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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韶光 第十四章

作者︰謝璃

「大概累乏了,沒有人有異議。而且那邊地形談不上復雜險惡,很單純的一片野林。我向另一個方向前進,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就那一眼,她和男人眼神對上了,相互凝望片刻,她對他笑了一下,沒說一句話,低下頭,緩緩背身離去。

「幾分鐘後,他追上來了。」她嗓音放輕,近似夢囈。

她並不清楚他是如何和女人交代的,女人有事必須先行返回鎮上,無意跟上他,再說,女人一身爽氣,落落大方,不會在這種小節上留意。

但男人的決意陪同卻令她在心里激動萬分,步步忐忑。他們一路噤聲不語,一前一後,只有在路況窒礙難行時互相扶持一把。

多麼想問男人,他心里有過她麼?終究難以宣之于口,或許她下意識深怕這一問造成彼此尷尬,把奢侈的獨處時光都破壞了。

一小時後,他們看見了蘭花。

隔了一道狹窄山溝,一株參天老樹盤根錯節在溪岸峭壁上,望去枝干分岔處結滿了十幾株蘭花的假球睫。夏季不是它的開花期,但是她認得它特殊的睫葉,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多花金鐘蘭。

山溝約有五公尺深,底部淺淺溪水流淌,縱溝上橫跨一截充當臨時橋梁的枯白樹干。她提足試試腳勁,感覺還算牢靠,隨即兩手平舉,小心翼翼移步過去。

對他們而言,那是簡單的跨越,她輕巧地通過了,在另一端站定後,回頭對他道︰「別過來了,你站那兒等我吧,我采一下就回來。」

為何如此建議?只因一個微不足道的疑慮,方才當她雙腳踩踏至中段時,她隱隱听到了木干細微腐裂的聲響,不注意就會忽略。她心生不安,又想,他陪她一段已足夠,不必再無端涉險。

男人隔著縱溝望著她,若有所思地笑了,「我真不理解你,那又何必來?」

她感受到的甜意很短暫,男人已踩上另一端,兩腳敏捷地交錯移動,他們相距不到三公尺,她下意識伸長手臂想握住他,眼簾一剎間,根本是猝不及防,他猛然踩裂了某一段木質,鞋尖陷蛀空的樹身,他立即失去了重心。她張大嘴,驚懼的叫喊卡在喉間,她目睹他直直墜入山溝,伏躺在淺溪里。

「你猜,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不看佟寬,她捏緊杯腳,握出了手背青筋,「我這一生,再也不會踫那些蘭花了。」

她瘋狂地飛奔回去求援,一刻不停歇,幾乎感到肺髒就要隨時爆裂。眾人把男人救上時,已是五小時後的事。「他沒有死,昏迷了四天,醒來時,左小腿已失去,因為卡在石縫里太久,沒能保住。」

佟寬俯,靜靜注視她那張微笑里飽含罪咎的臉,柔聲道︰「你說的這些,不過是誰都不能預料的一場意外。這世上,分分秒秒都在產生意外,誰都不例外,每一秒鐘意念的選擇,都可能改變結果,不全是因為一個人。」

她仰起面龐,搖搖頭︰「你還是不明白,對吧?」她伸出手,就要撫上那張神似男人的臉,又縮了手,他及時握住。

她突然激動起來,流露出他認識她以來未曾見過的絕望表情︰「我根本就不該堅持去采蘭的,根本回頭時不該看他那一眼,讓他心生不忍,根本不必發生那個意外的,根本就……」接著倏然直起身,用低啞的聲音急切地問︰「你有過這種經驗嗎?你手里掌握著一件昂貴珍稀的東西,欣賞不了多久,就親手打碎了它。

你無法認賠了事,因為那件東西從不屬于你。你也無能為力買下它,因為你心知肚明,你無法守著它一輩子而不感到遺憾,更糟的是,沒有人要你賠償,也沒有人譴責你,但只要……只要你有足夠的良心,就再也不能面對自己。」

她失控了,在他面前。他想,她得花多少功夫把這件事深埋,淡化,才能無事一身輕地終日朗顏?真可惜,是為了這件事他才得以探知她心事。

他拂開她臉上因風纏絆的發絲,平靜地回答︰「這種經驗倒是沒有,我認為,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失去的。不過,能不能誠實地告訴我,到底,你是為了闖下彌天大禍而難過,還是為了失去他而難過?」

她僵立不動,呆瞪著他。

「人的確該為自己的選擇而承擔結果,但是詠南,何必為此懸心?是他決定把自己交到你手上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佟寬在淡漠的口吻中,無甚動容地為這件憾事下了腳注。

「你」是她欠缺描述能力嗎?他似乎並未領略她傾訴的重點。

「說了這麼多,是因為知道你很有可能會愛上我嗎?」他輕捏她的鼻尖。

她頹然呵口氣,「說這麼多,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個瀟灑的人。」

他低默一會,看住她。「那很好,能讓你記在心上不是壞事。」

她張口欲辯,他按住她的唇,「詠南,放輕松點,好嗎?還有,我決定的事很少萌生退意,別再試圖說服我了。」

範爾晶並非特別縴敏,佟寬更非喜怒形于色,如果她感受到了他的愉悅,那麼,他就是真切地處在欣喜的狀態中。他面對的只有她,愉快的源頭自然來自于她。

來往了兩個月,即使不過是吃頓飯,喝個下午茶,而且師出有名,為的是工作上的必要接觸,侈寬總是展現出一派欣然,樂在其中,沒有半點勉強。他妙語如珠,懂得適時逗樂她,待人恆常溫文有禮,讓她不得不相信,以往那些蜚短流長不過是出自誤解和吃味。他無意與人為敵,卻有人眼里擱不下他,當然,誰都無法忽視他一身出色的形貌。

「陸晉那件事,我爸有所耳聞,他和陸伯伯私下談過,有人主張換下陸晉,陸伯伯好像不太同意。」兩人結束了輕松的晚餐,回程中,她才若有所思地說起陸氏企業內部人事。

他默思了幾秒,平穩地轉動方向盤,「他有他的考慮。」

「陸晉做事太急了,我說過他,他不認同。」

他仍然不作聲,她瞟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事不關己出自謹慎抑或冷淡,「陸伯伯考慮過你麼?」

「有必要他自會考慮,我不需要推波助瀾。謝謝你的關心。」

「沒什麼,人才總要適得其所。」

「我現在正適得其所啊。」他笑,「能輕松達到年度目標,又不必擔心別人覬覦你的位子,有何不可?」

「我一直以為,你應該不止如此。」

「失望了嗎?」他將車滑向路邊,停好,按開車門鎖,望向她的住家大樓。

「談不上失望,只是猜不透你。」松開安全帶,她推開車門。

「不必猜,可以慢慢了解。」他語帶玄機道。

她別開臉,唇畔抿出甜笑。這句話足以讓她想上好幾天,不須再多贅言。但轉念一想,又為自己的反應甚覺驚異。她這是在做什麼?她和那些在茶水間熱烈議論男人的女職員有何不同了?以前佟寬也許從沒注意過她,但她難道沒有听聞過佟寬的情史?心慢慢沉蕩,她稍思量後,閑淡地提及︰「你听過我和陸晉的事?」

「那又如何?」

她心又一緊,這樣的反應說明了這個男人的性格,他無視別人的看法,但她何來的把握贏得他的心?

她必須要慎重地想一想,這陣子她太不防備了。

她心沉甸甸地下了車,和他道別。

車廂里,獨自坐在駕駿座的他漸漸失去笑意,容顏冰冷。

良久,思緒總算沈澱下來。他看看儀表板上的時間,十點十七分。

是晚了些,但某些時刻,時間不具重要性,而且,夜涼如水,人車漸稀,正適合疾速奔馳。

他發動引擎,沒有一絲猶豫,果決地向南啟程。

她一定听錯了。轉了個身,繼續入睡。

一短一長的催促電鈴聲卻不肯罷休,間接震響,終于消磨掉她的一半睡意,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不解——不是吧?誰會三更半夜上門,擾人清夢?

但鈴聲是不爭的事實,無法拋諸腦後。她頭昏腦脹地下了床,走出房門,沿著樓梯點亮室內燈火,穿過客廳。隨著步伐接近大門,鈴聲越發刺耳。

她踏進庭院,隨手在地上取了根圓木棍,緊貼在身後,獨居的她必須多加謹慎。腳步拖慢,她不安地揚聲問︰「誰?」

「是我。」自信熟悉的嗓聲,一點也不抱歉。

她傻眼幾秒,拉開門栓,霍然打開門,和門外的男人相對望。

「……沒事吧?」就著巷邊路燈瞪看他半晌,她冒出這句。

「沒事,只是想看你。」

精神奕奕的佟寬完全沒有長途駕駛的疲態。他說完這句話,將她推進門內,直接上閂後,果然不客氣地往她身上打量。

「噢……」她睡意仍存,又乍見佟寬,一腦子混沌讓她思考當機。她搔搔後腦勺,半張著惺忪的眼,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或許真的太失禮了,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她大概入睡了好一段時間,毫無心理準備就從眠夢中匆促爬起。一頭長發膨亂,神情胡涂。因為天熱,身上只穿了件充當睡衣的細肩帶短衫,棉短褲。想當然耳,依她不拘小節的天性自然未著內衣,女性的熟美體態不意間展露無遺。

他雙目灼灼,端詳她不輕易讓外人窺見的未經修飾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出聲。

她不解其意,以為自己反應遲鈍,逗笑了他,趕緊揉揉眼皮,振作精神,指指客廳,「我去煮咖啡——」

「不用了。」他拉住她,「我喝杯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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