生意過去,就在這傳言瘋傳了近月之後,有人從藏澈的口中得到證實,他已經離開『京盛堂』,至于未來去向,不久之後世人們就會知道。
而就在今天,「至誠齋」一處京城分號開張,與藏澈同姓的東家,藏良根主持開門儀式,介紹掌櫃與伙計時,藏澈就站在他的身邊,雖然不是掌櫃,甚至于沒有任何名位,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這處分號的人手,幾乎十有其五,都是藏澈從『京盛堂』帶出來的得力手下。
這消息一出,整個京城商界為之嘩然騷動,這個消息傳回『京盛堂』時,幾個大掌櫃臉色難看,卻是不置一訶。
因為,他們先前雖然有所听聞,但是,卻與世人同時知情,也在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先前『京盛堂』里幾樁大生意無疾而終,原來都是在藏澈的授意之下,讓「至誠齋」給拿下了!
不只『京盛堂』的商號,「雷鳴山莊」里的氣氛從昨天開始,就異常凝重,今天李大掌櫃帶著幾名分號掌櫃過來見雷宸飛,才剛離開不久。
書房內,雷宸飛翻看幾個掌櫃聯合交上來的名單,不怒反笑,「才短短幾年功夫,就能從我『京盛堂』帶走那麼多手下與生意,讓這些人不怕得罪『京盛堂』也要追隨他,晴兒,你這個弟弟不簡單。」
藏晴一只縴手從背後輕輕搭上夫君的肩膀,一臉憂心,這些年,雷宸飛對她弟弟的期望有多深厚,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讓我去與瑤官說說,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才對……」
「不必,晴兒。」雷宸飛擱下名簿,反手拍了拍妻子擱在他肩上的柔荑,緩慢搖頭道︰「由他去,就當作是給他去透透氣,這些年,我和祥清幾個人把他給悶壞了,再悶下去,我都怕把他給悶出病來……不,或者,我們已經把他給悶出病了也不一定。」
藏晴反復咀嚼雷宸飛最後一句話,半晌,幽幽說道︰「那個藏良根從前與我爹在藏家宗族里交情很好,可以說是換帖的兄弟之誼,瑤官去了他那里……依你說,瑤官會不會知道了當年藏家與『京盛堂』的過節?」
「讓他知道了也好。」雷宸飛在沉默片刻之後,松了口氣般笑了起來,「當年你決定要瞞他,我心里其實並不是太同意,但是你堅持,我也就順你心意,但是晴兒,無論當年做出那個毀滅藏家的決定之人,是否為我雷宸飛,『京盛堂』是讓藏家家破人亡的凶手,無論經過多少年,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既然我改變不了事實,我也就不會有任何後悔,但若說我有任何後悔的事,或許,就是在不經意之間,把瑤官教得太像當年的我,加上他的善于掩藏,笑里抽刀,晴兒,瑤官或許會比當年的雷宸飛還更可怕三分,但如今,在他沒有正式出手之前,我們只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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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于「至誠齋」露臉之前,藏澈就想過『京盛堂』那方面會有人來見他,卻沒想到這個蘇小胖的手腳竟比他料想中更快。
不遠之外,一片天色陰霾,一如蘇染塵此刻注視他的表情,兩個人在「待月樓」外過閑正著,藏澈揚唇笑笑,轉身率先要走進「待月樓」,臨入門前,回頭對站著一動也不動的蘇染塵說道︰「要下雨了,先進屋吧!」
「有什麼話不好在這里說呢?是因為你作賊心虛嗎?」蘇染塵抬起目光,看著站在台階上的藏澈,一雙眼眸好看得教樓子里的姑娘都失色,「告訴我你沒有,瑤官,跟我說你不是……不是的,對不對?你怎麼可能背叛『京盛堂』,怎麼可能嘛?!對不對?對不對!」
「蘇小胖。」藏澈似乎對他疊聲的逼問恍若未聞,喚著小老弟的嗓音依然十分溫柔,無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個耍賴任性的三歲孩子,「說也奇怪,連我都覺得納悶,你小時候其實最討厭人家喊你『小胖』,總是很激動地爭辯自己才不是胖子,怎麼反而長大了以後,卻老是喜歡人家喊你『蘇小胖』,不照著乖乖喊,還要倒大楣,今天以後,咱們見面的機會只怕不多了,再見面就是敵手,誒,蘇小胖,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呢?」
「你不要岔開話題,回答我!」
「好,我可以回答你,但是,蘇小胖,你先告訴我,哪一天我們之間真非得有個你死我活,屆時,你忍心對我動手嗎?」
「那你呢?就忍心對兄弟們動手嗎?」
藏澈揚唇輕笑,淡然地別開眼眸,似是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
「回答我!」蘇染塵加重了語氣,近乎咆哮。
許久,就在蘇染塵以為藏澈不會回答時,只見這人緩慢地回過頭看他,那一雙清俊眼眸仍舊帶著笑,卻是生平第一次,在那雙眼里見著笑意時,蘇染塵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泛起,然後,就听見那半帶厚實磁性的嗓音,劃拉刀子般地幽然吐出。
「必要的時候,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