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蘭兮 第五章
第三章
祝府院子里，老管家祝添打躬作揖，客氣地跟來客說話。
「耿姑娘還在養病，沒法子見人，雲大爺您還是請回吧。」
「我只看她一眼就好。」雲世斌望向屋子。
「哎，不是我不給您進去，是我家那口子千交代、萬交代，耿姑娘身子太弱，沒辦法見人的。」
「喝！」一名大爺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語氣涼涼地道︰「怕是見了雲大爺您，她病情更重了。」
此人乃是和記貨行老板祝和暢，人稱祝九爺。那天耿悅眉離開董記布莊後，因身體虛弱在小巷里昏倒，讓他給救走帶去看大夫，古益隨後尋來；但醒過來後的悅眉怎樣也不願去董府，祝九爺只好自認倒楣，好人做到底，將她帶回宅子養病。
「請問祝九爺，悅……耿姑娘她生了什麼病？要不要緊？」
「她被一只惡狼咬了，你說要緊嗎？」祝和暢仍是那涼涼的口氣。
「被狼咬了？」雲世斌當他是在諷刺他，又問一遍。
「雲大爺，耿大姐真的是被野地里的惡狼咬了。」祝和暢的小廝祝福冒了出來，兩手往外大大地張開。「小腿裂了這麼大的一道口子，痛死了。」
「爺兒我在這里，輪得到你說話嗎？」祝和暢瞪小子一眼。
「她為什麼……」雲世斌強忍驚愕。「為什麼會跑到野地去？」
「笨姑娘想上京城，又不認得路，夜黑風高的便闖進野地，幸好教爺兒我遇上，一刀刺死那匹不懂得挑食的笨野狼，不然笨姑娘就被叼走了。」
「九爺，那匹狼的肉好難吃喔。」祝福又來插嘴。「你也不懂得挑食，怎不挑好吃一點的狼來殺？」
「那是爺兒我拼死搏殺來的，你敢說難吃？！」祝九爺一記爆栗便往祝福頭上敲去。
「嗚！」祝福也不怕他家九爺，哇哇叫道︰「又不是你說了算，你爺兒再大，大得過我爹嗎？回頭就叫我娘不燒飯給你吃！」
主僕倆忙著斗嘴，雲世斌趁空問道︰「請問老人家，耿姑娘的傷勢如何？」
「傷口沒有我家祝福說的那麼大啦。」祝添舉起雙掌，比了個半尺來長的距離。「而且早就有大夫縫合好了，只是她一路走來京城，傷口沒養好，又凍得干癟，需要日子調養回來。」
「那麼……」雲世斌猶豫了下。「待她哪天病體稍感安康，可以會客時再勞煩老人家通知雲某一聲。」
「沒問題。」
「這點銀子麻煩老人家給耿姑娘買藥醫病。」
「哎呀，雲大爺，這錢我不能收。」祝添趕忙推辭。
「咳！」祝和暢仍留心這邊的動靜，馬上道︰「我祝九爺雖不是鉅富，養一個病人還不是問題，而且要是那個倔強女娃兒知道我用你的錢幫她買藥，她一定會吐出來不喝的。」
雲世斌一時無言，但心底一直有個疑問，還是忍不住要問了。
「請問祝九爺，你怎會認識耿姑娘？」
「送貨到你們絛州雲家時就認得她了。」
「耿大姐當場撕掉你的信，好凶喔……」祝福不吐不快，他家九爺一只大手掌立刻將他揮到後面去。
「可是，祝九爺你先回到京城，為何不來跟我說路上遇到了她？」
「我怎知道你們在找她？她只說要上京城，誰知道她是來玩的還是來殺夫？再說，她被狼咬傷了，我救了她，還大發慈悲給她銀兩，她不乖乖留下來養傷，也不雇車回絛州，她自己不愛惜身體，那是她家的事，爺兒我跟她、跟你非親非故的，哪有空管你們雲家還是董家那麼多閑事！」
被祝和暢一頓搶白，雲世斌無話可說，只得再道︰「多謝祝九爺，多謝老人家，耿姑娘勞煩你們了。」
「你不用謝我，要謝去謝我家嬸兒。」祝和暢火氣越來越大，伸指往門內一揚。「我也不想收留她，可我家嬸兒想拿我的錢做善事，等她好了，我自會趕她離開，只要她走出這個大門，就不關我的事，到時候是你來帶她走，還是任她流落街頭，隨便你嘍。」
他說完即拂袖進屋，雲世斌的目光隨他望了進去，屋內黑黑的，就是看不到好幾重屋子後面的悅眉。
屋瓦上的殘雪讓日光曬得發亮，他閉上眼，看到的是一片血紅。
他模向懷里的信封，嘴角牽動一抹苦笑。他還不了解她的性情嗎？只怕才到她手里就先撕了。
已然錯失了最初跟她解釋的機會，現在他是董家的女婿，人人盯著他看，他必須以新的身分跟她說話，那天在街上他就這樣做了；而這封信是以前的雲世斌寫的，此時再讀來，不過是滿紙堆砌的無用文字罷了。
他用力捏皺信封，推擠到口袋的更深處，這才伸出手拜個揖，跟等著送他的祝添道別。
離開祝府，他緩步穿過京城里一條又一條的街巷，過年前的大雪融化得差不多了，他也逐漸熟悉京城的一切，從今以後，他就要在此安身立命，成就事業，昔日絛州種種，不復追憶。
回到董記布莊，他直接進到帳房見岳父。
「沒帶回來？」董江山看到他神情就明白。
「岳父，她還在養病，不方便出門……」
「真是任性！」董江山打斷他，一臉不悅。「還是未嫁姑娘，怎就住到陌生男人的宅子去了？真是個沒教養的刁蠻丫頭！我說你怎會看上她？簡直是自降身分！」
岳父訓話，他沒有回話的余地，正在理帳的李不二鎮定地起身。
「我去前頭瞧瞧。」李不二關起房門，留他們岳婿二人說話。
「祝九爺糊涂了，竟敢得罪我們董記。」董江山又道︰「你放出風聲，等下個月托送契約到期，我們要改換一家可靠的貨行送貨。」
「我們和和記貨行合作多年，向來……」
「我吩咐的事，你照做就是了，將來你掌權，也要學會堅持自己的決定。」
「是的，岳父。」
「如果祝九爺識時務，主動將人送回董記，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知道。就跟祝九爺談續約之事。」
「不，不續約了，祝九爺是個粗人，不懂送往迎來，沒什麼體面的親族朋友，開價又貴，正好拿這事跟和記終止合作。」
「可是，他幫我們照顧悅眉……」
「我們有托他照顧嗎？」董江山怒目道︰「卑賤丫頭有這麼大的臉面換一份送貨合約嗎？祝九爺第一步就錯了，我這是讓他吃個教訓！如果他再聰明點，懂得在送貨價格和條件上做讓步，那麼一切都可以再談。」
「是。」
「你生長在鄉下地方，做生意很簡單，不外乎開個可以賺回成本的價格；可這里是京城，是萬商雲集之地，你要生存下去，做出大事業，絕不是只有跟人談個價錢或是吃頓飯，就能掙到你想要的名利。」
沒錯，為求名利，他必須改變，不只是他的思維，還有他的作為。
「以後遇上事情，我會一件件教你；和記貨行的事就全權交由你處理，最好是能先讓耿悅眉回來，否則在沒拿到染方之前，你得想辦法看住她，千萬別讓她跑了。」
「是。」他不意外岳父早就知道悅眉是雲家染坊最好的師傅。
「她一時鬧脾氣，姑且依她，待她留下染方，你就送她回絛州去，讓你娘好好管教她，讓她明白做侍妾的本分，絕對不能留她在京城讓馥蘭煩心，知道嗎？」
「小婿知道。」
「你和你爹會這麼快答應親事，無非想借我董記布莊功成名就，也能拉抬起你絛州雲家的聲勢，這我都明白。」
他心頭一跳，岳父直接攤開來說清楚了，他不必辯解，更不必否認。
「你只需好好對待馥蘭，協助我董記的家業，待我百年之後，這些榮華富貴還不都是你的。」董江山面無表情，冷聲道︰「可你一定要記住，這一切都是我董記給你的。」
「小婿時刻不敢忘記岳父的提攜和教導。」
「馥蘭下午會帶你去劉尚書夫人那兒。好了，你回家去找馥蘭，順便叫李不二進來。」
「馥蘭這些日子害喜，人不舒服。」雲世斌沒有移動腳步。「劉夫人若要看布，我可以自己送過去，還是讓馥蘭在家休息。」
「我出來前見過馥蘭，她說出門沒問題。而且劉夫人是二品官夫人，那兒都是女眷，你一個男人頭一回去，還是得讓馥蘭引見，免得人家說我們失禮。」
「岳父教訓的是。」
雲世斌走出帳房，伙計見了他，恭敬地喊聲大爺；做批發的客商見到他，紛紛跟他問好寒暄，約了時間邀宴；還有來買布的客人，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就是聞名京城的董家新婿，也是投以好奇的目光。
雲世斌一一微笑應對，這才是他的生活，在他的眼里和心里，就只有董記布莊和他的似錦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