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婢 第七章
第三章
書房內,雕縷著雙螭龍紋的方長翹頭案上,瑞木修言正雲淡風清的坐著翻看張源所著的《茶錄》。
而在他身後,是雙座黃花梨萬歷櫃,在上層通透的亮格里,擺放著幾件他最屬意的文房墨寶,有妙歌寶輪墨、雙燕鳥籠玉雕、白玉杯……等等附庸風雅之物。
從卍字窗欞向外探去,先映入眼簾的是幾株型雕特別的榕柏造景,和荷畔水池,可再仔細看,就能看到水池前,有抹青色身影在來回忙碌著,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片小葉子,飄蕩來去。
她一下坐在草地上,一下爬起來,臀兒翹得高高的,拿著細竹竿挑翻和她有些距離的書頁。
過了冬令就要來春,趁著日頭還暖之際,喚了離兒來替他曬書,將書本經歷一個冬天的霉味用陽光覆蓋過去。
這不是挺粗重的活兒,可是就是他書多,委屈離兒要多跑幾趟,連著幾天下來,離兒的皮膚也被曬了一層紅。
瑞木修言停下手邊翻閱書頁的動作,越想越不對勁……
這時,書房的門被驀然打開,馮叔理理身上的衣袖,抖落塵灰後才踏入門檻,走向瑞木修言,拱手作揖。
「大少爺,此人生性多疑,花了一些工夫,他才願意跟我回來,現今安置在別院,大少爺何時前往呢?」
馮叔早在昨天夜里就將人帶回,這一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來回足足花了三個月,這時間,離兒的臀傷也好了,他相中要作為茶館的店鋪也買到手了,計畫照著他所設定的時間在走著,至目前為止,他還未出任何差錯。
瑞木修言收回探向窗欞的視線,低頭找著自己的書行看到了哪里,然後便問︰「他傷得如何?」
馮叔心驚。這本應該是只有他們同行伙人才知道的事,大少爺竟然如此無所不知,他尚未稟告,大少爺就已經知曉?︰
「路上已好生照料,肩傷並無大礙,只是與他隨行的友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瑞木修言心一沉。連則世,據說叔大的友人也是難逃此劫。
難道死亡的命運是不能夠被改變的嗎?那他的命運該是如何?
瑞木修言不著痕跡的整理紛亂的情緒,一改正色的說︰「無妨,逝者已矣,重要的是我們救回的人。」
「大少爺,馮叔貿然一問,此人倒是為何人?他看來不過三十而立,卻文采翩翩,清高傲骨,可非等閑之輩。」
瑞木修言抿嘴輕笑。這他怎麼會不知道,曾經他們就是英雄相惜的忘年之交……
若是照著時事的軌跡進行,叔大不出十年,必高登門第,且能力卓越,得皇太後青睞。依他對叔大的了解,如此助叔大一力,這人必然永記在心,他日必求回報。
而他想要的,莫過如此而已。
「叔大先生是為將才之相,幫助他對咱們有益無害。」
馮叔理解的點頭,「那大少爺,接下來?」
「讓他把傷養好,我才見他。」待見面的日子一到,也是送他上京趕考之日,而他們將暫不相見。
馮叔又再稟告一些這三個月來所听聞的人、事、物,給瑞木修言知道。
這是一直以來馮叔和瑞木修言的默契,有時馮叔帶回的消息會讓他聯想到一些事物,再與自己前世知道的情節連成一貫,然後他再從中安排,讓自己也插進局中,圖得有利之處。
有時馮叔行經運漕,帶回瑞木修言事前就有交代的物品項目,回府後再經由他篩選、處理、包裝,以高價轉賣給偏好此物的有心人士,從中便可賺取可觀的差額。
幾年下來,家族里無人知道,他瑞木修言的財富,早已敵過瑞木本家雙倍有余。
「馮叔,上川口鎮老謝家的江口商號已經是咱們的了,這幾日得空就去看看,好在年前將茶館開幕。」
瑞木修言雖然對于購得地段最好的江口商號因此欣喜,但于表面卻依然淡定如斯,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氣盛凌然,傲氣四縱。
「大少爺真有本事!謝二爺這老頑固,說什麼也不肯將祖傳的商號賣了,但是遇到大少爺,就是不賣也不行。」在大少爺出面之前,他也和謝二爺斡旋多次,總是無果。
直到這次他听令出任,購置江口商號的事就由大少爺處理,不過三月有余,商號即可到手,果真英雄出少年!
瑞木修言對此恭維之言,甚是無感,只因家族中只要出了一個專生來敗家的子孫,就是祖傳的茅廁也得拿出來寶。
老謝家的二爺老來才得這麼一個獨子,對于這個兒子可說是疼愛有加,就算兒子以賭為命,老人家也是睜只眼閉只眼。誰知兒子越賭越大,直到後來就連祖傳的各個商號、地契也拿去賭了,後果自然可知,是全盤皆輸。
而瑞木修言早在此之前,就曾派馮叔力勸謝二爺趕緊將商號賣給他,他願意以高于市價的兩成購入,為的就是方知有一日事情會發展至此。
一方面他是出自想幫助謝二爺,就算到時家產全無,至少還有銀兩在身,另一方面也確實是相中地段繁華的江口商號,想與之購買。
但這一切只因謝二爺錯判情勢,直到賭坊上門討店鋪地契,他不得不在鐵拳威嚇之下,將祖傳的商號拱手讓人,而瑞木修言也愛莫能助的看著既定的審情,再度發生。
一天夜里,瑞木言趁著離兒睡著後,首次只身連夜出府,目的是城中的大賭坊……
莫善閣。
這里,不出善人,不會有人勸說,切勿賭博。
這里,沒有善心,不會有人阻止,下好離手。
他以帽簾垂面,輕裝現身,在龍蛇雜處的賭坊中,他顯得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
他甫進門,就對顧門大漢闡明來意,要求見賭坊少東,衛良。
其實,兩人于前世是讀書時期的同窗,但對于未來意念、方向不同,長大後各司其職。
瑞木修言上京應試,高中舉人,位階正三品,刑部侍郎。
衛良接管家業,將「賭道」發揚光大,遍及全國。
可是分離並未沖淡兩人的友誼,台面上一為官,一為寇,台面下仍是把酒言歡的好友。
但在今生,小小年紀的瑞木修言「體弱多病」,自然無法入學堂讀書,與衛良便無能相識結交成友。
瑞木修言有些許遺憾,所以在兩人見面時,多了一絲感慨在心。
坐在上位的男子,莫約十六、七歲,一身桀傲不羈的氣勢,頗為大氣,還有幾分江湖味。
「小兄弟蒙面來此,就是為了買回謝大少賭輸的江口商號地契?何以見得,我就會賣你?更何況,賭坊的事向來是我爹當家主事,真不懂你怎麼會找上我來?」
瑞木修言雖然身處下位,但是氣度和風範,絕不處于下風。
「會找衛良兄主導道事,必定有理,因為只能主事者才能買寶賭坊的
地契,若我直接找上衛爺,不是多拐一彎?」
衛良挑眉,對少年熟悉自身的疑惑,不顯于色,「言下之意,小兄弟是早已知我衛良已經接手賭坊?你如何得知?」
他吃驚不無道理,只因他接手賭坊不過一年,對外也尚且隱瞞至今,而面前這孤身上門的少年,年歲與他沒差多少,可是他非常確定他們並不相識,他又是如何知道這封鼓中的事呢?
「衛良兄也並非井底之蛙,世間事無奇不有,很多事不是自己瞞著就可以掩人耳目,不過……衛良兄大可放心,此事我必然不會傳出,只要你願意將商號賣我,亦可保密。」瑞木修言早已模透他的性子,看進他的脾胃。
這人掩耳盜鈴的蠢習慣,過了一世,仍然改不掉!真是……
衛良心中也自有打算,不光是少年大手筆帶來的黃金千兩,還有他渾身散發的英杰靈氣、夭矯不群,想來絕非泛泛之輩,倘若能與此人結交為友,就算給他行個方便,將商號賣給他,賭坊也不無損失。
「我該如何相信你?」
「共飲金華三壺余,隨你信與不信。」
衛良聞言,哈哈大笑。對少年,他益發感到興趣,少年是如何又知,他衛良生平什麼也不愛,就愛小酌兩杯,最喜歡的便是金華酒!
待交易過後,瑞木修言起身告別,衛良特意送他出門。
「瑞木老弟,自此一別,他日何時相見?」
瑞木修言上了馬車後,將簾幕拉開,贈與衛良一只他隨身佩掛的紫砂陶佩飾,隨口一說︰「此非定情信物,不過為往日見面方便使用而已。」
衛良接過手後,面色微愣,隨即大笑,「哈哈哈,瑞木老弟所言,句句料中良兄心事!我只能說,對你有種似曾相識,而且還相見恨晚哪。」
瑞木修言不再回話,囑咐馬夫駕車離開。
不晚,還算不晚,最多才晚個七、八年有余而已啊!衛良大哥。
這些事,馮叔當然不知,他只贊嘆著自家大少爺是如此鍾靈毓秀、少年得志,對大少爺更加崇拜有余。
「大少爺,那茶館的事,待我等商議後,再與大少爺稟告進度與細節。」馮叔告退,欲甫出房門時,正與剛進門的小小人兒,擦肩而過。
兩人皆一同停下腳步。
離兒見了來人,立馬收起原本跳躍的步伐,向後退了一步,對著馮叔,欠身回禮。
馮叔也點頭示意,一語不發,然後快步離去。
道孩子的事,他也從香娘那里聰說了,他挺滿意這種狀況,與這娃兒相處比和一鈴交手,還要讓人舒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