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皇 第九章
慕容霜華默默地想,看來這男人是個難纏的對手呢。假以時日,有一天他會不會說︰他要取代大辰成為天下共主?
但是,至少巴圖爾夠誠實也夠直接。反觀她,帝位對她來說是什麼?不管她認為爭奪這虛妄的頭餃有多可笑,都不能忽略它是天下至高無上之權的事實。
對慕容黎冰來說,帝位是象征權力的大刀,她想要握住那把刀,不再讓任何人宰割;而對她慕容霜華來說,帝位是她與生俱來的命運,她只是順著這條路走,也許命最後會直布她的解放,也許最後仍會把她推回原點。
巴圖爾讓她看見自己的被動與傲慢。她視為命運的存在,如果太過輕慢地看待它,這個命運可是會顛覆她啊!
「你既然知道我的軍隊在這里,想必早有盤算。但我為什麼要插手羅賽族的家務事?」
「憑我認為這是對大辰與羅賽族最好的一條路。殿下……或者我該稱你為女皇陛下以表示我的誠心?南羅賽相較于北羅賽,對大辰更為友好,難道陛下認為讓仇視東方諸國的羅布桑成為大酋長更有利?」
「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表現出了你的野心,巴圖爾,就算沒有我的幫助,你也不會屈服。」這表示一旦羅布桑成為大酋長,羅賽族就會陷入長達數十年的內亂,大辰起碼可以不用擔心他們強盛起來。
巴圖爾顯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臉色更沉。
但是,鄰國的內亂對邊境的安寧也不會是好事。慕容霜華看著他,再度開口,「我當然可以承諾你,只要你願意給予我的軍隊度過冬天的資源,我可以讓這支軍隊幫助你。」
在這一點上頭,她其實別無選擇,拒絕巴圖爾只是讓鷹軍白白折損,她唯一的勝算就是讓巴圖爾知道她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巴圖爾把鷹軍的存在當
成她必須答應他的「弱點」,但現在她把「弱點」轉變成可口的大禮,就算結局是一樣的,雙方的立場卻有很大的不同。
「至于你要我的護衛提供的幫助則是另一回事,先說你想要我們幫忙的事吧,讓我知道值得押多少賭注。」
「好吧……」巴圖爾心想,這丫頭也讓人無法掉以輕心啊!
羅賽族一向崇尚武力,因此不管阿爾斯朗最後傳位給誰,在羅賽族里沒有所謂謀反,只有勝者為王。但是仍有一股力量影響著部落之間對大酋長的向心力,那就是來自聖山的神諭。
簡言之,巴圖爾希望藍非前往聖山,在羅布桑之前取得聖山的神諭。聖山之內的山谷,對羅賽族人而言是禁地,但外人不在這規範之中。
「听起來就不太妙啊……」要是山里有毒蛇猛獸怎麼辦?什麼族人必須遵守,但外人可以不用遵守?這不太對吧,如果有外人來犯,不是應該群起而攻之以保護族人的傳統嗎?羅賽族有這麼文明?她怎麼想都覺得是陷阱!
藍非騎著黑馬,默默無語地跟在某人後頭。
「羅布桑一定會有所行動。」雖然巴圖爾說,羅布桑還是戒懼這個規範,但他應該會在神諭公布之時派人到聖山,如果神諭的結果對他不利,他便會派
出刺客抹殺神諭,也就是屠殺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巴圖爾的目的就是要請藍非前往聖山保護神諭。
如果神諭是對巴圖爾不利呢?她提出疑問,那家伙卻只是笑得一臉神秘,根本有鬼啊!
某人一路碎碎念,藍非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對他來說,此刻他唯一在乎的是,這女人竟拿主子的身分壓他,非要跟著他冒險!
他們一行四人輕裝上……在藍非答應巴圖爾的條件後,慕容霜華要求巴圖爾展現誠意,這件攸關羅賽族未來的大事,總不能只讓外人冒險,于是巴圖爾派了他的長子蒙根替他們領路;慕容霜華听說他有十八個兒子,希望他不是認為少「個兒子也無所謂的那種人。此外,還有一名是藍非在鷹軍里的副手,他與蒙根各騎一匹健壯的棕馬殿後,慕容霜華則是騎著白馬不時與藍非並行。
這匹馬她挑了好久了,再往北可能會進入雪原,在雪地上騎白馬才是聰明的決定好唄!她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飛雪。
為了準備這趟行程的補給,並確認巴圖爾會依照約定讓鷹軍合法地在他的領地內行動,擁有足夠的資源撐過冬天,因此藍非在達成協議三天後才出發。想不到出發當天,慕容霜華一整個早上不見人影,原來是換上羅賽族男子的裝扮,長發也學他們扎成發辮,混在那批負責送補給的人群之中,最後還偷偷月兌隊跟上藍非。
其實藍非早就認出她混在人群中,他真後悔當時沒有立刻揭穿她。
「你要我回去?那等你回來,我恐怕就成了巴圖爾第二十七位正妻。」她還扮可憐,粉拳抵在唇下,大眼淚光閃閃。
「你可以前往鷹軍的營地。」他不相信她沒想到這個方法。
「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比較安全。」她決定賣乖,討好地道。
「……」藍非額上青筋畢露,卻只能無語問蒼天。
在到達離聖山最近的集會所以前,大約有七天左右他們必須在野外扎營,幸運的話也許會遇上效忠巴圖爾的部落,便可以借宿一晚,可惜這樣的機會沿途就只有踫到兩次。
他們攜帶的帳篷有兩頂,大小就是足夠睡兩個男人罷了,第一天的分配當然是慕容霜華自己睡一頂,三個男人睡一頂,守夜和搭帳篷也是由三個男人負責……啊,她似乎一無是處,真抱歉。她在出發前也有想到這點,那三天里盡可能偷偷跟帕瑪惡補了一些技巧,比如怎麼收包袱,怎麼撿柴火,怎麼收集野菜……哦,她對馬匹很有一套,畢竟騎術是貴族子弟必學的武科技藝之一,加上從小她就和動物特別投緣,所以她也自願「紆尊降貴」當小馬僮。
結果第一天夜里她就睡不著,帳蓬外負責守上半夜的是藍非的手下,她尷尬地沖著他一笑,仍是鑽進另一頂帳篷里把藍非叫醒。
「要是睡到半夜有蛇或野獸攻擊我怎麼辦?」她雙手合握在胸前,楚楚可憐地道。
「有守夜的人。」藍非被吵醒時向來脾氣更暴躁。他真不知道如果這女人不是公主,他會不會想揍她?啊,他不打女人。
「我只是要你換頂帳篷睡,我沒一個人在荒郊野外睡過,很可怕,一直讓我想起跟那群浪人在一起的時候。」這回她可沒想裝可憐,原本是打算拿主子的身分壓他的,可是講著講著聲音都顫抖了。
于是藍非就心軟了。走出帳篷時他瞪了一眼屬下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警告他當作沒看見。
後來帳篷的分配就變成藍非和慕容霜華一頂,藍非的屬下和蒙根一頂。當然,她特地跟出一來也是有私心的。藍非很意外公主殿下把他的傷藥帶足了十幾天的分量,他自己完全沒準備。扎營完畢後她還替他上藥,這樣一想他開始覺得自己先前的反應太凶了一些。
「謝謝。」慕容霜華用一張獸皮把自己裹緊,露出一對笑眯的眼,看著那個拿她莫可奈何卻仍是妥協的男人後腦。
她也不知她能任性多久呢,回到大辰後一切都會不同,就暫且原諒她吧。
藍非早已睡意全消,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她的存在變得更加鮮明且無所不在,對于野地生活他並不陌生,卻從來不曾像這般在意同營賬的另一個人。
「睡吧。」他幾乎忍不住嘆氣。
也許因為她不只是個女人,還是未來的女皇吧。他不想深思這幾日朝夕相處的記憶,和眼前這一切帶給他的躁動有沒有任何意義。
在接近聖山的倒數第二日,清晨和深夜時地面已經會結霜,幸而他們遇到一戶前往朝聖的牧民,在他們溫暖的大帳篷里寄住一宿,隔日天未亮時便起程趕路,以在日落前到達聖山下唯一的集會所,兀兒塔。
集會所是牧民在特定地點或特定節日聚集而形成的市集。特定地點的集會所往往成為大草原上固定的市鎮,原本只有帳篷的聚落也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建築。兀兒塔是前往聖山最後也最近的一個集會所,聚集了要去朝聖的牧民。
「那座就是羅賽族的聖山阿古拉。」蒙根指著看起來近在咫尺,但還得走上一天的阿古拉山。不知是否真的靈氣薈萃,山巔被一圈彩雲環繞著。「信徒們的朝聖是從太陽升起的方向繞著阿古拉山走一圈,他們不會進入山里。」
「山上住著僧侶嗎?」
「不,神諭不是僧侶傳遞的。」蒙根對于解釋神諭的由來一臉為難。「但也可以說是,他們住在山谷中,從這個方向看不見。傳說中,羅賽族的先祖被
大地的母親所孕育,就是從聖山東北口的一處山谷來到世間,但是我族世世代代都不被允許進入山谷之中,只有負責傳達神諭的人在『時機正確』的時候能進入山谷,此後便不再離開。」
「那些人還活著吧?」慕容霜華問道。怎麼听都覺得很詭異啊!
「當然,他們會每年出谷一次傳達神諭,只是不能離開聖山罷了。」
慕容霜華還有諸多疑問,但蒙根也只知道這麼多……或者只能說這麼多。讓她更不開心的是,到了兀兒塔,覓得還有空房的客棧之後,藍非要她和蒙根一起留下,他和副手去山谷完成任務,即使她拿主子的身分壓他也沒用。
「回到大辰之後,殿下要治末將的罪,末將絕無怨言。」
她能拿他怎麼辦?確實她跟著進山谷只會成為負累,盡避她認為巴圖爾有所保留,但不管她擔心佧麼,事實都是……如果藍非真的遇上危險,他一個人也絕對好過帶著她!
可惡,如果藍非有事,她絕不讓巴圖爾好過!慕容霜華找不到人出氣,只好拚命使喚蒙根︰「我要沐浴!要熱水!」
兀兒塔有不少客棧和酒樓,拔地而起,卻毫無章法。一般而言,集會所自有鄰近的部落加以管轄,但兀兒塔是朝聖者最後的補給處和休憩處,對羅賽族來說,聖山只能由神管轄,任何部落的政治勢力都不得在聖山之下代替神行使管理與制裁的權力,因此在這里,羅賽人可以說全然由內心對信仰的虔誠來自主地保持秩序。
然而所謂的秩序,就是沒秩序。這里不會發生斗毆,也沒有偷竊,神不允許的不會發生,但街道並不存在,朝聖的人們席地便睡的都有,帳篷的搭建更是先搶先贏,慢來的只好搭在綠地外圍。
這些是蒙根對他們解釋的,但藍非並不相信。或許是因為羅布桑與巴圖爾的競爭一觸即發,他注意到不少軍人及羅賽族勇士偽裝成朝聖者混跡其中。而且他們也太幸運了,投宿的客棧剛好就留了兩間相鄰的上房給他們。
「我都打點好了。」蒙根上樓來說道。
藍非原本坐在靠門處擦拭劍刃,一抬眼,部下立刻走到門外,順手把門合上,蒙根才意會到些什麼,藍非已起身一劍橫在他身前,將他逼向前。
「巴圖爾的人在哪里?」
蒙根臉色一變,但也沒有多作掙扎。「這是必須的,父親先派人來打點好一切,但和你們要做的事沒有關系;他們也會掩護你們進入山谷。」
「我只有一求。」
「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