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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官 第二十三章

作者︰綠痕

送走黃金門一行人,野風在人前堆出來的笑容便垮了下來,她陰郁地握緊了拳心,帶著一身的冷意走回她的寢宮中。

葉慈落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在她又再次來到殿後的那座玉池邊上時,葉慈取來了傷藥在她的身畔坐下。

她盯著水面上漂浮著的杏花花鋪,面無表情地問。

「你想說什麼?」

葉慈單刀直入地問︰「你恨司徒霜?」

這樣都能看出來呀……她側過臉龐,面上的神態是他從未見過的冷冽。

「我自認我從沒表現出來過。」

「可我不是別人。」長時間跟在她的身旁,她每一個微小的動作,情緒起伏,都逃不過他的雙眼。

「想知道原因?」

葉慈拉過她的掌心,定眼看著她掌心中,因過度用力而掐出來的血痕。

「我是想問。」她不像他們一樣,神宮之人與司徒霜結下死仇,是因司徒霜的所作所為越過了界,也傷害了他們所在乎的人們,而她呢?在進入神宮前,她根本就沒有接觸過司徒霜。

看著眼前幽幽蕩蕩的池水,野風仿佛又再次看見了當年整座縣漫天的火光與血花,和她心上永不能抹滅的痛。

「因我原本的人生盡毀于他之手。」

她當初之所以會痛快地與他回來神宮,不光只是因為她的身分和責任,也不只是為了積欠他和眾多神捕的情誼,她是為了,那個開啟天下魂禍的主謀。

今日人們在提及十三年前的魂禍之時,莫不感慨一會兒當年的死傷慘重,或是為那些死去的人獻上一聲嘆息,將那些不忍再探的往事給輕輕放下了,大多數的人都覺得,如今天下之所以大定,各國安據于一方,大半的原因要歸功于當年眾國因魂禍之故。

當年眾小柄為方寸國土,動不動就引兵相見,長年各國相互並吞殘殺,導致了天下動亂不安。但經歷過魂禍之後,眾小柄紛滅,而實力雄厚的大國也在經過鮮血的洗禮後浴火重生,國力與民心比以往更甚,並在十三年的努力經營之下,這才開創了如今天下安穩不再動亂的局面。

可在他們贊許著世事福禍相依,魂禍所帶來的也未必全只是死亡與權力,有誰想到當年那些死于魂禍戰火下的百姓?

誰會似她一般記得,她那為保護百姓而死在魂役手上的爹娘?誰來可憐可憐被一把大火燒死在牢中的女乃娘?又有誰能體諒她這失根漂流于世的孤兒,這十三年來歷經風霜的心情?

葉慈撫上她微微抖顫的掌心,將它包攏在他的大掌之中,透過彼此的肌膚,他仿佛能透過她手中的溫度,真實地去踫觸到她那埋藏已久的傷痛。

可滄海已成桑田,他無法替她分擔她的折磨,他也不能替她痛。

「其實不光只是他,我還恨著這世上所有為惡的魂役。」野風仰起螓首,望著枝頭上被風帶離了原處的飛花。

「為何?」

「自然是因他們也是劊子手。」

葉慈一怔,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但你也知道,魂役之所以為惡,大多是奉魂主之命而為。」

「你可曾想過,魂役並非是對魂主百依百順,而是會抗命的?」閱魂錄之所以遺失在外,是因何?她從不相信這世上有誰能夠全面控制誰,因靈魂與心,從不會是他們這些凡人能束縛的。葉慈震驚地喃喃,「司徒霜的身邊就出了個魂役叛徒……」是啊,魂役就算抗命不從了又會怎樣?難道魂主真能耐他如何?

她輕聲冷哼,「再者,魂役若有殺心,就算不用魂主吩咐他也改變不了他嗜殺的本質,而一心為善者,又怎會任由魂主予職予求,縱容魂主去涂炭生靈?」傳說中魂紙束縛魂役的效用,是真的存在著沒錯,但卻也不是全部,因她自小看過太多重新獲得生命後,就自以為天下無敵的魂役,在他們心里,就只有他們的性命才是珍貴的,其他人等只是他們刀鋒下可屠戮的牛羊。

「宮主……」

「我之所以那麼努力的活到今日,是因為我的恨意必須找到一個出口,你懂嗎?」她蒼涼地笑著,在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悄聲落下。

當生命中的摯愛,一個個都離她而去,其實要一個人孤獨又勇敢的活下去,真的很難。

為此,當年她在趙元廣辭世之後,她給自己許下一個願望。為了那死去的人們,若她有能力,她無論如何都要找回閱魂錄,也定要手刃司徒霜,她需要有一個理由,好讓自己努力活下去。葉慈低嘆地將她擁入懷中,她轉身抱住他的寬背,任由她苦苦壓抑了多年的淚水落在他的懷里,將他的衣裳染濕了一片。

當殿外的日光已西移,哭夠的野風不再啜泣,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葉慈仔細拭淨她頰上殘留的淚痕,然後俯身將溫熱的唇印上她的眉心、帶著濕意的眼睫,再款款落至她的唇上輕輕吸吮。

她茫然地眨著眼,「這是做什麼?」

「從了你。」

「這麼貼心?」雖然他能主動是很好,但他該不會是又開始逆來順受那套了吧?

「我是在爭職。」有些急促的吐息滑過她的耳邊。

怕癢的她微縮著頸子,「爭取什麼?」

「代替你失去的親人,永遠都陪著你。」

轉眼間,野風先前還堆在心坎上的傷愁,都似飛絮般被春風柔柔吹飛得老遠,她瞬也不瞬地看著近在眼前的葉慈,濃濃的不舍盤據在他的眼底,可他的面上卻帶著她最愛看的笑顏。她抬手輕撫著他的面頰,「傻成這樣,你也不容易……」

「是你招惹我的,既是你開的頭,就不許你後悔。」他聞言負氣地低首咬在她的唇瓣上,一雙手臂將她緊鎖在懷中。

「宮主、宮主,出大事了……」

以十萬火急的速度奔入宮中,朔方在殿後找到他們,並見著他倆正親昵的姿態時,他隨即把話吞回月復里轉身就走。

「您倆慢忙,我這就告退。」

野風清清嗓子,「回來。」

頂著葉慈那似想殺人的目光,朔方硬著頭皮把外頭最新的傳言告訴她。

「青麟國旁的三個小柄,都要派兵攻打雲取爆?」建宮數百年來,不是一直都安安分分地當著鄰居,並相安無事嗎?他們怎會突然起了這個心思?

「嗯。」

她納悶地問︰「他們起兵的名目是?」

神宮有做什麼對不起他們的事嗎?

「他們說,宮主你……竊奪神宮。」朔方期期艾艾地看著她。

「我奪了誰的?」她听得兩眼一亮,並為這荒唐的原因有些哭笑不得。

「還能是誰?」朔方沒好氣地握著拳頭,「不就是那個幾日不上竄下跳,就渾身不自在的司徒霜?」上回都讓他們溜走保住一命了,沒想到司徒霜竟還是死性不改。「司徒霜許了他們什麼好處?」若是沒有誘因,司徒霜憑什麼能讓他們替他賣力?

「宮中世代累積的財寶。」

她將十指握得格格作響,「果然,臨江打魚,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宮主打算怎麼做?」葉慈將她扶起,領著她與朔方走進殿內商議。

野風左右輾想不過一會兒,就有了決定。

「將離宮在外的神捕全都召回宮中,並從今日起,神宮關門謝客。」一個神宮去與三個小柄對壘?首先人數方面就差太多,她才不干這種蠢事。

葉慈沒料到她的想法那麼保守,「宮主,你不與青麟國主商量一下三國之事,並且共同御敵?」她頭,「青麟國不過是個小柄,那位國主躲麻煩都來不及了,他會幫我們?」

「我去滅了那三國的國主。」身為相級高階,葉慈想到最快速收效的做法,就是直接去消滅那些司徒霜的共犯。

她白他一眼,「呆子,誰讓你出門去拼命了?」

「那……」

「不急,我先去寫幾封信。」

「小七,找到沒有?」容易站在樹下,抬首望著三兩下就爬上樹頂的傅衡。號稱有雙塵眼的傅衡,站在樹上張目眺望一望無際的林海,半晌,在察覺遠處有不自然的動靜後,他松開攀握住的樹枝,像只鳥兒般自樹頂跳下。

「找到了,北方三里處。」他邊說邊將背在身後的靈弓取來握在手上,並轉首看向自家三師兄。

「追。」玄靈說完便提起內力,率先朝北方的方向疾奔。

就在傅衡所指的三里外,流士正一手攆在樹干上頻喘著氣,帶著司徒霜的倚讕,也累得幾乎快挪不動兩腳,他們已經想不起上一次是在何時休息的,連著十日下來,只要他們稍稍緩下腳步戢息一會兒,一直都追在後頭的追兵便會追上。

他們不知黃金門的人是如何找到他們的,打從十日前起,黃金門的那五人,就一直陰魂不散地追在他們身後,只要一讓那五人逮著機會,他們便像群見著骨頭的餓犬,瘋狂地撲上來死咬住他們不放。

拜那五人之賜,他們原本一行的十四人,這十日來,已經被黃金門的人殺得只剩下三人而已。

剛開始時,流士根本沒把黃金門的五人給看在眼底,畢竟五人中只有一個是相級高階而已,而他這邊卻足有十三名魂役,就連相級高階也有兩個,可黃金門的人卻不管敵人的人數有多少,武功又是何級何階,他們只認定一個目標,照追,也照殺。

莫怪江湖上會傳言,寧可得罪閻王老爺,切勿得罪黃金門。

熟悉的箭嘯聲破空而來,十日下來,這嘯聲流士已听得太過耳熟,他猛然抬掌當空一抓,隨即抓住一柄射來的銳箭,反應不比他慢的倚讕,也揚劍擊走一支箭,並把在地上的司徒霜給拉起來。

倚讕恨恨地瞠著嘯音傳來的方向。

「又追上來了……」那五個是瘋子嗎?不眠不休的追了十日還是不罷休,難道他們就不覺得累也不需要休息?

「我來攔住他們,你帶司徒霜先走。」流士毛火地握住一柄彎刀,再也不想繼續被他們給追得這般狠狽,他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些煩人的蟲子。

倚讕當下扛了司徒霜就跑,流士站在倚讕的身後渾刀橫砍,斬下三柄瞄準倚讕後心處的箭,決定第一個就先收拾這個老放暗箭的臭小子。

傅衡飛快地挪動腳步,在流士朝他沖過來時,在弦上架上三箭同時齊發,流士躲開了兩箭,卻沒避過其中一支角度刁鑽的,火辣辣的痛感自他的左臂傳來,登時激起他心頭更大的怒意,他大吼一聲朝傅衡沖過去。

一刀一剎,分別自他的左右兩方同時襲來,他游刃有余地舉起兩柄彎刀將它們架住,他方運上內力將它們震開,那支眼熟的纓槍就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旋身踹開那柄纓槍,準備一刀砍了那個使槍的再來,一旁的月穹和容易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兩人聯手再次讓他的兩柄彎刀忙得沒空停下。

在那柄纓槍又無聲無息的刺過來,和那個放冷箭的小子又再扎了他一箭後,流士終于釋放出相級高階的威壓,打算一鼓作氣解決他們,偏偏他們像是早習慣了這種威壓,一見苗頭不對,就集體往不同的方向後撤,讓他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浪費他的內力。

他氣急敗壞地瞠著這四人。

「不知死活的東西……就憑你們也想對付我?」兩個相級中階,兩個相級初階,他們會不會太托大了?

「已經夠給你面子了。」月穹甩出一排金針,而遠處的傅衡又是三箭齊發。而在林子的另一頭,帶著司徒霜逃跑的倚讕,扛米袋似的將司徒霜扛在肩頭,使出無上輕功飛奔在林間的草葉上。

來得突然的劍氣,將他面前一整片的樹木攔腰掃斷,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他剛把掌心覆在劍上,下一波劍氣已再次襲來,且瞄準的就是他肩上扛著的司徒霜。

倚讕急忙將司徒霜自肩上扯下,改為一手環著他的腰躲過這波劍氣,他轉頭揚起劍尖指向正慢條斯理朝他走來的玄靈。

「你們這群瘋狗……」手中有個累盩的倚讕,氣得朝他破口大罵,「神宮宮主給了你們多少錢我願意翻倍!」玄靈懶得多言,一套由大師兄親傳給他的劍法已再次使出。

倚讕一見又是那套要人命的劍法,他忙放下司徒霜轉身迎上,可玄靈劍劍直指司徒霜,讓他又要小心自己又要護著司徒霜,一時分身乏術忙得甚是狠狽,倘若流士還在這兒,那麼流士還能幫他一二,偏現下他們卻分散了……擔心師弟妹們的玄靈,這次采速戰速決,全然放開了束縛,將不輕易展現的實力派用上場,手中的長劍化為漫天的銀光,密集的劍影似鋪天蓋地的雨絲,在倚讕伸出一手想拖走司徒霜時,一剎刺進倚讕的丹田。

「你……」倚讕怔怔地看著他,感覺體內的內力正似流水般逝去。

玄靈抽劍而出之時,順便一拳重擊在他的頭上直接撂倒他,雲時林間又再次恢復了寧靜。

他趕時間地彎身提起地上的兩人,抬首一看,天際已鋪上層層瑰霞,正是逢魔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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