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連環 第三十三章 李代桃僵
桑瓊拇指微按,先閉住二人腕脈穴道,然後放手,吩咐店伙把自己桌上酒菜移過來,親自執壺替二人斟滿了酒,含笑道︰「承兩位看得起,在下奉敬水酒一杯,先干為敬。」一仰頭,果然飲干了一杯。
兩名漢子面面相覷,卻不肯飲酒
桑瓊淡淡一笑,道︰「啊!我明白了,兩位想必是嫌酒冷怕傷了腸胃,這容易,咱們把酒煮一煮再喝如何?」
說著,探手向酒壺上輕輕一按,不片刻,壺中絲絲作聲,熱氣沸騰,陣陣酒香撲鼻,一大壺酒登時滾燙。
桑瓊舉起竹筷,向兩名漢子杯中點了點,道︰「天真冷,剛斟的酒,就結成冰塊了,難怪二位不肯賞臉,在下替二位換一杯熱酒吧!」
說來奇怪,杯中本來尚有余溫的酒液,被他竹筷一點,轉瞬間,果然凝結成兩團冰塊。
兩名漢子目睹玄功,驚駭欲絕,四目圓睜,不約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氣。
桑瓊用筷將冰塊挾放自己杯中,轉過筷頭,輕輕向酒壺一搭,內力循筷迫發,壺中箭也似射出兩股熱酒,不多不少,恰好注滿兩杯,然後舉杯微笑道︰「古人煮酒論英雄,可惜在下不是英雄,所以偏好冷酒,正所謂‘冷暖自知’,二位,趁熱喝吧,還猶豫什麼呀9」
兩名漢子脈門受制,真氣無法提聚,手足尚可活動,看了這情形,自知決非敵手,無可奈何,只得舉起酒杯。
桑瓊笑道︰「不愧是神機堡硬漢,在下還沒有請教,二位在堡中擔任什麼職司?」
其中一人冷冷答道︰」咱們只是堡中無名小卒,你縱然擺布了咱們,也算不得本領。」
桑瓊道︰「這是兩位太客氣,據我猜,能受重用差遣,自然不會是無名小卒,至少,也該是同儕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才對,二位何吝于吐露名姓?」
那漢子昂然道︰「告訴你也不妨,我姓穆名滔,他名叫方成,咱們屬于璇機堂弟子,奉命監視你的行動。」
桑瓊笑道︰「多謝關懷,二位想必是奉貴堡曹總管的命令吧?」
穆滔應聲道︰「不錯。」
桑瓊又道︰「我有一點不明白,看貴堡曹總管的神情,很像是武林中頗負盛名的高人,但一向卻很少听過曹克武這份名號,而且,他兩腿都斷了,不知道憑藉什麼本領,競蒙堡主信任,委為總管,地位猶在莫師爺之上呢?」
穆滔月兌口道︰「你知道什麼?曹總管身負絕技,雙腿雖斷,卻是咱們少堡主的師…………」
話猶未畢,旁邊那名叫方成的漢子突然低喝道︰「老穆,你在找死嗎?」」
穆滔驚然住口,急急運目四下張顧,眼中充滿驚怖之色。桑瓊微笑道︰「不用害怕,咱們只是隨便聊聊,這些話,我也不會告訴別人……」
方成接口道︰「你休想從咱們口里探听什麼秘密,要殺要剮由尊便,但是咱們不妨告訴你一句話,你也別打算活著離開龍溪了。」
桑瓊曬然道︰「在下不但不想離開龍溪,今夜更要再人神機堡,去會一會貴堡那位身負絕技的曹總管,現在,我再問二位一句話,假如你們願意回答,彼此就是朋友,我決不傷二位一肌一發,立刻恭送下樓,假如不願回答,我也不想難為二位,只是委屈在這兒多坐一會,等貴堡同門來接你們的時候再走,你們先考慮再作決定吧!」
方成抗聲道︰「不需考慮,凡是有關堡中秘密,咱們寧死也不能回答。」
桑瓊平靜地道︰「這件事,與貴堡秘密無關,我只想知道北宮三燕和劍魔甘首明,是不是已經失陷在堡中了?」
方成冷冷道︰「不知道。」
桑瓊聳聳肩,轉向穆滔道︰「你願意回答嗎?」
穆滔遲疑了一下,低頭不語。
桑瓊笑道︰「如果願意,只須回答‘是’或者‘不是’,甚至以點頭或搖頭表示也可以。」
穆滔不禁意動,低聲對方成道︰「這事不算堡中機密,依我看,就告訴他也不要緊,老方,你看如何?」
方成沉聲喝道︰「胡說,這比堡中機密更重要,總管和少堡主煞費苦心,好不容易才……」說到這里,倏忽頓止。
桑瓊「聞弦知意」,心里暗驚,雙袖輕拂,方穆二人同時機伶伶打個寒噤,伏倒桌上。
桑瓊取出一錠銀子,賞給店伙,吩咐道︰「我這兩位朋友喝醉了,讓他們瞌睡一會,體要驚動,稍等自有人來接他們回去。」
酒店伙計只要銀子不少,又得厚賞,那有不願意的,連聲答應不迭。
桑瓊灑步走出長安酒樓,本擬返回客棧,經過街口那家漁具商店,見店門還開著,便順道進去問問水靠送去了沒有,詎料一問之下,又出了岔子。
那位孫老板十分巴結,比手劃腳,把飛虎辛東跟自己的關系大吹一遍,然後道︰「水靠已經交給辛大爺親自替您帶回店里去了,公子,不是我孫胖子嘮叨,您找到這位辛大爺合伙,算是找對了人啦,川江中提起辛大爺,真是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公子爺,您只管等著賺錢吧,有生意,務心請多多照顧小號……」
桑瓊問明飛虎辛東容貌,心里卻駭然失驚,暗忖道︰飛虎辛東分明臉上有麻子,此人既非麻臉,顧然是神機堡的人,假冒辛東之名,取走水靠,其目的,不外藉此混入客棧,等候我回去時暗下毒手,或者事先在店里弄了什麼手腳!
一念及此,頓生警惕,勉強應付了孫老板幾句,退出漁具商店,立即趕回清風客棧。
事也湊巧,桑瓊尚未走近客棧,遠遠就望見一個灰發老人,脅下挾著包裹,正隱身對街暗處,不住向客棧窺伺張望。
一灰衣老人面貌跟孫老板所說的一般無二,脅下挾著的又正是自己新購那一包水靠,這情形看在桑瓊眼里,亦證猜測不錯,當下一聲冷笑,閃身由一條小巷繞道而行,反掩至飛虎辛東身後,決心要看他怎樣下手。
飛虎辛東苦候桑瓊,桑瓊也在苦候飛虎辛東,一個焦急地在店外躑躅,一個卻悠然隱身屋頂冷眼旁觀,正應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俗話,只不過「螳螂」並無捕蟬意,「黃雀倒有獵食心,桑瓊一心認定這灰發老人必是神機堡來的對頭,又哪里想得到他會是真正的「飛虎辛東」的呢。
眼看三更已過,街角暗處的飛虎辛東實在忍耐不住了,身形一長,忽然掠登客棧房頂,晃身直奔後院。
桑瓊亦步亦趨,緊躡在後,只見飛虎辛東飄落院中,站在自己臥房窗外凝神傾听半晌,終于拍開窗檻,飛身進人房中。
桑瓊正在暗暗冷笑,轉瞬間,又見飛虎辛東匆匆由房中退出,掉轉身徑奔大街。
跨房越脊,來到長泰酒樓,樓中燈火熄滅,門扉緊閉,早已歇市了。
飛虎辛東怔忡良久,一頓足,竟如飛出了鎮街,展開身法,毅然直撲神機堡。
桑瓊緊追不舍,遙躡其後,疾行頓炊光影,只見飛虎辛東沿著護堡河向西繞行,最後竟在一處僻靜河邊,匆匆換上了水衣水靠,偷偷潛人河中。
這時候,桑瓊才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前面這灰發老人如果是神機堡門下,自然不會偷泳護堡河,莫非自己弄錯了對頭?
桑瓊越想越詫異,結扎衣衫,緊跟著也下了水……
飛虎辛東渡過護堡河,便小心翼翼沿岸模索,不時度量位置,似在尋找什麼?桑瓊仗著水性精湛,不即不離跟在後面十丈左右,一面緩緩潛泳,一面運足目力,注視著飛虎辛東的動向。
兩人劃水都很謹慎,極力不使發生聲音,逆泳數丈,前面的飛虎辛東突然深吸一口氣,身軀一縮沉人水中,失去了蹤影。
桑瓊急忙加快趕了過去,探視之下,才發現河水中有一個寬約五尺的圓形洞穴,分明正是堡中排泄污水的暗渠人口。
于是,也深納一口真氣,潛行跟進。
那暗渠人口處雖在河水下,渠身卻逐漸向上延伸,水流甚急,十分難行,所幸渠中狹窄,手足可以借力攀附,否則,縱是泳術諳熟,也無法進入。
二十余丈以後,暗渠已高出河面,。可以探頭換氣了。
桑瓊仍不敢大意,側耳傾听,前面清晰地傳來水聲。足證飛虎辛東就在前面不遠。
又行了將近五十丈,估計位置,應該已經深入神機堡地底了,可是,卻沿途未見到任何鐵柵或滾刀之類裝置。
桑瓊忽然泛起一絲警覺,立即停步不前,探頭打量,只見飛虎辛東正一步一步涉水弓身而行,距離已在三十丈以外。
正在這時候,空聞「嗆嗆」連聲,前後水花爆濺,每隔十八余丈,同時落下一座鐵柵、登時將進退之路一齊隔斷,暗渠人口更響起「軋軋」輪軸聲,顯然滾刀也同時出現了……
飛虎辛東大吃一驚,方欲轉身,腳下忽然飛卷起一層軟綿綿的大網,「唰」地一聲收緊,全身立被裹住。
那大網質料非金非鐵,竟是寶刀難斷的「天羅絲」揉合緬鋼制成,網中更附有無數小背倒刺,人落其中,稍一掙扎,渾身盡遭到鉤嵌住,半點也動彈不得。
飛虎辛東只哼了一聲,渠頂突然掀開丈許大一塊空隙,大網由空隙處飛快地升起,霎眼間,已升出地面。
只見地上燈火照耀如同白晝,人影紛亂,一層層圍得風雨不透,大網一出暗渠,四周立即暴起一陣歡呼︰「捉住啦!網里有人!姓桑的小輩果然入網了!」
火光下,總管曹克武和少堡主鄧化平並肩而立,鄧化平揚手指著網中蜷曲的飛虎辛東,得意地笑道︰「桑瓊,你也有今天?」
客堂執事駱寒湘也恨恨罵道︰「狂妄小輩,雖然穿話無恥,畢竟還是落在網中了,現在倒看你還傲不傲!」
鄧化平喝道︰「先不要松岡,多加幾條牛筋索,將他結結實實捆住,仔細別被他掙月兌了。」
幾名堡了應聲上前,剛抖開牛筋索,曹克武突然一頓金拐,沉聲道︰「且慢!把燈火移近些,老夫看他不像是桑瓊。」
鄧化平笑道︰「從暗渠中揭上來的,不是他還有誰……」
話聲未落,曹克武已經探拐一撥網孔,頓時沉下瞼來,冷叱道︰「撤網」
拽網堡丁如命松開大網,網中飛虎辛東遍體鱗傷,緩緩伸直身體,仰起頭來。
人群一陣驚噫,失聲道︰「是辛老大」
鄧化平愣了一下,怒喝道︰「辛東匹夫,你是找死麼?」
飛虎辛東慘然一笑,道︰「不錯,既入神機堡,原就沒有打算再活著出去。」
鄧化平怒不可遏,欺近一步,厲聲喝道︰「你們兄弟仰仗本堡為生,竟敢設此圈套,愚弄神機堡,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以為咱們不屑殺你!」
探手拔出腰際長劍,掄劍就剁。
劍鋒破空疾下,卻被曹克武飛起左拐,「當」地迎面正著,鄧化平虎口一麻,登登連退三四步,長劍險些月兌手,驚詫地道︰「您老人家這是」
曹克武面罩寒霜,冷冷道︰「區區匹夫,殺之何益,暫留活口,老夫還有話要問他。」
鄧化平雖悻悻不已,卻默然未敢爭辯。
曹克武目若寒冰,冷冷掃了飛虎辛東一眼,緩聲道︰「神機堡待你們兄弟不薄,前次通臂猿辛博不遵號令,喪命于莫師爺之手,本堡並未追究你們兄弟,反而厚賞殮資,這件事,實破堡中慣例,想必你都明白?」
飛虎辛東垂首道︰「辛某明白。」一
曹克武臉色稍霽,陰笑道︰「老夫素知你們兄弟中,只有你為人最安分.也通些情理,與本堡又系舊友,今夜你雖然潛入本堡禁地,看在舊誼份上,老夫也不願再追究了,但是,那桑瓊有沒有跟你同來?你得據實回答才行。」
飛虎辛東道︰「辛某頗願實告,只怕總管不肯相信。」
曹克武目光一注,道︰「你且說說看?」
飛虎辛東略作沉吟,便把事情經過,坦然說了一遍。
曹克武听完,雙眉緊皺,陰聲又問道︰「照你所說,竟跟桑瓊毫無淵源,然則,你偷偷從暗渠潛人堡中,有何目的呢?」
飛虎辛東爽朗地回答道︰「我雖不識桑瓊其人,亦自知無力與西堡為敵,但卻不願他因劣弟之故,失陷堡中,所以趕往鎮上,想勸止他擅人西堡,誰知久候未見返店,只說他已經冒失進人西堡,才隨後前來尋找的。」
曹克武注目道︰「你在鎮上等候了多久?怎知他可能已入堡中?」
飛虎辛東道︰「那桑瓊曾預購水衣水靠,當然已有入堡的打算,我在他寄居清風客棧外等候將近四個時辰,一直未見他回店,據情推測,自是已經先行入堡了。」
曹克武道︰「他預購的水靠,並未取去,怎能進得溝渠?」
飛虎辛東道︰「也許他水性本佳,根本不需水靠,只是故布疑陣,聲東擊西而已……」
曹克武暗暗一驚,回頭叱喝道︰「派兩名水性好的,帶火把去暗渠中搜查一遍,快!’」
鄧化平應聲揮手,招來兩名弟子,高擎火把,由墮網洞口進人暗渠中。
片刻之後,渠中傳來連聲驚呼,兩名弟子神色倉惶回報道︰「不好了,溝里鐵柵都被利刃削斷了!」
曹克武聞聲變色,重重一頓金拐,追悔的話尚未出口,遠處又響起一陣急劇的警鐘聲。
循聲張望,警信竟來自「璇璣堂」方向。
曹克武怒眉高挑,冷哼道︰「千慮一失,終于被小輩潛入了月復地!…」
滿場弟子,人人驚愕失色,鄧化平焦急地道︰「璇璣堂還因著北宮三燕,恐怕已經……」
曹克武叱道︰「盡說廢話何用,下令全堡戒備,多帶人分頭堵截,老夫去璇璣堂鎮守地牢要樞。」話落,金拐暴點地面,人已疾如怒箭沖天射起,撲向內堡月復地。
鄧化平急忙傳令發出紅色號箭,調派得力弟子隨後趕援,一面命人把飛虎辛東押人四室,暫時與金錢豹辛倫鎖在一起。
剎時間,神機堡中號箭橫飛,亂鐘紛嗚,人影交錯,立時沸騰成一片,皆因那些地下暗渠四通八達布滿全堡每一處角落,誰也不知道桑瓊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
那曹克武不愧身為一堡總管,別看他雙腿齊膝俱斷,半截小腿使用義肢,脅下二支金拐,卻比兩條腿毫不遜色,拐尖每一著地,都在七丈開外,身形起落如飛,不一會,已經趕到全堡中樞所有的‘璇璣堂」。
他最關切的,倒不怕桑瓊逞威傷人,只擔心國在地牢中的北宮三燕和劍魔甘道明被救走,縱虎歸山,余患無窮。
是以,曹克武首先要查看的地方,便是璇璣堂地底四室有無異狀?身形甫落,卻意外地發現班鞏堂附近十分寧靜,機鈕控制的囚室並未升起,輪值守衛的弟子仍然挺立國中,而且,師爺莫金榮更已親自把守在門前石階上。
曹克武目光疾掃,暗暗松了一口氣,問道︰「這兒沒有事嗎?」
莫師爺迎著拱手道︰「此地平靜,並無事故。一不知總管可曾擒住桑瓊那小輩!」。
曹克武搖搖頭道︰「說來實出人意外,咱們防範雖嚴,仍被他乘隙潛人堡里來了……方才分明是由此地首先鳴響警鐘,究竟是何緣故?」
莫師爺茫然答道︰「屬下也正覺得奇怪,警鐘好像是由這邊開始的,等匆匆趕來,卻沒有發現什麼變故!」
曹克武沉吟道︰「莫兄有無查看地下囚室!」
莫師爺道︰「還沒有,但據警戒弟子們稱,並無意外。」
曹克武提拐一揮,沉聲道︰「莫兄小心護守,待老夫下去查看一下。
莫師爺恭身應道︰「總管放心吧,不勞叮囑。」
曹克武移拐直向璇璣堂走去,剛到門前,忽又停身問道︰「堡主安歇了嗎嗖。」
莫師爺含笑道︰「早已安歇了,否則,屬下也抽不開身。」
曹克武點點頭,又道︰「他知道今夜的事?」
莫師爺低聲道︰「怎會讓他知道?近日以來,他情形已大不如前,縱然听到響動,也生不出反應,飲食漸減,不給他吃,也不知道饑餓,看來只怕……」
曹克武陰惻惻一陣輕笑,接道︰「很好!老夫言出必行,決定遵守前約,莫兄盡避放心吧,老夫生平敬重的是不忘故主之人,真有那一天,還要多多借重莫兄大才。」
莫師爺戚然道︰「屬下不敢奢望富貴榮華,只求成全微衷,賜歸林泉,從此水絕江湖,就感激不盡了。」
曹克武嘿嘿一笑道︰「到時候再說吧!老夫不是口心不一的人,既然承諾在先,凡事都好商量。」
說著,正待轉身移步,誰知無意間目光掠過地面。卻發現廳門角落,有一支珍珠瓖玉的發簪。
曹克武心中一動,雙目陡射異光,原來那支珍珠王簪看來十分貴重,絕非堡中侍女丫環們的飾物,而神機堡除了僕婦丫環和十余名猥族野女,誰會佩戴這種珍貴的飾物呢?。「他心念電轉,恍然暗驚,一縮身,伸出的拐杖又半途收了回來,目注莫金榮陰森一笑,道︰「莫兄趕到這兒已有多久了?」
莫師爺連忙應道︰「屬下一聞鐘聲便趕了來,大約已有盞茶光景。」
曹克武笑著又問︰「在你之前,有誰來過嗎?」
莫師爺月兌口道︰「沒有啊」話已出口,才發覺大有語病,急又頓住,臉上卻微微變色。
曹克武聳肩曬笑道︰「莫兄不覺答得情急了些?老夫問的是在你來以前。」
莫師爺驚然一震,賠笑道︰「屬下僅是臆測而已……」
曹克武拐尖一指門角玉簪,陰哼道︰「何須臆測?這不就是證明?」
莫師爺目光一觸玉簪,頓時臉色大變,p剛內道︰「這……這…屬下的確不知道……」
曹克武笑容盡斂,代之是一片陰森的殺意,叱道︰「莫金榮,你還敢狡辯廠」
莫師爺垂手道︰「屬下不敢,屬下真的不知道,請總管明察!」
曹克武國射凶光,冷笑道︰「還察什麼!這真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老夫自問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敢心懷二志,私縱要犯,看來不給你點顏色,你是不肯實說!」
話聲甫落,一提金拐,猛向莫師爺欺了過去。
莫師爺倉惶疾退兩步,一探手,從袖手抽出了紫銅煙管,怒目大喝道︰「老匹夫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掄動煙管,瘋也似的卷地撲至。
這一著,頗出曹克武意料之外,久攝婬威之下,並且向極馴服的人,居然敢拼死反噬?
他微微一怔,怒火頓熾,左手金拐迎面揮起,厲聲叱道︰「你在找死!」
金拐破空,挾著一股刺耳銳風,正中莫師爺的紫銅煙管,「吐’地一聲響,火星四射,竟硬生生將莫師爺震退了四五步。
曹克武精目閃動,殺機已起,右手拐向前一探,如影隨形追了過去。
哨!哨!哨!一連三拐,莫師爺踉蹌倒退,幾乎沒有招架之力,虎口震裂,煙袋險些月兌手。
曹克武鄙夷地嗤道︰「姓莫的,還不乖乖跪下!老夫體念舊誼,或許賞你一個全尸……」
莫師爺目毗欲裂,怒吼道︰「斷腿游魂,凶殘匹夫,你且慢得意,神機堡已不容你逞威肆虐,今天夜里,就是你惡貫滿盈的時候,老實告訴你吧,堡主早已月兌險,現在正由桑少俠護衛著,你派在後堡的那些狐群狗黨,都做了劍底亡魂………」
曹克武拐勢一頓,駭然道︰「這話當真?」
「怎麼不真?咱們都是證人。」回答卻來自身後。
曹克武霍地旋轉身子,目光掃過,摹吃一驚,原來那四名輪值璇璣堂的「弟子」,正各提長劍並肩站在後面,竟是劍魔甘道明和北宮三燕。
方才距離稍遠,劍魔甘道明顯然井未看清曹克武的面貌。這時見他回過頭來,不覺也吃了一驚,月兌口道︰「老魔頭,原來是你……」急忙擺劍約住三燕,自己亦身不由主,倒退了一大步。
曹克武雖然吃驚,卻並無懼色,冷冷一笑道︰「難為你還認識老夫!」
笆道明驚問道︰「十年前就听說你遭了報應,原來你並沒有死?」
曹克武怨毒地道︰‘東莊未絕,北宮未毀,南谷西堡末入掌握,天下武林未歸一統,老夫豈甘就死!」
笆道明神色凝重的道︰「就算東莊北宮與你有隙,但南谷西堡與你何仇?天下武林與你何恨?你如此處心積慮,難道意圖獨霸天下?」
曹克武傲然道︰「老夫身受慘酷迫害,忍辱十年,才有今朝,便是君臨天下,又有什麼不該?」
笆道明心頭一震,沉聲道︰「老魔頭,你也太狂了,十年前若非歐陽宮主和桑莊主一念之仁………」
曹克武未待他說完,突然斷喝道︰「住口!血仇如山,終須索償,老夫沒有工夫跟你斗嘴,只警告你一句話,你若惜命保身,從此斷絕天壽宮,老夫尚可網開一面,放你逃生,否則,就休怨老夫手下無情,生死一念,你自己選擇吧!」╴劍魔甘道明仰天一聲長嘆,道︰「猖狂獨夫,何其泯頑?斷腿殘肢教訓,猶未能使凶心稍斂,令人可惜。」
曹克武冷笑道︰「听你口氣,敢情是護定天壽宮了?」
劍魔正色道︰「甘某受歐陽宮主知遇之情,雖濺血橫尸,死有何憾。」
曹克武獰笑道︰「很好!老夫最好成人之美,少不得成全你一番忠心,姓甘的,亮劍吧!」
說著,微微提起右拐,左拐卻向後斜插柱地,凝神蓄勢而待。
劍魔甘道明平時何等狂傲,但此時面對強敵,狂態盡斂,雙手捧劍側靠右腰,低聲囑咐三燕道︰「你們退開三丈。只許旁觀,不得出手」。
墨燕輕道︰「看來老虎頭一身功力不弱,咱們何不聯手對付他,還跟他講什麼客氣………」
笆道明叱道︰「胡說,我若不敵落敗,你們聯手又能如何?記住體要魯奔,別讓天壽宮三字被人看輕了。」
三燕听得同感肅然,依言退出三丈外。
這時候,神機堡喧騰的人聲已漸歸平靜,少堡主鄧化平親率高手遍搜全堡,毫無所見,正督促堡中精指水性的弟子,分由各處暗渠人口追查桑瓊蹤跡,無暇兼顧內堡,他只說璇璣堂有曹克武坐鎮,當保萬無一失,卻不知全堡中樞正蘊釀著一場血戰。
劍魔甘道明抱元守一,真氣遍布全身,;緩緩吸了一口氣,左手劍決一領,目光灼灼注視著丈外的曹克武,人如古松挺拔,巍然不稍顫動。
但是,他全身衣袍鼓蕩如濤,滿頭霜發根根浮揚,顯然已將畢生功力提聚到十二成以上。
反觀曹克武,神態卻飄灑從容,除了左拐柱地,右拐虛提,看不出有什麼過分的緊張。
兩人尚未出招相搏,氣勢上已明顯地有了強弱之分,明眼人誰都看得出,甘道明已經全神待敵,曹克武卻頗有輕敵之意。
三燕和莫師爺見此情形,都不禁替劍魔捏著一把冷汗。
武林高手相搏,決勝不在一招一式,一最重要的以靜制動,把握對方的破綻疏失,搶制機先,一擊得手。
這也就是所謂「敵未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的最高致勝原則。
劍魔甘道明久歷江湖,平生所經血戰,真是屈指難計,臨敵經驗豐富,當然深悉。「沉著」的道理,但現在面對強敵,卻顯得過分緊張,有些沉不住氣。
以劍魔的身分,何至如此呢?細加分析,不外兩個原因,第一、自然是為了曹克武武功精湛不可輕視。第二。卻是肇因于數月之前,與桑瓊那一場血戰。
那場戰,劍毀人傷。使狂做不可一世的甘道明,第一次嘗到了「挫敗」的滋味,也第一次泛起了英雄老邁的感觸,長江後浪推前浪,任是蓋世英雄,難保永不凋零,他警惕之余早已傲氣盡消,不再目空一切,何況眼前強敵,無論閱歷修為,都決不在桑瓊之下。
笆道明小心翼翼凝神待敵,一直不敢貿然發動,對峙了許久,掌心額際都滲出了汗珠,而對面的曹克武仍然氣定神閑,毫無破綻可乘,也沒有先出手的意思。
雙方僵立相待,目不稍瞬,都懷著同樣的心情,卻把旁觀三燕看得焦急萬分-
黃燕歐陽蘭黛眉頻皺,忍不住低聲對墨燕說道︰「三姊,看情形甘叔叔不一定勝得了姓曹的,這樣耗下去,對咱們只有不利,倒不如趁姓曹的勢孤,擒賊擒王,大家早些下手……」
墨燕搖頭道︰「甘叔叔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剛才我也這樣說,卻被他罵了一頓。」
黃燕道︰「咱們不必明幫,可以暗助他一臂之力。」
墨燕道︰「怎麼暗助呢?」
黃燕輕笑道︰「你瞧我的好了。」
雙眸一轉,故意提高聲音,向曹克武身後招手叫道︰「桑公子,不須出手,快把堡主護送到這邊來………」
一聲呼叫米已,曹克武果然吃了一驚,身後疾轉,扭頭回顧就在這微一分神的剎那,劍魔已乘勢發動,一聲輕嘯,掄劍飛撲而上。
曹克武扭頭不見有人,情知上當,忙不迭揮拐返身應敵,卻已經來不及了。
只有劍氣破空,金拐耀目,兩條人影一觸即分,隨即暴起一聲金鐵交鳴脆響,劍魔甘道明凌空倒飛退回,身上分毫無傷,曹克武一只左袖,業已齊肘而斷,飄墜地下。
黃燕聳聳香肩,搖頭輕嘆道︰「可惜!可惜!」‘聲未落,曹克武突發厲笑,提拐反撲了過來,雙拐呼呼生風,卷向劍魔甘道明。
笆道明乘隙一擊,雖然只斬斷了曹克武一只衣袖,但所獲得的信心和斗志,卻無法用一只衣袖來衡量,這一瞬間,戒懼之心盡去,長劍展動,怪招連綿,平生所學都隨豪念並生,勢如長江大河,力敵不退。
曹克武一輪急攻未能得手,怒吼連聲,雙拐掄動如飛,真力也提足到十成,拐風頓盛,其勢如狂風劇雨,直恨不得將甘道明連人帶劍砸個稀爛。
兩人迅快絕倫互拆約二十余招,雙方都打出了真火,拐影彌漫,劍氣森森,附近三丈以內砂石飛揚,花枝草叢盡成了粉未。
激戰正烈,忽然人聲鼎沸,由遠而近,火光下,但見少堡主鄧化平率領著十余名狎族野女,向須鞏堂大步而來。
鄧化平並不知道璇璣堂發生了變故,只因遍搜全堡不見桑瓊,準備來璇璣堂回復曹克武,不料一進園門,驀見北宮劍魔和三燕已月兌困,甘道明正跟曹克武激戰方酣,莫師爺卻和三燕在側旁觀。
他先是一愣,繼而失驚,急忙喝令手下十余名猥族野女一擁上前,將北宮三燕圍住,自己卻向莫師爺叱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是誰啟開地下囚室,縱放了要犯?」
莫金榮冷冷答道︰「是我!」
鄧化平一怔怒喝道︰「你好大的膽子,莫非反了麼?」
莫金榮冷笑道︰「不錯,對你們來說,老夫正是反了。」
鄧化平又驚又怒,戟指道︰「你……你……你………」
曹克武拼力攻出兩拐,沉聲叱道︰「蠢物,盡說什麼廢話,變故已生,還不快些傳令本門精銳,包圍璇璣堂,下手擒人。」
這一分神開口,竟被甘道明振劍反擊,奪去了主動。
鄧化平听了,大驚失色,一面喝令猥族野女動手,一面從懷里取出特制號箭,擲向空中。
那號箭迎風即燃,疾升數大,忽然「蓬」地炸裂,灑出滿天綠色碎光,片刻之後,又二次爆發,卻變成紅色。
紅綠二色交變號箭,表面是下令全堡弟子緊守崗位,不許擅離,實則是召集曹克武的心月復死黨,緊急馳援。
莫金榮見他施放二色號箭,不由冷哼道︰「既然有意驚師動眾,索性把全堡弟子都召了來,叫他們也知道神機堡這些年的隱情內幕。
說著,振袖一揚,一溜藍光應手射向夜空,啵啵連聲,炸開無數藍色光焰。
藍光信號,卻是神機堡號令全堡聚急的急命。
兩種含意絕對相反的信號先後升空,全堡弟子都給弄糊涂了,等到依信號前後順序推斷明白,各地警鐘紛鳴,燈球火把,分由四面八方,向碗機堂聚集而來。
不多久,先後兩種弟子都奉召趕到,踫鞏堂前頓成人海,而且匯為數層奇特的分野。
最核心;是激戰未已的曹克武和劍魔甘道明。
第二層,是三燕與莫師爺出手,力敵少堡主鄧化平及十余名猥族野女。
第三層約有近百名剽悍大漢,由客堂執事駱寒湘為首,全屬曹克武心月復死黨。
最後一層,數達千名之眾。才是真正神機堡弟子,這些人數目最多,也最糊涂。遠遠在外層,目睹園中廝殺,久受全堡尊敬的莫師爺竟跟敵人並肩聯手,大家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園內激戰難分高下,園外議論莫衷一是,有的人疑心莫師爺叛堡通敵;有的人又堅認莫師爺跟隨堡主多年,決不會叛堡,一定是被曹總管逼反了的……
絕大的多數尚在驚疑之中,突見莫師爺朗聲叫道︰「桑少俠,是時候了!」
一聲呼喚,璇璣堂中燈火齊明,同時響起一陣軋軋之聲,那座四面長窗的涼亭,突然冉冉向上升起。
亭外長窗移退,現出一架輪椅,椅上端坐一位白發儒衫老人,正是西堡堡主「璇璣秀士」鄧玄,輪椅側邊,卻挺立著桑瓊。
近千弟子暴起一片歡呼,皆因神機堡自從曹克武應少堡主之聘,擔任了總管,堡主鄧玄已有整整五年未曾露面,大家只知道堡主染病未愈,誰也想不到今夜會在璇璣堂突然出現。
其中許多人都喜極而泣,情不由己,含淚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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