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輩子才說愛 第二章
紐約的C大附屬醫院座落在上東城一隅，緊鄰中央公園。整個院區只有兩棟建築物……門診大樓以及住院大樓。佔地不大卻坐擁這個城市最優美的風景。除此之外，這間醫院還有著享譽國際的醫療團隊，六成以上的醫師都是赫赫有名的醫界權威，這跟C大校友遍布各個領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C大附屬醫院還有個別名，號稱豪門醫院。除了有首屈一指的醫師陣容之外，更重要的是這間醫院格外注重病患的隱私跟安全，嗜血的狗仔媒體從來沒有成功突破過醫院的重重保全措施，這點讓許多政商名流特地來此求診，他們甚至還會定期捐款贊助醫院的各項醫療設備跟活動，所以這間醫院的聲勢也就跟著日益壯大。
雖然大名鼎鼎，不過這間豪門醫院在多半時間里都是冷冷清清的，除了白天門診大樓熱鬧一些外，住院大樓的氣氛可以說是靜得連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能听得見。
住院大樓只有十層樓高，依不同科別門診分類，每一層樓的病房不會超過十間，特別是十樓，只有五間病房，還配有巡邏保全。通常只有身分地位舉足輕重的病患方可入住。另外，五樓同樣也只有五間病房，只住著需要長期住院照護的病人，這五間房間佔據著樓層的東半面，西半面則是一間專業設備一應全、且二十四小時全天候開放的復健室，供所有住院病患使用。
每天的上午十點左右，這間復健室可以說是整棟住院大樓里最熱鬧的地方了，雖然不至于人滿為患，不過大部分的住院病患都會選在上午過來，所以這時間這里總是充斥著交談的聲音，偶爾還穿插著笑聲，因為專業的復健師們總是竭力幫助病患用正面積極的態度做治療。
「我不要做這些！這些有什麼用？你快帶我回去！」
懊惱的吼叫打斷了滿室的笑語聲，好奇的目光齊齊朝門口看過去，便看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金發男孩，雙手握拳憤怒地槌著輪椅的把手。男孩約莫十歲左右，身軀在輪椅上顯得更加瘦弱，短褲下的雙腿毫無力氣地垂放著，沒有因為上半身的夸張舉動而移動分毫。
在他身後推著輪椅的是一個黑皮膚的女人，熟悉這里的病人都知道女人叫布蘭妮，是醫院的資深護士。
「哈利，你沒做過怎麼知道這些沒有用呢？」布蘭妮繼續往前走進來，顯然不會听男孩的話退出去。
「因為我已經坐在這該死的輪椅上半年了！」男孩很是暴躁地回道。
他的言行舉止在在反應出他是個受寵的富家子弟，又或者，只是一個因為雙腿殘疾而絕望的孩子。
布蘭妮對男孩無禮的話語絲毫不以為意，她只是繼續推著他往前走，徑直走到練習走路的雙杠設施前停下。
旁邊還有數台跑步機，有幾名病患正在上面練習慢跑。
「達倫醫生說過了，你只要好好復健，很快就可以不用坐在輪椅上了。」布蘭妮先將輪椅固定好，才走到男孩面前伸出雙手。
「達倫醫生也說，只有百分之十的機率！你以為我沒听到嗎？我為什麼要為了不可能發生的奇跡而努力？！」男孩的手文風不動放在膝蓋上，抬頭諷刺地回道。
「誰說奇跡不會發生？難道你沒听過我們醫院就發生過奇跡？」布蘭妮黝黑的臉上掛著自信滿滿的笑容。
「什麼意思？」男孩一臉狐疑。
「意思就是奇跡真的會發生……」布蘭妮說著就朝離他們最近的跑步機瞄了一眼，在上面跑著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女孩綁著馬尾，頭上戴著耳機听音樂，她目光專注地直視前方大片的落地窗，像是沒注意到旁人的存在。
「什麼奇跡？你快說啊！」男孩不耐地催促道。
布蘭妮把目光調回來，看見男孩眼底閃爍的好奇，忍不住拉大了笑容，她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你剛剛轉來我們醫院，難怪你不知道這件事。要不要听故事？」
男孩沒說話，只是眼里的好奇有增無減，布蘭妮見狀輕笑一聲，終于開始說起故事來。
「從前從前，我們醫院里有個舉世皆知的睡美人，她在這里睡了好久好久，比你坐在輪椅上的時間還久呢！可是你知道嗎？她醒過來了！」
「真的嗎？」男孩不敢置信地發出驚呼。
「當然是真的！醒過來的她剛開始還因為睡得太久了，全身都沒有力氣，連拿湯匙都要重新學習。」
「她也跟我一樣不能走路嗎？.男孩的眼里除了好奇還多了幾分希望。
「沒錯！可是她努力做復健，現在別說走路，就連要去參加馬拉松都沒問題喔！」布蘭妮對男孩眨眨眼。
男孩的嘴角輕輕牽起一個弧度，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他瞪著布蘭妮，說︰「我才不會上當！其實根本沒有這個人對吧？」
「誰說沒有？她就在這里啊！」布蘭妮夸張地瞪大眼楮，舉起一根手指掃向跑步機上的年輕女孩，後者的運動正巧告一段落，轉過頭來就對上男孩好奇的目光。
女孩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一把摘下耳機，疑惑的目光最後對上旁邊的布蘭妮，後者臉上鬼祟的笑容讓她瞪大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瞳。
「布蘭妮！你又在說我的事了？我不是要你別再說了嗎？」女孩萬般無奈地對著天花板大嘆一口氣。
「為什麼不能說？我說的是事實啊！蘇麗，你的確是我們醫院的奇跡嘛！要不是你不想，你早就上遍各大媒體啦！」布蘭妮聳聳肩膀。
女孩眨眨眼，輕聲曝嚅︰「因為……」
男孩插嘴道︰「是真的嗎？你以前真的在這里睡了很久？真的不會走路了？但是現在，哇嗚！」
女孩看著男孩發亮的藍眼楮，再看看他明顯無力的雙腿，終于點頭承認，不吝惜給眼前的小孩一線希望。
「看！我沒騙你吧？」布蘭妮又朝男孩伸出雙手，男孩這次毫不遲疑地將雙手搭上去，讓布蘭妮將他扶起來。
看著一大一小開始認真做起復健運動，女孩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抹掉汗水，這才慢慢走出復健室到走廊上的開飲機旁邊，取了一紙杯的水慢慢啜飲。
對著嵌在牆上的鏡子，琥珀色的陣子細細端詳著鏡子里的女孩。
她是蘇麗，卻也不是蘇麗。
「這個蘇麗」的父親是日本人，姓青森，母親是古巴籍美國人，在美國經營一家連鎖超市，家境堪稱富裕。她的身形嬌小，容貌像母親多一些，五官深邃細致，有一雙大眼楮，一對小巧卻豐滿的桃色唇瓣，還有一身蜂蜜色的肌膚。
剛剛布蘭妮說的都是真的。她在十八歲的那一年出了車禍，被醫院的腦科權威判定大腦全盤性功能喪失，成為從此只能仰賴呼吸器維生的植物人。誰也沒想到，她會在沈睡了一年後的某一天醒了過來，可以清醒地迎接自己二十歲的生日。
是奇跡嗎？應該可以算是吧，畢竟「借尸還魂」這種事不是那麼普遍的呀！
蘇麗眨眨眼，沒拿著杯子的手模模自己的耳朵，那是身為「那個蘇麗」的時候就有的習慣，只要一心慌，她就會忍不住做出這個小動作。
如果讓人知道，現在的蘇麗其實不是他們以為的蘇麗，那個腦部受到重創的女孩其實已經去世了，取代她活下來的是早該死在一場空難里的一抹靈魂，這肯定會比植物人清醒還能轟動全世界吧！
就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當時傷心欲絕離開台灣的她萬萬沒想到會搭上死亡班機，更沒想到她的靈魂竟然穿越到另一個人身上，睜開眼楮就有了全新的身分，展開全新的生活。
幸好她還是叫「蘇麗」，也幸好語言溝通不成問題，至于這個身體的過去，她用失憶兩個字就輕松過關了，沒人會為難她這個大難不死的植物人。總之，她的新生活到目前為止，的確是過得相當平安順利。
老天爺這算是了了我的心願嗎？蘇麗苦著臉喝光紙杯里的水，然後又倒了一杯。
雖然那時候她是想遠離台灣的一切，到紐約重新開始，可她沒想過要死啊，現在可好了，她不但跟誠一哥哥分得徹徹底底干干淨淨，就連台灣的親友也成了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陌生人了。
雖然她可以透過很多方式跟他們取得連絡，可是她還沒能有機會行動。主要是因為她醒來後發現這個身體虛弱得不象話，就像布蘭妮說的連吃飯都要重新學習，狀況可以說是糟糕得不得了。她認為這時候連絡上台灣的家人也只是讓他們徒增煩惱而已。從此以後，她每天都咬著牙做著復健訓練，不知不覺過了好幾個月，她的身體機能才慢慢恢復正常。
可是現在已經可以追趕跑跳的她又猶豫了起來。
她要怎麼跟爸媽、大哥解釋她現在的情況呢？她現在可是徹徹底底的一個外國人啊！還有新的爸爸媽媽，他們都是好人，也很疼愛她，她真的不忍心告訴他們真相。
她是不是該忘了「那個蘇麗」的種種，全心全意當「這個蘇麗」？只要知道他們都過得好就好了。
誠一哥哥，你過得好嗎……
「蘇麗！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一只手猛地拍上蘇麗的肩膀，嚇得她差點把滿滿一杯的水給灑了出來。
「吼！珊米，你想把我嚇死嗎？」蘇麗轉過身瞪著一名護士。
雖然從她「復活」到現在已經快要一年了，但是為了方便復健，她還是住在醫院里，所以跟這些護士小姐熟得不得了。
「我是關心你呀！誰叫你站在這里發呆？我還以為你身體不舒服才叫你一下嘛！不然我今天真是忙到快要死掉了，連口水都沒機會喝耶！」珊米把一份病歷攬在胸口，一副好心被雷親的委屈樣。
「我哪有發呆？我是在想事情！喏，請你喝。」蘇麗噘噘嘴，把手上的紙杯遞出去。
珊米翻了個白眼，同樣噘著嘴回道︰「不用了，你喝吧。不過你在想什麼事情，看你一臉凝重的樣子？」
「沒什麼啦！胡思亂想而已。」蘇麗搖搖頭，問道︰「你說你今天很忙，那是在忙什麼啊？」
「還沒有人跟你說啊？我們醫院的超級貴賓明天就要住進來了，現在整間醫院忙得人仰馬翻，忙著布置他要住的十樓病房，就怕得罪到這位貴客！」珊米一臉苦瓜。
「超級貴賓？誰啊？歐巴馬？」蘇麗一臉好奇。
「歐巴馬又沒有捐錢給我們醫院，不算超級啦。」
「那到底是誰？」
「是一個日本人，是個大企業的CEO。他們家族從很多年以前就會定期捐款給我們醫院，而且數目還不少，這種才是超級貴賓！」
「他怎麼了？」蘇麗心想那人肯定是個樂善好施的老人家。
「他呀……你可別說出去喔！」珊米壓低聲音，靠近蘇麗，後者忍不住屏氣凝神。「他好像得了肝癌。」
「肝癌？不是很難發現嗎？那現在不就……」
「不，不！他很幸運！因為有定期健檢的習慣，所以及早發現了肝髒的異常。」珊米解釋道。
「喔。」蘇麗點點頭。
「但是听說他脾氣很怪，是個工作狂。這一次還是他爸媽勸了他好久，他才肯放下工作到紐約來休養。」
「他爸媽？他不是很老了嗎？」
「怎麼會？我們的超級貴賓也才……我看看……」珊米說著就翻開手里的病歷，蘇麗忍不住探頭過去。
啪！紙杯應聲掉在地上，杯子里的水灑了一地。
「怎麼了？瞧你嚇的。」珊米奇怪地看著蘇麗，蘇麗沒有理會，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了。
她直勾勾地瞪著病歷上那張不大、卻清晰無比的照片。
「誠一哥哥？！」她忍不住喊出口。
怎麼會是他？誠一哥哥得了癌癥？
「你說什麼？」珊米當然听不懂中文。
「你說他、他的身體怎麼了？他真的得了癌癥？」蘇麗緊張地抓住珊米的手腕，小臉上的血色全數褪去。
「其實還不確定是不是癌癥，一切都要等他抵達做了切片檢驗才知道。不過，你認識蓮先生嗎？」珊米不太確定地看著蘇麗慘白的臉色。
她是這一兩年來專職照顧蘇麗的護士之一，對蘇麗不到二十年的生活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勉強算是半個大人的蘇麗何時認識那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亞洲男人，而且竟然這麼緊張他的病情？
蘇麗被問得愣住了，腦袋先是一片空白之後就開始飛快地打轉。
她及時想起「青森蘇麗」在車禍前是C大醫學院的新生，蓮誠一過去的求學背景正好可以拿來當借口。
「我……我不認識他……他是O大建築所的學長，是成就非凡的校友，我從教授那里听說過他而已。」呼！差點就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