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鮮達令 第三章
這是一家老饕才懂得光臨的餐廳，外國來客極少，東方面孔更是稀少。余達琳的東方美在這間餐廳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風景，餐廳內的客人不自覺地多看她幾眼，她絲毫不以為意。
「這里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改變。」余達琳瞄了瞄餐廳內部的裝潢後下此結論，皮耶只有傻笑的分。
「有，菜單變了。」皮耶幽默回道。「五年前沒有紅酒焗烤北京烤鴨這道菜，現在有了。」
不好笑，不過這就是皮耶，專講他自以為很好玩的冷笑話，還硬要別人捧場。
「看來無論餐廳的名氣有多大，都需要求新求變。」听到菜單中竟然包含了東方元素，余達琳不由得感慨萬千。
「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如果不跟上腳步，很容易被淘汰。」同樣在餐飲業打滾，皮耶知道現實有多殘忍，推著人不斷往前進。
「這倒是。」余達琳非常同意皮耶的話，比起法國，台灣餐飲業的變化更大，看似好的創意，往往過幾個月就不管用，得不斷創新才能存活。
「咳咳，我們暫時別討論這麼嚴肅的話題，先吃飯再說。」皮耶將話題轉移到食物上面，他們彼此都熟悉這個領域。
「好。」余達琳相信他已經點好菜，這方面她相當信任皮耶，他雖然不像她一樣擅長料理，卻有相當敏銳的嗅覺和味覺，所以才能做好品酒師的工作。
誠如她所想，皮耶已經交代好廚房今天晚上該上什麼菜，一點都不需要她操心。
由于五年前她尚在巴黎求學時，就時常和皮耶光顧這家餐廳，對于大廚的手藝很有信心，前菜尤其好吃，非常可口。
「嗯，味道都一模一樣，可見還是同一位師傅。」余達琳只消吃一口，就知道有沒有換廚師，算是有練好基本功。
「就是因為沒換師傅，我才敢帶妳來吃飯。」皮耶笑了笑，神情有些緊張。「這個世界雖然不停變化，但有些事永遠不會改變……」
「皮耶，你太天真了。」她搖頭打斷他的話。「這個世界沒有永遠不變的事，拿我身邊的好朋友來說，她們當初還信誓旦旦說要一輩子單身，不到兩年時間，卻已經嫁光光，留下我一個人還在遵守當初的諾言。」
余達琳不想多嘴，但既然皮耶先提起，她不免要小小抱怨一下，免得一肚子怨氣沒地方發泄形成憂郁癥，那就不好了。
「但是她們都過得很幸福，不是嗎？」皮耶長年和余達琳保持聯絡，對于宋涵妮和尹貝比還算熟悉，也听了不少關于她們三人之間的趣事。
「話是沒錯。」余達琳不甘心地承認。「但她們兩個人也太不夠意思，不遵守諾言就算了，還統統給我趕在三十歲前結婚，教我情何以堪。」
幸虧她比她們兩個早半年入學，她若是跟她們一樣大，她豈不是要變成老姑婆，變成人們口中的剩女？
「這不是很好嗎？」皮耶努力清喉嚨。「這樣她們就不必害怕會听到警報聲。」
余達琳教了皮耶不少台灣的有趣用語，其中一個就是「三十拉警報」，沒想到他會運用得這麼恰當。
「你倒是會替她們兩個人說話。」余達琳瞪皮耶，開始後悔自己多事教他中文，結果報應在自己身上。
皮耶尷尬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應該站在余達琳這一邊，但他沒辦法這麼做，因為這和他接下來要做的事背道而馳。
一般來說，歐洲人吃飯都是慢條斯理，一頓飯吃三、四個鐘頭是稀松平常的事，但他們兩個吃得特別快。
只見菜一道接著一道上，不過半個鐘頭的時間，已經上到主菜，余達琳也很納悶。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切著牛肉，皮耶比她更夸張，肉沒切開就想整塊咬下去，直到瞧見她奇怪的眼神才停下動作。
「妳、妳還沒有告訴我，妳的課上得怎麼樣，還習慣嗎？」察覺到自己失態，皮耶尷尬地放下刀叉，隨便找話題。
「很好，我很喜歡。」她回道。「這次校方把課程安排得緊湊又有趣，我學到不少新觀念，準備帶回台灣加以發揮，一定能想出不少新點子。」
「那就好，也不枉費妳來法國一趟。」皮耶拿起刀叉，對著盤內的牛肉大加殺戮，看得余達琳一陣莫名其妙。
她懷疑他剛加入復仇者聯盟，或是那頭牛臨死之前曾踢他一腳，他才會以千刀萬剮的方式，對待鮮女敕的牛肉。
余達琳納悶地看著皮耶，總覺得他今晚特別緊張，額頭頻頻冒汗不說，說起話來結結巴巴，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
「伊蓮娜，牛肉好吃嗎？」皮耶沒頭沒腦忽地冒出這一句，真的很反常。
「肉鮮味美，挺不錯的。」她將牛肉放進嘴中慢慢咀嚼，品嘗牛肉的美味，並且不停點頭稱贊。
「好吃的話就吃快一些，才能趕快吃到甜點。」皮耶自己狼吞虎咽就罷了，還催促她加入快餐的行列，讓她大為不解。
「我為什麼要吃快一點？」她不服氣地反問皮耶。「還有，到底今晚的甜點有什麼特別之處，讓我不能好好吃飯？」早知道這頓飯必須吃得比高鐵還快，她就不來了，簡直是活受罪。
「沒有，我只是……」被她這麼一凶，皮耶的神情更為緊張，反應更加笨拙。
「只是什麼？」她凶巴巴地追問，皮耶用手搔搔頭，一臉不自在。
「只是……」他真的不想說，但被余達琳逼得不得不說。「只是今天不是妳的生日嗎？」
「三十歲生日，不必你提醒我。」她冷哼，一副不想領情的模樣，讓皮耶的心情瞬間蕩到谷底。
「原來妳不想過生日……」他的頭垂得好低，戰敗的公雞都沒有他的頭垂得低，可見他有多沮喪。
「也不想切蛋糕，如果你已經事先準備好蛋糕，最好別推出來。」她事先警告皮耶，免得他丟臉。
「可是、可是！」皮耶沒有勇氣告訴余達琳，他還準備了驚喜藏在蛋糕中，如果她拒絕切蛋糕，就看不到他為她準備的驚喜了。
「皮耶，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行為非常怪異。」她忍不住抱怨，皮耶不曉得怎麼解釋，生怕露餡兒。
「也沒什麼。」他幾近胡言亂語。「我只是想我們好久沒見，今天恰巧又是妳的生日，我又恰巧在巴黎，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
「就、就買了一個蛋糕！」
……
皮耶無厘頭的回答讓余達琳大翻白眼，決定繼續進攻盤子里的牛肉，趁它的肉還沒有變冷之前，安全放入胃中。
「伊蓮娜——」
鈴∼∼鈴∼∼
皮耶剛想說什麼，余達琳的手機緊接著響起，硬生生打斷他的話。
「對不起，我接一下手機。」她從皮包里拿出手機，瞄了一眼來電號碼，發現是她的助理打來的，大概是有急事，不然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找她。
「茱莉，有什麼事？」
「余姊，不好了！」助理一听見她的聲音就大聲喊叫，余達琳連忙放下手中的叉子，握緊手機。
「什麼事不好了？」她問助理。
「我們公司被賣掉了！」茱莉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什麼？」
「布告欄上已經貼出公告，從現在開始，我們已經不再是古德集團的一分子，老板換成歐天毅！」茱莉邊解釋邊哭，顯示她也大為驚訝，極為不適應。
「妳說我們的老板換成誰？」余達琳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得再問一次。
「歐天毅，他是『歐氏集團』的總裁——」
「我知道那混賬的來歷，妳不必跟我解釋。」余達琳咬牙切齒地打斷助理的話，無法相信公司竟然如此對她，趁著她不在的時候，將公司賣給她最討厭的人，真是可惡！
「這公告貼出多久了？」余達琳強迫自己沈住氣，別在餐廳發脾氣，給皮耶難堪。
「已經有一個禮拜了。」茱莉回道。
「什麼，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妳現在才告訴我？」不嫌太晚了嗎？
「這一個禮拜妳一直關機，我直到剛剛才打通妳的手機。」茱莉忒委屈，不是她辦事不力，而是根本聯絡不到余達琳，不能怪她。
「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搭機回台灣，有什麼話等我回去再說。」余達琳說完切斷通話，將手機放回皮包，什麼用餐的心情都沒有了，一心想回飯店整理行李。
「伊蓮娜，發生了什麼事，妳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皮耶看她鐵青著一張臉，不免為她擔心。
「沒什麼，只是剛剛發現自己被主人咬了一口。」虧她還忠心耿耿。「對不起，這頓飯我實在吃不下去，我先走了。」
她推開椅子站起來，拿起皮包就要走人，皮耶驚慌之余只好起身攔人。
「但是甜點——」
「如果你敢再提到任何有關甜點的話題，我馬上將吃剩的牛肉塞進你的嘴里，絕不食言！」她惡狠狠地威脅皮耶，皮耶知道她說到做到，不敢再嗦。
「是，妳慢走……」
「哼！」
可憐的皮耶，花大錢請余達琳吃晚餐還特意為她準備驚喜，竟得到如此結果。
唉！這只能怪他時運不濟，挑了個好時機踩到地雷——砰一聲，當場將他炸飛，落個死無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