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上映中 第二章
熬夜連看了三部鬼片,直到凌晨四點才回房,隔天楊季燕醒來時,已經快接近中午。
一晚的狂風漸歇,只剩下不完的雨。
走出房門來,那個陪她熬了一晚,被驚悚恐怖片摧殘得心律不整、幾乎要掛急診的男人,如今已經神采奕奕地坐在客廳,腿上擱著筆記本電腦。
也對。人家是勤奮上進、前途無量的有為好青年,和她這廢材怎麼能比?
徐孟磊仰眸,先是看到一截勻稱的修長美腿,然後是縴肩、果臂,抬手撥發時還隱隱約約看得見可愛的小肚臍。
他神色未變,一點也不覺得她穿著熱褲、小可愛在屋子里晃有什麼不對。
「醒了?我做了咖哩飯,午餐就簡單吃。」
楊季燕撥撥發,到廚房盛了白飯,淋上一大匙的咖哩,還沒吃就聞到濃濃的嗆辣香氣。
她端了餐盤到客廳,盤腿坐在沙發上吃。
徐媽媽廚藝一流,身為兒子的徐孟磊由小看到大,廚藝要說多好是稱不上,幾樣簡單的家常料理倒還可以,至少比起只會煮火鍋的她,廚房沒她發揮的分兒。
她咬著湯匙,不自覺便出神凝思。
徐孟磊察覺了,目光短暫離開計算機屏幕。「妳不吃飯,看我干什麼?」
「前幾天看新聞,說男生把筆電放在腿上會造成不孕耶,說是輻射會減少精蟲量,修正之後,老婆三個月就懷孕了。」她不假思索,直覺便道。
「我目前又沒計劃要讓誰懷孕。」徐孟磊哭笑不得,她干麼老注意他下半身啊?換了別人他一定當成言語性騷擾,偏偏這人是神經線比電線桿粗的楊季燕……
「我是好意提醒。」
「謝謝妳的好意喔。」最後還是從善如流,把筆電移到桌上去了,不然她視線會一直往他下半身瞄,她大小姐坦蕩蕩,他可會不自在啊。
「欸,阿磊。」
「又有什麼指教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白目?」老是不懂得看場合與對象說話,專挑不該說的說,常讓別人不自在,也常刺到別人痛處而不自覺,那不是少根筋就能為自己月兌罪的,她也想學說話這門藝術,但總是學不好。
自家人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是無心的、會去包容,外人就不這麼想了,身邊真正知心的朋友,也只有徐孟磊。
她從沒想過他們可以往來這麼久,他們之間相異的地方太多,小自習慣,大至性情、價值觀,全都不一樣。
她嗜辣以及重口味食物,他的飲食習慣則是偏清淡為主。
她愛看刺激恐怖片,也知道他其實不愛,只是舍命陪君子罷了,每次都在播到驚險鏡頭時剉一下,不自覺抓緊她的手,她哪會不知道?只是覺得平日從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他,這種表情跟反應很可愛,故意抓著他看了一部又一部的恐怖片。
她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的評價,一個空有外貌、無腦的花瓶千金;他則相反,聰穎、出色、上進、懂得規劃自己的未來,無時無刻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像她哥那樣出類拔萃的菁英型人物。
她一出生就注定了好家世,沒有金錢觀,而他是苦過來的人,會規劃收支、謹慎運用每一分金錢。
他和她真的一點共通點都沒有,卻是唯一陪在她身邊最久的朋友,連她都想問——他到底是怎麼忍受她的?
「又跟幼秦吵架了?」徐孟磊一听,直覺便道。
這兩姊妹時時斗嘴,「白目」一詞就是幼秦最常掛在嘴邊形容她的。
「沒有啦,只是好奇,你干麼要忍受我?」
「忍受?」徐孟磊停下動作,這兩個字抓住他的注意力,抬眸正視她。
「我哥他們沒辦法,血緣是生下來就注定的,但你明明有選擇。」
「何以見得這不是我的選擇?」
楊季燕聳聳肩,挖了匙咖哩飯送進嘴里。「應該說,我沒想過自己能高攀得上你這樣的朋友吧。」
他不輕易對誰交心,可是一旦被他認列到保護範圍內,那絕對是全心全意、真誠無欺,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福氣。
「從家世來看,應該是我高攀吧?」更早之前,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的他,與楊家千金交朋友,究竟是誰高攀了誰?
「俗氣。」家世那種東西,是最不值得夸口的,也不過就比他更懂得投胎罷了。「交朋友看的是內涵。」至少要言之有物什麼的,這對他那樣的人很重要,從他之前交過的女朋友特質里,就可以證明這點。
「妳哪里沒內涵?」
「喂,明明是我在問,你干麼一直把問題丟回來給我?」
因為那也是他的疑惑啊。
她不知道,她個性很好嗎?家境優渥,卻一點大小姐驕氣都沒有。
她不知道,她坦率無欺,跟她在一起從不須拐彎迂回,舒心又自在。
她不知道,她善良真誠,從不吝于對他人付出,更不會計較得失,這樣的特質有多難得?
「燕,妳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記得啊。不就是你欠了我一頓飯?」後來這幾年,還了她不下百頓飯,都有得找零了。
這些年,不少人問過他們同樣的問題,兩個看似風格迥異的人怎麼會湊在一起,還成為莫逆?她總是笑答——「他倒霉,不小心欠了我一頓飯。」
然後,就一路欠到現在,還不完。
實際上,他欠的又何止是一頓飯?
徐孟磊其實是一個防備心很重的人,不輕易相信別人。
外人看他個性溫和好相處,與誰都能聊上兩句,人緣不算差,只有他知道自己本性中的冷漠,一直以來,都隔著一段距離,冷眼看人生。
與己身無關的事,不插手、也不會多問。
而她,正巧就是與自己相反的人種。
熱情、爽朗、大方,對誰都推心置月復,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
最初,對她的印象,只覺不以為然。
那是在校門對面的食堂,新生入學後的第一個月。
前面桌位坐了六、七個女生,應該是同校的,過了用餐時段已經沒什麼人潮,只有寥寥幾桌客人,有時過大的音量多少會傳到他這里來。
起初,他沒怎麼留意,只是安靜吃他遲來的午餐,偶爾不小心听到幾句。
「……為了考上這所學校,那時每天熬夜讀書到半夜,考不上會被家人罵。」
「對呀,我也是。季燕,你呢?」
「我喔?筆試不太行,念書不像我哥那麼厲害,是靠術科拉一點分數上來的。可能也有一點點看在我爸和我哥的面子,加了不少同情分啦。」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得真坦白。
「好羨慕季燕,家世那麼好,不必努力也沒關系,一輩子不愁吃穿。」他怎麼覺得,這句話有點酸,明褒暗眨?
這女孩也坦率得不可思議,都不懂得藏藏拙,根本是變相在承認自己沒本事,泰半是靠父兄護航才進得來,到底是哪來的天兵二百五?
他自認不了解女人的世界,以及那些臉上帶笑、听起來卻沒有多少善意的言語,但或許這就是女人友誼交流的方式吧,他不予置評。
「……季燕,我可以去你家玩嗎?你哥都什麼時候在家?」
「我哥搬到外面去住了,平時都不在家耶。」
「……這個可以幫我交給他嗎?」
「……可以介紹我們認識嗎?」
……後來陸陸續續又听了幾句,證實不是他多心。
那些人,表面上說是朋友,話里字字句句都藏酸帶諷,真的不是他多心。
她听不出來,人家在暗嘲她是沒腦的千金小姐嗎?
她听不出來,人家幾乎已經明講她一無是處,只不過運氣好、有好家世,以及疼寵她的父親、兄長。
她听不出來,人家壓根兒瞧不起她,只是在利用她嗎?
……應該听不出來吧,不然哪還能神色自若地掛著笑容?
他更正,這不是天兵二百五,根本就是單細胞草履蟲的等級了,有夠遲鈍!
想歸想,這不關他的事,他沒打算理會。
前方那一桌,吃飽喝足,一個個說要打工的、去圖書館的、和男朋友有約的、相約逛街的,陸續起身閃人,獨留下那女孩,喔,對了,還有帳單。
看每個人動作熟練又訓練有素,八成不是第一次了。
這種「好朋友」,他實在不敢恭維。
女孩看著淨空的桌位,神情一瞬間涌現落寞,但很快便消失不見,重新掛回笑容,拿起帳單獨自前往櫃台結帳。
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將最後一口飯菜扒干淨,他拎起背包,也隨後前往結帳。
櫃台人員還在敲計算機幫那女孩計算金額,他在一旁等待,順手打開背包,模索一會兒,沒找到原本待在內層的皮夾,他神色一僵,低頭認真又翻了一遍,糗了,真的沒有。
在這當下,他也沒心思去回想皮夾遺落在哪兒,那已經不是重點,比較燃眉之急的是,現在怎麼辦?
饒是再鎮定的人,第一時間腦袋也呈現空白。
是要硬著頭皮向店家說明?還是打電話call個誰來救場?或是,還沒思索出結論,身旁的女孩似乎發現了他的窘境,順手將他的帳單也放上桌面。「一起結。」
那是當下本能的反應,連思索都沒有。
他有些錯愕。連對陌生人都這樣,她是太熱心還是怎樣?
結完帳,她率先走出店門,連羅嗦一句都沒有。
「喂!」他追了出去,張口喊了人,卻不知該說什麼。「那個……」
女孩停下來等待,偏頭見他欲言又止,率先道︰「不用謝。如果你堅持還我錢的話,我叫楊季燕,是舞蹈系今年的新生。」
舞蹈系今年才收兩班學生,不難找人。
「不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聲,腦袋瓜還在說與不說之間揪扯。
「噢,不想還也沒關系——」
「我沒有不想還!」
她到底會不會說話?才兩句話就讓他一臉的冏。「我只是在猶豫,有些話該不該說。」
「說啊。我向來都有話直說。」
看得出來。
但他不一樣。向來獨善其身,與他無關他向來不多嘴,可她剛剛才幫了他,讓他免于出糗,雖然在她看來,只是順手施的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