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蠍代後 第二十一章
竹編的屋子里頭雖不大,但布置得清幽干爽,一點塵埃也沒有,程湘姬親自去端了幾杯茶出來。
「公主請用,這茶葉是我親手所摘,是今晨才飲過露珠的女敕葉,這沏茶的水也是山泉水,經過三道的沏茶手續才泡出這杯茶,您且試試還滿意嗎?」程湘姬親切詢問。
這茶是用竹杯所盛,義明日才端起杯子,茶香便伴著竹香撲鼻而來,飲了一口,簡直上乘,就算是茶道專家,沏出的茶也不過如此。
端茶的手有些微抖了,瞄見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筆觸酣暢灑月兌,十分有韻味。「這畫……」
「這畫是我平日無聊時隨手涂鴉,您可別見笑。」程湘姬不好意思的說。
無聊時畫的……無聊時能畫得像名家手筆,果然厲害。她心更沉了些。
本以為出身武林必是性格粗獷,但顯然不是如此,人家毫無疑問是大家閨秀。
「哎呀,這不是東方公子的衣裳嗎?」瓊芳眼尖地見到有件男性袍子掛在一角。
東方清平的衣裳?義明日忙將眼珠子轉過去,果然看見那銀白袍子,這件衣袍自己見他穿過,確實是東方清平的,但怎會在程湘姬這兒?思及此,她胸口馬上像萬箭鑽心。
「喔,這是上回默君哥哥來時與我比劃劍術時,我的劍不小心劃破了他的袖子,我讓他留下這袍子修補,如今袍子已補好,既然武雄過來了,就順道幫我帶回去給默君哥哥吧。」程湘姬笑著將衣袍取來交給武雄,義明日瞥見那袖口多繡了株幽蘭,曉得那破處被一雙巧手繡上蘭花遮蓋住,一點也瞧不出曾經損毀過。
霎時她腦子里突然浮現出當日東方清平與程湘姬兩人舞劍時的身影,那畫面必定十分唯美,姿態絕艷……
這程湘姬能文能武,將來兩人舞文弄劍,倒真與他絕配……
「公主想必與默君哥哥是朋友吧?」程湘姬笑問。
義明日略微恍惚的點頭。
「那您當知下個月十九是我與默君哥哥的喜日,您會來喝喜酒嗎?」
義明日聞言恍若丟失了呼吸,雙目散發冷意,武雄見了手腳發涼,就怕她被刺激得即將發作。
「公、公主日理萬機,忙得很,那日應當沒空過去!」他忙替她回答。
「那多可惜,默君哥哥那日與我還要共同舞劍饗客,公主無緣見到了。」程湘姬一臉惋惜。
義明日倏地站起來,瓊芳心想公主終于忍無可忍了,這名女子恐怕要遭殃了,武雄更是嚇得趕緊擋在程湘姬身前,就怕慘事發生。
程湘姬見武雄突然站到自己面前,不解他在做什麼。「武雄,你擋了我與公主了。」她推了推武雄。
武雄死活不肯移動。「程姑娘要聊就這樣聊,見……見不到臉也沒關系。」他聲音輕顫。
「你這是——」
「你讓開!」某人發出怒聲了。
武雄嚇得跪下去了。「求您不要啊!」
程湘姬見他膽顫心驚的樣子,這才察覺有異。「武雄發生什麼事了嗎?」
瓊芳當然是站在主子這邊,既是公主的情敵,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該怎樣就怎樣,公主就算想要她的命,那也是她命該絕!「武雄沒發生什麼事,要出事的是——」
「沒事,武雄方才沒規矩的在我之前先喝了茶,這是自知有錯所以下跪向我請罪。」義明日雙眼冒火的瞪著武雄。
武雄一听趕忙磕頭抹汗道︰「是是是,是我平日在東方府懶散慣了,不知規矩,見茶香撲鼻就忍不住先嘗了,請公主恕罪!」他跟著演了一場。
「嗯,這次就饒了你,回去讓東方公子自己教訓你,還不起來?」
「多謝公主不計較,回去我定自己向公子領罪。」武雄慌忙爬起身。
「瓊芳,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該回宮了。」義明日僵硬的道。
瓊芳一愕,就這樣回去了嗎?公主甚至還未向對方說一句重話,這樣如何讓程湘姬知難而退,自動讓賢?
「公主難道不對程姑娘再多說些什麼嗎?」瓊芳眼珠直轉,心急的問。
「不必了,咱們走吧。」義明日面無血色的轉身出了小築。
程湘姬見她不知何故神色驟變,便追了出去,在她上馬車前再次邀請,「多謝公主駕臨寒舍,若能夠還是希望當日您能上東方府,喝一杯我與默君哥哥的喜酒!」
義明日面容徹底刷白,低喘了幾聲後捏緊衣裙,沒回頭,閉上眼咬牙道︰「好的,我會考慮,不過在此先祝你們倆成親後百年好合、鶼鰈情深!」
「會的,多謝公主金言!」程湘姬喜道。
「你與東方公子大婚,我也沒備上什麼好禮,這是當日我代後冊封時,二世帝贈我的鳳釵,上頭瓖有珍貴的東珠,就算給你當作新婚賀禮了。」她原是來逼退情敵的,哪里有帶什麼賀禮過來,只好低頭拔下自己頭上瓖有東珠的鳳釵,回身塞進程湘姬手里。
程湘姬捧著她強塞給自己之物,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進到馬車里了,瓊芳跟著很快拉下簾子,不讓人見到她死白的面孔,武雄更是動作極快的跳上駕座,馬鞭一揮,連對程湘姬說聲再會的時間都沒有,駕著車火燒**似的離開了。
天空瑞雪紛飛,一株株的梅樹上沾染片片雪花。
義明日手抱著件東西站在琉璃暖閣外,望著里頭品茗的男子,那男子衣衫考究,舉止有度,整個人流蕩著溫雅的神采。
瞧了一會後,她驀然低下首來,神情落寞。
「今日特寒,你怎站在這吹寒風?」不知何時,坐在里頭的人走出來了,錦衣博帶,玉樹臨風地望著她。
一陣風吹過,她頭上的青絲隨風舞動,發出屬于她的清香,東方清平靜靜聞香,眉宇之間有了舒爽之氣。
她才抬起眼,手已教他輕輕牽住,拉著往暖閣里去,一進暖閣,寒氣立刻散去不少。
而她即使眷念他手中的溫暖,也只能悄悄將自己的手自他掌心抽回。
見她這小動作,東方清平微微一怔,正待說些什麼,她已先開口,「我受人所托,是來送東西給東方公子的,在外頭時忽然想起一件朝堂上的事,想得出神了,這才站著忘了進來。」她說。
東方公子?怎麼今天顯得特別的與他疏遠?不若平日那股親昵,他輕輕皺了眉。
再瞧眼前的她,似乎散發著一種詭異的寧靜,這令他的心絲絲緊擰。
「代何人送什麼給我呢?」他盯著她問。
她將緊抱懷里的衣袍遞出去給他,他見了這東西,面色迅速沉下。「你見過湘姬了?」
她輕點下顎。「是啊,昨日去巡北麓的人參田,恰巧得知程姑娘就住那,所以去拜訪了。」她和顏悅色的說。
「你……」
「這衣袍經過程姑娘的巧手縫補,袖上多了株幽蘭,那幽蘭栩栩如生,正好般配你的風骨。」她聲音輕快的對他道,所有哽咽都隱在自己胸口內。
他凝視著她半晌,沉默的將那衣袍放置一旁。
「程姑娘沉魚落雁,蕙質蘭心,文武皆通,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女子,你能覓得如此良緣,我很替你欣喜。」她一口氣說完,可藏在袖里的小手已是微微發顫。
「你真為我欣喜嗎?」他神色復雜的問。
她望著這令自己怦然心動的男人,明明心如刀割,臉上卻仍掛著笑。「是的,我恭喜你與程姑娘。」
「你不怨我?」
她臉色一僵。「怨?」
「是,怨。」
義明日一窒。她當然怨,但她有何資格怨?
他原本就是別人的男人,當日她厚著臉皮的想去教情敵知難而退,可到後頭知難而退的卻是自己!
見過程湘姬後,她當場被對方的才貌雙全打敗,更驚覺自己厚顏無恥!自己再蛇蠍也不該打著強奪人家丈夫的主意。
即便自己再喜歡東方清平,也絕不能干出傷人之事,她不能對不起程湘姬,那女人何其無辜。
她綻出一抹傲然的笑。「你我本來就沒什麼,既然你成婚在即,該先回東方府好好準備才是,而我也會送上大禮,收回之前商稅的刁難,重新訂出合理的抽成,讓咱們的合作能順利進行。」
听她語氣平靜的說出這些話,東方清平眼眸深處輕憐痛惜的盯著她,一眨也不眨。
她總是在他的注視下亂了手腳,多想求他不要再這麼溫柔的看她,這只會加速她竭盡所能維持住的笑顏崩潰。
「你……救過我的性命,是我義明日的救命恩人,將來若有機會,我定會回報你。」她忍住顫抖繼續說。
他雙目深眯。「你決心只讓我做你的救命恩人嗎?」
「是!」淚珠已在她明亮的眸中轉動,怕再藏不住情緒,吐了一個字,她轉身匆匆要走。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走。「我雖有婚約在身,但木牌為聘,你不懂我的心意嗎?」他忽然道。
「木牌?什麼木牌?」她茫然不解。
「你沒有見到我留在枕旁的——」
「公主,臣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里——東方清平,你竟敢對公主無禮!」盧鴻雁闖進琉璃暖閣,見他攫著義明日不放,立刻上前怒喝。
東方清平神色凜冽如冰。「你出去,在下還有話對小日說。」
「她不需要听你說什麼,公主,咱們走!」盧鴻雁拽過她的另一只手,擺明搶人。
此刻兩人各拉住她一只手,誰也不放,義明日臉色蒼白,扭動自己的手腕,掙月兌的是東方清平的手,他不由得臉色一黯。
「小日?」她真要跟盧鴻雁走?
「請放手吧,我想隨鴻雁去。」
東方清平面色鐵青,盧鴻雁則是立刻歡喜的推開東方清平,讓他松了手。
她一獲自由,盧鴻雁馬上如獲至寶的將她帶至自己身邊。「東方清平,你即將迎娶他人之事已經傳開,既是如此就該自重,從今以後不要再糾纏公主了!」
東方清平眼底醞釀暴風。「盧將軍的話在下記住了,但小日是我心上的人,在下一日未娶,就能一日愛她,這你管不著!」
這話令義明日無比驚愕,他說她是他的心上人,還說一日未娶便一日愛著她?!
他說這話時的眼神竟如此堅定……她像是要教這些話給吞沒了。
「東方清平,你厚顏無恥!」盧鴻雁見義明日听見他所言後失神的樣子,忍不住斥罵。
他冷笑。「是,在下一生從沒這麼不君子過,以有婚約之身愛上另一個女人,在下是無恥,可在下有苦衷,待這苦衷解決,我便不負一人!」
義明日怔忡。不負一人?那是也不負她嗎……
「哼,口蜜月復劍之徒,公主,此人絕非善類,你且隨臣走吧!」盧鴻雁害怕了,他受不了東方清平的狂言,更害怕見義明日心震的模樣,他猛地一扯,將怔然無措的她帶離琉璃暖閣。
東方清平沒再上前攔人,只是輕輕闔上雙目。他對小日的愛無庸置疑,該說的也都說了,如今該做的是先解決危及她性命之事……