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王妃 第十七章
京城,午夜,宮門內外喊殺聲震天。
當朝太子謀逆,帶兵殺進宮闈內苑,意欲以武功逼皇帝退位。
平王領兵救駕。
那是一場血戰。
在親眼看到胞兄替自己挨了一箭時,龍辰昱目訾盡裂,抱扶起倒地的兄長,慌亂地道︰「皇兄,你撐住,撐住……」
魯王抓住龍辰昱的手,嘴里不斷地淌出血來,他看著弟弟,吃力地道︰「星弟,殺了太子,保護好母妃他們……」
龍辰昱用力點頭,「好。」
「皇兄知道你不喜這些爭斗,可是我們都身不由己……」魯王的手無力地從龍辰昱手中滑落,絕了氣息。
「皇兄!」龍辰昱雙目赤紅,抬頭瞪著前方猖狂的太子,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佩劍。
時至今日,再難心軟于手足之情。
不為自己,也要為了皇兄,為了母妃他們搏出一個朗朗乾坤來。
龍辰昱提劍沖上前廝殺,當他的劍刺進太子身軀,感受到那骨肉被穿刺的觸感,他咬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被侍衛扶著踏出宮殿的皇帝一眼就看到兒子們手足相殘的慘烈情景,整個人為之震撼不已,身子搖搖欲墜,嘴唇張闔幾下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自古皇家便多骨肉相殘……
太子本可做個守成之君,可他的心胸太過狹隘,從不用心體悟他讓昱兒掌兵權的諸多考慮,只一心想消除異母兄弟掌兵權對自己的威脅。
如今,終于逼得昱兒爆發。
看著橫尸當場的太子,皇帝的目中隱有水光閃動。
等龍辰昱抱來魯王的尸身時,皇帝終于淚灑當場。
「兒臣向父皇請罪,請父皇責罰。」
皇帝突然之間蒼老了許多,看著跪在腳邊的兒子,蒼涼地嘆了口氣,「終究是太子失道,昱兒,朕明白你的不得已,你無須請罪。」
「父皇——」
「退下吧。」
「是。」
出了大殿,夜風一吹,龍辰昱抬頭看暗沉的天空,深深地嘆息。
這個時候他很希望敏兒能在自己的身邊,就算她什麼都不做,只是陪著他,他也會覺得無比心安。
可惜,此時她不知身在何方。
一路無語地回到平王府,身心俱疲的龍辰昱卻無絲毫睡意,到了走廊上吹風。當侍衛驚覺拔劍的時候,那個煙一般的身影已經站到了他身前三尺之地。
龍辰昱心頭吃了一驚,警戒地看著對方。
這人是個道姑,還是一個仙風道骨的美貌中年道姑,她有一雙明亮溫柔的眸子,讓他明白她並非來意不善。
他心頭忽地一動,開口道︰「仙姑有事?」
忘塵道姑一言不發地打量著他。
龍辰昱任她打量,坦然無懼地面對她。
「我替敏兒來看看你。」
「她——」听見有徐玉敏的消息,他立刻開口要問,卻被打斷。
「她很好。」
「多謝仙姑告知,本王這就派人去接她回京。」
忘塵道姑輕輕搖了搖頭,甩了下手中的拂塵,行了個禮,道︰「王爺,請恕貧道無狀。」
「不敢,仙姑有話請講。」已猜到對方身份的龍辰昱不敢輕慢,亦是略回了半禮。
「敏兒自幼隨我長在山野,過不慣榮華富貴的日子。王爺乃人中龍鳳,自有美女可入懷解憂,不如就此松手吧。」
龍辰昱的臉色一變再變,終至一臉寒霜,「這是她托仙姑轉告的?」
忘塵道姑搖頭。
「既非敏兒自己的意思,仙姑何必枉做小人?」
「她是我一手養大,她的事貧道尚作得了主。」
「本王的王妃不需要旁人操心。」
忘塵道姑依舊是優哉游哉的樣子,「皇家不適合敏兒,如果王爺真的想通了再來找她吧,否則敏兒怕是不會見你的。」
「你——」
龍辰昱話未說完,便眼睜睜看著忘塵道姑身形飛起,消失在暗夜里,突然什麼都再也說不出來。
這才是真正的高人!
不過一想,他轉念又想著忘塵道姑方才的話。等他真正想通了?
龍辰昱蹙緊了眉頭苦思,負手慢慢回了書房。
想通什麼?
坐在椅中沉思的龍辰昱似驚醒般站了起來,手按在書案上,目光閃爍不定,臉色也是微變。
如今,他離那個位置近在咫尺,登上那個位置後天下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是,敏兒呢?她要什麼呢?
「那不是我的人生。」他記得她這麼回答過他。
如果不是徐玉蓉大婚前失節的事曝光,那麼他的人生確實與敏兒沒有任何的牽扯。她自在她的江湖逍遙,他則周旋于陰謀論計之中。
可惜,他們的人生受命運牽引有了交集,雖然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但她沒有選擇的權利。他要她,她便拒絕不能。
但是,今天這位前輩高人卻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肯定地告訴他,他的敏兒恐怕不會再見他!
可他怎麼舍得放開她?
就算用這唾手可得的天下江山交換,他也是願意的。
但是,皇兄已歿,若他丟開這手中的令牌,嫂子、母妃她們以何為憑?子佷尚幼,無自保之力,父皇已老,其余兄弟俱都在奪宮事件中被太子殺害,他又怎麼能置這些全都不顧,只圖自己快意?
龍辰昱沉痛的閉上眼。敏兒,你讓為夫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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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七,帝薨。
舉國服喪三日。
六月初十,新帝登基即位,大赦天下。
消息自然也傳到江南那座竹林里的道觀。
听到新帝登基消息的時候,徐玉敏正在繡一雙虎頭鞋,繡花針不小心刺到了左手中指,她蹙著眉頭將受傷的指頭含進了口中。
坐在一邊翻著經書的忘塵道姑搖了搖頭,道︰「平王已登基了。」
徐玉敏淡淡地笑了笑,「那與我無關。」
他將開始他的帝王生涯,而她卻不想成為後宮那三千粉黛中的其中一個。
忘塵道姑看著她的肚子,道︰「但你懷著他的龍種。」
「那與他無關。」總會有其他女子為他生兒育女的,只是她心中難免酸澀疼痛,那個人終于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了。
情愛之事果真最是傷人,她多想自己依舊是以前那個淡泊的徐玉敏,龍辰昱在將她拽入紅塵濁世之後,卻又不能與她相伴到老,這是何等殘忍?
忘塵道姑看著徐玉敏的哀痛神情卻忽然笑了,她一邊笑一邊點頭,「敏兒自小便是極通透的,為師甚為放心。」
徐玉敏卻也有別的煩惱,「外面的人還在找我們啊?」
「估計要找上好些日子呢,畢竟讓你這懷著龍種的正宮娘娘流落在外可不是好玩的。」
「好麻煩。」為什麼他就不能干脆松開手放了她呢?明明知道他們已經不可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確實麻煩,為師這些日子都不敢出去打听江湖八卦了,日子好生無聊。」
「……」徐玉敏忍不住無奈地伸手撫額,太熱衷于八卦、湊熱鬧實在不是一個好習慣。
「不如你出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為師真的想出去走動走動了。」
聞言,徐玉敏幽幽地看著自己的師父,不說話。
忘塵道姑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你月復中的孩子始終是太過金貴,你若不將他送回去這事只怕沒完沒了,索性還不如回去安心地侍產。」
徐玉敏忍不住嘆了口氣,「徒兒怕回去後這孩子未必能平安降生。」就算能平安降生,那吃人的皇宮也不是他們母子想待的地方。
忘塵道姑沉吟了片刻,道︰「這便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我不想冒險。」
忘塵道姑卻很無情地道︰「可為師真的想出去逛逛了。」
徐玉敏對自己童心未泯的師父極是無奈,遂道︰「徒兒明日再出竹林晃晃好了。」
「為師就知道敏兒最是孝順體貼了。」
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當天夜里,竹林便被一支軍隊給包圍了,他們雖然進不來設了九宮八卦陣的竹林,但是他們若圍著不走那也是極大的麻煩,如果他們狠一點放上一把火,再強大的九宮八卦陣都完蛋。
忘塵道姑不得不連連嘆氣,「竟然被他搶先一步找上門來了。」
徐玉敏披著一件薄衫站在窗前看外面的火光沖天,沒說話。
他一向都是殺伐決斷的,不會給她留任何余地。
「敏兒,要不她現在出去跟他們走?」
徐玉敏打了個哈欠,伸手拉上窗戶,往床邊走去,「等我睡飽了再說吧,他們應該是不敢放火的。」
徒兒睡覺不再理自己,無聊太久的忘塵道姑飛身坐到大殿的屋頂上欣賞著竹林外的火光。
當大火燒起來的時候,忘塵道姑跳下屋頂,直奔徐玉敏的房間。
「果然夠狠,竟然真的放火啊。」
徐玉敏看著一向淡泊冷靜的師父突然咬牙切齒,忍不住眨了下眼楮。
「別磨蹭了,趕緊出去讓外面的人住手。」
「師父,」徐玉敏慢吞吞地開口,極其認真地道︰「萬一他們不是龍辰昱派來的人呢?」
忘塵道姑惡狠狠地道︰「為師確定這一定是那個男人干的,能當上皇帝的人就沒有不心狠手辣的。」
「……」師父的話,徐玉敏沒反駁。
「別讓他們把這道觀也燒了,你趕緊出去吧。」
徐玉敏雖然不太情願,還是穿好了衣服,掀開床板,跳進了床下的密道。這條逃生密道,也是師父提議建造的,據說當初先朝覆滅,她老人家便是這樣逃出來的。
通過密道徐玉敏施施然出現在軍隊的後方,慢條斯理地欣賞了一下烈火熊熊中的竹林深處那一座道觀,才不疼不徐地一步一步走了上前。
當放火燒林的士兵看到一個素衣孕婦漫步走過來時,眼楮都不由得睜大了。
她那悠閑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半夜遇火襲倉皇逃出來的人——再者,這片竹林偏僻,不會有人在夜里到此處,因此他們肯定她是道觀里的人,可是……她是怎麼逃出來的,還是從大軍後方走過來?
「你們是要找我嗎?!」
「卑職參見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領兵的將軍認出她是皇上命他尋找的人,立時推金山倒玉柱地撩袍跪下。
然後,一片山呼千歲聲跟著響起。
「還不趕緊把火滅了?」
「快滅火。」皇後開口,誰敢不听?那將軍大聲命令。
待火勢被撲滅,那將軍再次在她跟前跪下,「請娘娘隨卑職回宮。」
徐玉敏清亮的聲音在夜風中響起,「無端端半夜擾人清夢,何必呢?」
「聖上有命,請娘娘盡速回宮。」
徐玉敏扶著腰,沒說話。
「聖上說娘娘當日說過『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人無信不立。」
徐玉敏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其實只說了後四個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